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會的其他人呢？”楊恒見肥龍與沈鷹揚(yáng)兩個人并沒有侍從跟隨，便隨口一問。

    肥龍神懷一黯，低頭道：“城寨里爆發(fā)了疫病，死了很多人，但更可怕的是，死的人死而不僵，化為尸鬼，四處吞噬活人。我們刀柄會一千多兄弟，死了一半！余下的人，我將他們帶出來，暫時安置在燁陽城。我和老沈此次過來，就是想請老大你出山，為我們余下的兄弟們謀條活路的。”

    “出了這終南山下四郡十一城的地界之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楊恒問道。

    在終南山下呆了一年多，楊恒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肥龍眉目間盡是哀傷，他聲音低沉地道：“積骨千里，路不聞雞犬之聲。尸鬼盈野，妖孽作祟，慘烈有如人間末日?！?/br>
    楊恒立于堂中，望著天際之外那暗如冥夜的風(fēng)云變幻，神情凝重地喟嘆道：“終南山下只怕很快也會變成那樣了。”

    沈鷹揚(yáng)趨前一步，對楊恒道：“老大，我與龍哥途經(jīng)燁陽城之時，聽聞瀚王哥舒翰率軍二十萬，在燁陽筑城三年，此時已頗具規(guī)模。聽說城內(nèi)有大光明圣火鎮(zhèn)著，妖邪不能侵，民生還算正常。而一路走來，我們也是在燁陽城內(nèi)，才罕有地見到了晴天！”

    楊恒低頭想了想，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往燁陽而去吧。”

    肥龍聽罷，神情中滿是驚喜，他原本還以為要費(fèi)一番口舌才勸得了楊恒前去燁陽呢，現(xiàn)在看來，楊恒似乎早有離開終南山之意。

    “我們何時出發(fā)？”肥龍急問道。

    楊恒笑道：“很快。不過在離開之前，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br>
    就在當(dāng)天，楊恒找到了唐楓，向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你要走？”唐楓望著楊恒道。

    “唐統(tǒng)領(lǐng)你難道不想走？”楊恒反問道。

    “唐門之所以派我來終南山，為的就是謀求一處福地為唐門的北遷作準(zhǔn)備，但想不到只不過數(shù)年而已，世情竟變幻至斯。不過，就算情況再糟，在得到唐門撤退命令之前，我都不能走！”唐楓語氣堅決地道。

    楊恒搖頭嘆息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亦不勸了。不過在走之前，有一樁事情，還想請?zhí)平y(tǒng)領(lǐng)你幫忙。”

    “楊先生請講！”

    “從龍?zhí)吨写驌沏y子?！?/br>
    “什么？”唐楓愕然。

    “撈出來之后，一人一半?！睏詈阈Φ馈?/br>
    唐楓：“……”

    龍?zhí)兜奈恢迷诹魃晨h與南山縣的交界之處，離翠屏山頗遠(yuǎn)，而且當(dāng)?shù)剡€有幾個小幫派在活動，按理來說，在別人的地界活動，是要提前知會一聲的，但是眼看黑雨越下越大，再不去撈的話，只怕都會被激流沖走了。

    民團(tuán)直接派出了最精銳的神機(jī)營和水鬼營前往，這些有真氣護(hù)身的內(nèi)功高手，即使在黑雨肆虐之下，染上疫癥的機(jī)率也比從未習(xí)武的普通人要低很多，很多，很多！

    在張懷宣與周小晴的帶領(lǐng)下，眾人來到了銀車沉潭的精準(zhǔn)地點(diǎn)。

    雨勢雖大，但下水之人都是修出真氣的內(nèi)功高手，以繩索縛身，下到水底，再用鐵鏈綁上銀車，倒也沒有費(fèi)什么功夫，便將銀車?yán)隽怂妗?/br>
    在民團(tuán)打撈沉銀的時候，楊恒帶著肥龍與沈鷹揚(yáng)來到了流沙銀礦，但看到的只是一座丟空的礦山而已。

    其時，荒野寂寂，連雨聲聽起來都是那么地荒涼而破敗。

    楊恒回到終南山之后，最后做的一件事便是去到藏劍鋒絕壁之上取回那一顆大還丹的藥胚。

    藏劍鋒之上，靈氣已經(jīng)消逝杳然，白蛇哺珠花亦不見蹤影。只余下廣城子那空空如也的花舍矗立在峰頂，任由風(fēng)雨摧殘。

    楊恒站于崖邊石上，遠(yuǎn)眺茫茫云海，只見云動有若浪涌，黑沉如墨的烏云與一道金光燦然的霞光在天際交鋒，倏進(jìn)倏退，仿佛兩支大軍在互相攻伐一樣，他心中不禁憂喜交集。

    “人間還未到絕望之時！”

    ……

    ……

    三個月后。

    某天的黃昏，殘陽如血，離燁陽城近百里之外的風(fēng)坡嶺上，芳草萋萋。

    在豐茂蔥郁的林間草木之中，有一條車行驛道自山谷間探出，蛇形一般蜿蜒于荒山野地之間。

    轔轔的馬車車輪碾地之聲傳來。

    久不見生人的道路上終于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由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駕御著，車簾低垂，看不見車內(nèi)有什么人。

    老者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樣，拿著馬鞭的手一直在顫抖。這樣的車夫居然能將馬車從盤龍嶺的奇險之地駕至風(fēng)坡嶺，也真是奇了怪了！

    馬車一路馳行，還算平穩(wěn)，就要轉(zhuǎn)過前面一處山坳之時，突然在轉(zhuǎn)角處傳來了歌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br>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歌聲凄婉高亢，悠揚(yáng)入云，仿佛一個濁世佳公子為了他所思念的絕世佳人，甘愿在寂寞中守候了千年一樣。

    “路中間有人！”

    駕車的老者一反原本渾渾沌沌的模樣，眼中精芒一閃，雙手一勒，便將奔馬止住。

    馬車雙輪在地上“喀啦啦”地劃出兩道車轍，在路中兩個人的面前三尺之處堪堪停下。

    駕車?yán)险唧@魂未定，對著那兩個人張口就罵：“坐在路中間，你們是想找死嗎？”

    灰塵彌漫，撲了那兩個坐在路中間的人一臉，但這兩人并不動氣。

    只見其中一人站起，朝著駕車?yán)险呱钌钜灰镜溃骸袄舷壬?，對不住了，小生見這山川秀麗，一時心生感觸，便縱聲高歌了，未知車馬將至，忘了閃躲，實(shí)在是抱歉?！?/br>
    此人面容俊美絕倫，身形頎長，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穿在他的身軀上，臨風(fēng)飛舞，有如天界仙人一般。

    駕車?yán)险呃淙坏溃骸白岄_！”正待揚(yáng)鞭驅(qū)馬繼續(xù)前行。

    “陳老，稍等！”在車內(nèi)突然傳出了一把仿佛出谷黃鶯似的女子的聲音。

    “是，小姐?！瘪{車的老者恭敬地道。

    車簾掀開，露出了一張絕美的女子的容顏。

    她的氣質(zhì)淡雅如詩，眉目間盡是溫柔的笑意。

    她的玉指纖纖，在舉手挑開車簾的瞬間，她身上所穿簿衫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了一截如霜似雪的玉臂，而她胸前高聳峰巒的美麗弧度亦在這一撩間，盡顯媚惑。

    女子輕笑著問車前的書生道：“公子，請問你這是要往何處去??？”

    書生的眼神與女子的眼神一觸之后，立即低頭望地，聲音細(xì)如蚊蚋地道：“小生原本是要去燁陽城的，但不幸迷路了。”

    “燁陽城？是去尋親，還是訪友？”女子眼波溫柔如水，瞥了瞥書生腳旁的一個包裹！

    書生囁嚅道：“是去逃難！小生家門盡毀，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br>
    女子眼神中仿佛掠過一絲同情的神色，她輕嘆道：“逢此亂世，世人皆如芻狗。小女子感同身受，亦是不堪其悲。公子，你我既然在此相遇，亦是有緣，不如我們就結(jié)伴同行，前往燁陽城吧。”

    書生眼中閃過喜悅的神情，問道：“如此甚好，敢問小姐高姓大名？”

    “我叫戶隱。門戶的戶，隱藏的隱?！迸有︻伻缁ǖ氐?。

    “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楊恒！楊桃的楊，永恒的恒！”公子綻爛地笑道。

    “哦——那上車吧，此去燁陽城還有百里之遙，我先帶你們?nèi)ヒ粋€歇腳的地方！”戶隱盯著楊恒道。

    楊恒靦腆地笑道：“甚好，甚好！”

    說罷，他朝著還坐在路旁大嚼烤羊腿的另外一人高聲喊道：“肥龍，快上車?yá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