大軍啟程之前，正是五月龍舟水肆虐的時候，十數(shù)日里，皆是大雨傾盆，燁陽城一帶匯流成河，城中有些低洼地，積水竟達兩丈有余，加之城外尸鬼洶涌，護送玉搖花回赤嵌城的的行程不得不押后。

    天威如此，人更加顯得渺小可憐，因為水患以及天氣濕熱的原因，城中瘟疫流行，導致死者無數(shù)，而城外的尸鬼不知什么原因，在這段時間內(nèi)活動極為頻繁，從城頭眺望出去，尸鬼的隊伍似乎望不到盡頭，看樣子是一次大的尸潮遷徙。

    之所以會形成尸潮，絕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某地的尸鬼受到這一區(qū)域人類的大圍剿，不得不進行戰(zhàn)略轉(zhuǎn)移。

    從城下尸鬼活動行進的路線以及它們身上殘存的服飾來判斷，應該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從榆州云州一線過來的礦工以及游牧部落。

    黃巢的草軍最近在那一帶活動頻繁，摧城拔寨，勢不可當，附近幾個城邦早已向朝廷發(fā)出了求援信號，只不過朝歌中樞現(xiàn)在朝不保夕，就連朝歌城都動亂頻頻，根本無瑕顧及，而一些朝廷重臣啟圖動用皇權(quán)強令就近的城邦過去救援，則是陷入“令雖至，但諸侯置諸罔聞”的尷尬境地。

    草軍趁此良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燕州，幽州兩大重鎮(zhèn)，通過收編降卒、難民、盜匪、豪強，組成無敵軍團，全盛之時，軍隊人數(shù)一度竟達五百萬之眾，浩浩蕩蕩，從北境橫掃而下，雖遭沿途城邦多番襲擾攻擊，但匪患已呈勢大難扼之勢。

    草軍此時可以說是人擋殺人，神擋殺神的架勢，比起尸鬼妖魔的威脅來說，不遑多讓。

    黃巢自號沖天大將軍，宣稱草軍乃是反抗靖朝暴政，拯焚扶溺的義軍，實則在流竄途中，為解決軍糧奇缺問題，草軍大規(guī)模屠殺各地平民，并建造巨碓，采用機械化方式，將活人輾碎充作軍糧。

    隨軍軍糧亦大抵是曬干的鹽漬人rou，他們把這人rou乾叫做「兩腳羊」，其中老而瘦的男子叫做「饒把火」（意思是說這種人rou老，需要多加把火），年輕的婦女叫「不羨羊」（意思是說這種人的味道佳美，超過羊rou），小孩叫做「和骨爛」（意思是說小孩子rou嫩，煮的時候連rou帶骨一起爛熟）。

    攻破燕州，幽州之后，為報復城中百姓之前的頑強抵抗，黃巢遂縱兵大掠，僅僅三日時間，便將幽燕兩州變?yōu)槿碎g地獄，那種慘狀，就算尸鬼破城亦不外如是。

    殺人，吃人，屠城，每天都與血腥與死亡相伴，草軍幾乎已經(jīng)瘋了，他們象一群活躍在天地間的亡靈一樣，到處在吞噬著生命。

    如果尸鬼也算是天地間的一種生命體的話，那么草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連尸鬼都吃的地步了！！

    不知請到了何方高人，用了何種秘術(shù)，現(xiàn)在的草軍連尸鬼的rou都不放過，而且他們吃了之后，居然沒有出現(xiàn)因為士兵尸變而被妖魔cao控的情形，也真是奇了！！

    據(jù)說幽州城破城之前，他們守城的軍士便用渡鴉發(fā)出的求援信說：“草軍突破城外尸鬼群之時，前鋒部隊戰(zhàn)力驚人，以一敵三，亦夷然不懼，前隊仆，后隊替之，尸疊如山，亦無一人后退……”

    破城之后，潛藏在城邦內(nèi)的燁陽城諜報人員發(fā)出的信息則是：“草軍收軍民、尸鬼之尸，以巨錐舂之，碎成rou糜后，灑藥粉，篆符紋，用以祛毒辟邪，待烘干后，分發(fā)各軍，以作口糧。”

    這些消息，楊恒是從神策軍左軍大將軍韓擒虎那里聽來的，而他之所以會到韓擒虎府上，則是因為呂瑩而來的。

    呂瑩是公輸班的未婚妻。（至少在前世是這樣的）

    至于這一世，呂瑩是否依然與公輸班有著這樣的情愫，楊恒不確定，因為這一世的許多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超脫出他所知曉的范疇了。

    韓擒虎之所以叫楊恒前來，是有原因的。

    這批俘獲的秀女，大部分都是原桐州城呂謙舊部的妻妾女兒，桐州盛產(chǎn)美女，破城之后，最秀美靚麗的都被挑選出來獻給瀚王。

    人雖然是左軍虎師抓的，由左軍控制著，但人物名單已造冊在案，遞交瀚王府，所以楊恒要將呂瑩撈出來，必須經(jīng)過瀚王府。

    楊恒在聽過掃把的稟報之后，一笑置之，他沒去瀚王府，而是直接去找了韓擒虎。

    他知道韓擒虎必有求于他。

    否則區(qū)區(qū)一介女俘之事，竟然要驚動到瀚王府，實在是扯蛋！

    兩人見面，就象老朋友一樣閑聊了一會，之后，韓擒虎便跟他講述了以上的一大段軍情，本來這種軍情楊恒是不應該聽到的，不過韓擒虎既然講了，自然有他的深意。

    “軍報里稱草軍似有尸變跡象，特別是黃巢麾下最精悍的朱溫，張言兩部，其士卒綻齒獠牙，面青似鬼，外表上已跟尸鬼無異，而黃巢居然還能控制著他們，好生令人吃驚。對此，楊掌門你怎么看？”

    現(xiàn)在黃巢所部雖然遠在幽燕一帶，與燁陽城隔著好幾個城邦，而且中間還橫亙著一個極為強大的城邦——竇建德所盤踞的滎陽，但草軍現(xiàn)在狀如瘋虎，看他們態(tài)勢，一路南下，殺向朝歌，是遲早的事，而在這征途的中央，便是燁陽城。

    韓擒虎作為神策軍的頭號大將，早作盤算，早做準備，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楊恒道：“黃巢所部大多以人尸為食，戾氣與尸氣郁積體內(nèi)，有尸變現(xiàn)象亦不奇怪，至于控制，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有不少符師掌握了尸行術(shù)，掌控這些尚存靈智的半尸鬼半人形的士兵不會有什么難度。黃巢攻城一向都是前期偵察，中期滲透，后期圍城，尋隙發(fā)動總攻，攻擊之時，里應外合，迅猛無匹，所以攻無不克。幽州，燕州兩城將領不吸取其他城邦失敗的教訓，妄自尊大，致有此敗，倒不見得是草軍有多強大?！?/br>
    韓擒虎自從與楊恒相識以來，感念他救下自己兒子的恩情，亦佩服他的醫(yī)術(shù)，所以與楊恒過從甚密，兩人對于時政和天下形勢有頗多交流，了解越深，韓擒虎對楊恒的才識就越是佩服，所以當草軍軍情呈報上來之后，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楊恒。

    “黃巢傾五百萬之眾，橫掃西北，爾后一路南下，兵鋒直指朝歌，燁陽城是他必克之地，如若真有一日，兵臨城下，楊掌門以為該如何退敵？”

    “燁陽城人口雖然不如滎陽眾多，甚至不及幽燕兩州，但勝在城防堅固，而且城中資源豐富，屯糧極多，利于堅守。黃巢若來，不論他在城中是否有其內(nèi)應，只需找精銳忠誠之師死守各城門，內(nèi)部則大力鎮(zhèn)壓反叛之人，他翻不起多大的浪?！睏詈愕坏?。

    “如果要反攻呢？”

    楊恒笑道：“此事……將軍應該去問瀚王了，楊某不才，不敢妄言?！?/br>
    韓擒虎一愣，眉眼一凝，繼而慢慢地涌起笑意，隨后他大笑道：“楊掌門，你……你可真狡猾！”

    “呵呵，楊某一介平民，有自知之明而已?！睏詈阈χ?，開始飲茶。

    之后，韓擒虎吩咐下人將呂瑩帶了上來。

    呂瑩荊釵布裙，仍然難掩其天姿國色，見到韓擒虎與楊恒，便盈盈一福，輕柔地道：“小女子呂瑩拜見兩位大人。”楊恒看其臉色，比起之前被俘之時紅潤了許多，顯然在韓府之內(nèi)，伙食不錯。

    楊恒朝韓擒虎一揖道：“多謝韓大將軍?！?/br>
    韓擒虎笑問道：“楊掌門為何如此著緊這位女子，莫不是……”

    楊恒知他何意，也不多解釋，只笑道：“故人的朋友，我?guī)退热硕??！?/br>
    “呵呵，好?！表n擒虎笑了笑。

    楊恒輕嘆一聲，知道在事情明朗之前，誰都不會相信他說的話的，便也不再拖延，帶著呂瑩從韓府中走了出來。

    出到門外，只見近百名刀柄會的策騎護衛(wèi)環(huán)繞在兩輛豪華馬車旁邊，見到楊恒，一齊躬身行禮。

    這時，在居后的一輛馬車里，車簾掀起，露出了周小晴與掃把的臉，這兩張臉上，此時寫滿了八卦的意味，尤其是在看到呂瑩象一只小羊跟在楊恒身后之時。

    “老大，您和呂姑娘一起坐前面的那輛馬車吧！”周小晴用手拼命地指著前面的那輛更大更豪華的馬車，對楊恒道。

    她對于楊恒之前所說的……什么……什么是為了找公輸班才救呂瑩的話，是一點都不信的。

    周小晴平時斯斯文文的，但是一旦三八起來，跟其他女人完全一個德性。

    楊恒心中暗嘆一聲，對著周小晴與掃把道：“你們兩個也一塊過來，我有事吩咐你們?！?/br>
    “哦?！敝苄∏缗c掃把互相看了一眼，跟著楊恒與呂瑩一起上了頭一輛馬車。

    呂瑩有些怯怯地向周小晴與掃把點了點頭。

    楊恒望向呂瑩，單刀直入地問道：“呂姑娘，你是否認識公輸班？”

    呂瑩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慌亂的神情，但隨即很堅定地答道：“從未聽過此人?！?/br>
    楊恒輕嘆道：“呂姑娘，我們刀柄會之所以要找公輸班，不是要加害于他，而是有事想請他幫忙，你不要誤會?！?/br>
    呂瑩低垂著頭，雙手輕輕地搓著衣角，但仍是一聲不吭。

    楊恒瞬間頭大如斗，他望向周小晴。

    周小晴眨了眨眼睛，意思是：“等我來搞掂吧?！?/br>
    楊恒點點頭，隨即叫停了馬車。

    掃把問道：“老大，你不與我們一同回總舵嗎？”

    “不了，我還有事要辦?；厝ブ?，你們好生安置呂姑娘?！?/br>
    “是的，我知道了，老大?！?/br>
    周小晴笑嘻嘻地應著，說話的同時，她順勢起身，坐到了呂瑩的身旁，微笑著對呂瑩道：“小瑩，我叫周小晴，以后你就叫我小晴姐吧?！?/br>
    周小睛的面相溫柔而典雅，很容易予人好感，呂瑩對她的觀感顯然比楊恒要好得多，聞言便輕輕地叫了一聲道：“小晴姐?！弊艘卜潘闪嗽S多。

    掃把是跟著楊恒一塊下車的。

    楊恒瞥了他一眼，掃把連忙指著后面的那輛馬車道：“我去坐后面的那輛車，讓她們兩個女人好好說說話。”

    “嗯，也對?！睏詈泓c點頭。

    說罷，正欲往玉搖花的宅邸而去。

    掃把忽地對他道：“老大，您要去玉府嗎？”

    “嗯?！?/br>
    “唉，”掃把忽地嘆了一聲，撓著頭皺眉道：“老大，您剛救了一個別人的女人，現(xiàn)在又要去保護另一個別人的女人，您什么時候才會給自己找一些女人?。?！”他這里說的是“一些”，因為在他看來，楊恒將來肯定是要做皇帝的，先提前找一些妃子也是應該的。

    楊恒聽罷，一口氣瞬間堵在嗓子里，差點就吼了出來，他穩(wěn)了穩(wěn)情緒，最終，只是拍了拍掃把的肩膀，嘆道：“關(guān)你屁事啊！哪涼快哪呆著去！”

    “哦。”掃把被訓了一句，蔫蔫地往后面的那輛馬車走去。

    ……

    楊恒去玉府的同時，冷無情正從玉府出來。

    這幾天，他都在等消息。

    等原濤的回信。

    燁陽城與赤嵌城相距很遠，但并非遙不可及，以渡鴉的飛行速度，四天前應該就有消息了，然而，并沒有！

    他漫無目的地往燁陽城最繁華的地段走去，大雨將歇，尸潮也過去了，眼看出發(fā)的日期將至，他準備在出發(fā)之前先好好地放松一下。

    剛踏入醉春樓的門檻，老鴇便象一朵旋風似地迎了上來。

    “唉唷，冷大人，您可來了！您不來的日子里，我們這里真的少了許多生趣啊，就連樓內(nèi)的盆栽都是蔫的，更別說姑娘們了?！?/br>
    “您瞧，今兒個您一來，連枝頭的雀兒都在叫了?！?/br>
    “蓬蓽增輝啊……”

    “呵呵……”

    伴著老鴇的一串廢話，冷無情也不言語，只是一路往樓上走。

    這里的老鴇是眉眼通透之人，見冷無情心情不太好，便也盡量減少了廢話的數(shù)量，并且趕緊吩咐龜奴去叫醒樓內(nèi)的頭牌——雨荷姑娘。

    冷無情每次來，只找雨荷。

    這次也不例外。

    來到閨房前，冷無情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雨荷笑盈盈地坐在里面，正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