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wèi)詔獄。

    冷無情身著一身官服，從任狂風的囚室中走了出來，在通道上鎮(zhèn)守著的錦衣們見了他，連忙走避不迭，因為他此刻的臉色就象鍋灰一般，黑得令人發(fā)悚。

    冷無情剛才又被左車臭罵了一頓。

    關(guān)于任狂風的事，左車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跟他發(fā)飆了，但方才居然在這么多錦衣衛(wèi)的面前對他破口大罵，讓他顏面盡失，還是第一次。

    冷無情做錦衣衛(wèi)已經(jīng)二十五年有余，從朝歌城最底層的一個詔獄獄卒做起，憑借著無數(shù)次的屠殺、行賄、出賣、背叛以及對當權(quán)者的奴顏婢膝，再加上自身的武學(xué)天賦，他混到了現(xiàn)在血煞司地級神捕以及燁陽城衛(wèi)所千戶的位置。

    當燁陽城鎮(zhèn)撫使夏攀龍以及副鎮(zhèn)撫使金啟華死后，他本來應(yīng)該是最有資格接替他們兩人成為燁陽城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官的人。

    然而，并不是！

    左車一聲不響地就接管了燁陽城錦衣衛(wèi)的所有事務(wù)，成為了代鎮(zhèn)撫使！

    這一切發(fā)生得如此突然，沒有任何的鋪墊，沒有任何的事前通知，左車就任之后也沒有任何的安撫，一切都顯得那么理所當然，仿佛他左車生來就是統(tǒng)領(lǐng)燁陽錦衣衛(wèi)的最佳人選似的。

    冷無情很不忿，許多下屬也為他鳴不平。

    但即使是面對如此的不公，他還是一言不發(fā)！

    倒不是因為他有多么的謙和與忍讓，而是因為整個燁陽城都在神策軍的控制之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實力不夠時，話再多都是放屁。

    錦衣衛(wèi)是直屬朝廷中樞的武裝力量，所以即使是在災(zāi)變之后，錦衣衛(wèi)司官的任命都需由朝廷欽點……或者說要由太子欽點更準確一些。

    “左車只是暫代而已，沒關(guān)系的?！?/br>
    “太子相信的只有我們?！?/br>
    “想當初跪拜太子之時，他就曾立下誓言，此生永不相負，永不背棄。”

    “太子是一個念舊情之人，他絕不會……絕不會的……”

    信仰的力量是無限的，尤其對于一個虛無得連自己都懷疑的人來說。

    冷無情一直在等。

    他原以為會等到的，會等到太子頒給自己一張任命狀。

    結(jié)果，他等到了。

    確實是一張任命狀，蓋的還是皇帝的印璽！

    但……這張任命狀是頒給左車的。

    “……著燁陽城神策軍行軍大總管左車，兼任燁陽城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一職，旨意到達之日起生效，欽此?！?/br>
    縱觀整篇圣旨，皆是對左車的褒頌之詞，擬旨之人以極其華麗的詞藻充分肯定了左車這么多年以來的豐功功績，并且大力贊揚了左車英明神武的決策以及高風亮節(jié)的高尚情cao……

    “這什么狗屁圣旨？！”冷無情在心中痛罵道。

    當時，跪拜在鎮(zhèn)撫司大堂內(nèi)一同聽旨的冷無情每聽一句，心就如同被刀捅一下似的，他的心仿佛都在滴血，他那只未瞎的眼睛里充滿了被背棄之后的憤怒與無奈。

    即使趴伏在地上，他的四肢都因為太過用力而在顫抖。

    圣旨宣畢，左車站在高臺之上接受眾人的恭賀，笑聲洪亮而得意。

    冷無情也笑了。

    他帶領(lǐng)著一眾手下向左車高唱頌詞，臉上完全看不出一點不滿的神情。

    只不過，此時的他心中已經(jīng)做了一個抉擇！

    出了燁陽城鎮(zhèn)撫司，冷無情沒有回衛(wèi)所，而是直接去了城中的恒豐票號。

    恒豐票號是全天下最大的票號，錢莊遍布天下，他們號稱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恒豐票號。

    口號雖然有些狂，但他們受得起這個名聲，因為即使在災(zāi)變之后，他們的承諾與服務(wù)也沒變過。

    隨著尸鬼圍城，城邦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難，但恒豐票號的業(yè)務(wù)不僅沒有被削弱，反而增強了不少，他們現(xiàn)在的匯兌業(yè)務(wù)幾乎無孔不入，不僅民生百業(yè)皆在彀中，便連朝廷給各城邦下?lián)苘婐A的業(yè)務(wù)，以及各城邦向朝廷繳納稅錢的事都由他們給承包下來了。

    他們的實力很強很強，但到底有多強，沒人能夠準確地知道，因為他們不與任何勢力為敵，也不與任何勢力結(jié)盟。他們永遠保持中立，只做生意，不問政事。

    冷無情是恒豐票號的大戶了，他在恒豐票號開的賬號，每年都有近千萬銀子的流水進出，有許多人給他匯過銀子，他也給許多人匯過銀子。

    他能從一個佃戶兒子混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錢，幫過他很多次。

    “錢能通神”這句亙古哲言，他一直都記著。

    來到恒豐票號在燁陽城的總號，冷無情徑直來到了他們招待貴賓的茶室。

    茶室的掌柜一見冷無情，立即滿臉堆笑地招呼他坐下，給他端上一盞今年的雨前龍井之后，掌柜笑問道：“冷大人，請問您有何吩咐？”

    冷無情啜了一口茶，頭也不抬地問道：“老何，我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您稍等，我先去賬房看看?！?/br>
    何掌柜回來之時，手里拿著一個算盤，一本帳簿，還有一疊票據(jù)。

    賬簿是冷無情專屬的，票據(jù)亦是。

    “您賬上還有一千四百三十五萬七千九百三十一兩九錢白銀，今年的息錢共計……”

    “好。”冷無情打斷了何掌柜的話。

    “我要匯一筆錢到赤嵌城，不知是否可行？”

    “當然可以。不過現(xiàn)在的匯水率有些小變動?！焙握乒竦男θ菀恢睕]變過，就象一副假臉似的。

    所謂匯水，就是匯錢的手續(xù)費。

    “多少？”

    “不帶話的，一成。帶話的，三成。”

    一成也就是匯一萬兩銀子，要付一千兩的“匯水”。

    所謂帶話是錢到了對方賬戶之后，那個地方的銀號會找人通知對方，不帶話，則是錢到了，他們不通知，你自己通知。

    現(xiàn)在各城邦之間很難通信，一些商人之間的重要信息往往會通過銀號來傳遞，雖然帶話的價格貴到飛起，但對于那些一擲千金的大商賈來說，九牛一毛而已。

    “好，我要帶一句話?！?/br>
    “明白，請冷大人寫下您的話?！焙握乒襁f過來一張紙。

    冷無情拿起桌上的朱筆，信手寫下了十七個字：“風沙大，城中玉蝶蘭價貴，已囤貨，趁早入手。”寫完之后，他隨手遞給了何掌柜。

    何掌柜看也不看，便將紙卷起，塞入一個小鐵筒中，用蜜蠟封口，然后在封口處蓋上恒豐票號的印章。

    趁著冷無情喝茶的空當，何掌柜已經(jīng)填好了票據(jù)，在最重要的匯款金額以及收款方賬號上，他空了出來，然后問冷無情道：“匯多少？匯給誰？”

    冷無情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看了看何掌柜那仿佛亙古不變的商業(yè)笑容，輕嘆一聲道：“三十萬兩。匯到赤嵌城本部東區(qū)的金記兵器坊，收款人便是那里的司徒掌柜?！?/br>
    異地匯兌的起步金額是十萬兩銀子，但金額越大，到賬時間越快，票號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是業(yè)內(nèi)的潛規(guī)則，誰都懂！

    冷無情希望這句話越快帶到越好，所以他選擇匯三十萬兩銀子。

    何掌柜一笑道：“好，好。我記下了?！?/br>
    冷無情在相關(guān)票據(jù)上簽字畫押之后，便離座往門外走去。

    臨出門之際，他還不忘回身對何掌柜再叮囑了一句：“話一定要帶到，要快??！”

    “明白。我們恒豐辦事，您請放心！”何掌柜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躬身送。

    出了票號之后，冷無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抬頭望天，雖然天空陰沉沉的，但他卻覺得晴朗無比。

    其實剛才的那筆錢是匯給司徒圣的。

    司徒圣曾經(jīng)參與到關(guān)家滅門慘案，也曾在藍田郡勾結(jié)草軍開挖流沙銀礦，是一位“非?；钴S”的官僚！

    司徒大人的仕途其實是從燁陽城主管刑律的按察使開始的，后因為“官聲頗佳”，高升至藍田郡任郡守，災(zāi)變之后，藍田郡全郡皆被妖魔攻陷，司徒圣便逃至赤嵌城投靠了原濤！

    冷無情與司徒圣共事多年，感情不錯，也曾經(jīng)合作經(jīng)營過不少生意，銀錢上有頗多來往，但之后各為其主，倒是少了一些聯(lián)系，特別是災(zāi)變之后，更是如此。

    他寫給司徒圣的那句話，其實是一句暗語，意思是：“任狂風與玉搖花皆在我手上，趕緊與我聯(lián)系！”

    他的這句話難免有夸大的嫌疑，但如果不這樣說，就凸現(xiàn)不出自身的價值，在這年頭，如果沒價值，連狗都不如！

    冷無情發(fā)覺自己又多懂得了一些人生哲理。

    嗯，現(xiàn)在心情不錯，先去喝個花酒再說。

    他施施然地朝著城中最奢華的妓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