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節(jié)
文妃等人多年宮闈,也知道民心二字。見百姓們不少,文妃帶笑道:“老菩薩,這山上全是大忠大勇的人,咱們得步步上山,才見誠心,也請他們靈魂不散,保佑咱們。”她只心疼的看兒子,九皇子傷殘,可能支持到上山? 這是九殿下從傷殘后,頭一回在百姓們面前露臉,他拄著拐杖,一只手理理身上繡龍長袍,當著民眾們略提聲音,把皇室中龍子氣度當眾顯示:“回太妃娘娘,回母妃,今日太妃慈德,各宮娘娘們厚德,百官們心中感愛,百姓們人心所向,這才齊聚在此,上山去祭奠那忠膽英魂。理當步行,才不辜負那忠膽英魂。” 這一番話說得氣派十足,有不少人點頭,梁源吉自然是第一個點頭的,不僅點頭,還大聲道:“九殿下說得很是。” 九皇子面上有光。 他更會利用這情緒,黯然撫摸身上衣服:“想這件子,還是大帥在時,去年九月里新制的秋衣,這春天里穿,倒也正好?!?/br> 他一句話,勾起來多少人心酸和愧恨。 有人看自己身上新官袍,好巧不巧的,恰好是大帥在時新制的那一件子。世上事,有時候就是這么巧。 他不是有意取這一件,穿來了,卻發(fā)現(xiàn)恰好是,心中難過的如同滾油上煎。 而張?zhí)采駛灰?,嘆氣道:“想去年大帥在時,我們娘兒們三月里看衣料做新衣,大帥還說簡慢,說不如以前,他來對我謝罪。而今年,哪里尋新衣去,就是大帥也不在了?!?/br> 她為出來祭奠,穿的也是新衣,怎么這么巧,也是去年做的那一件。 嬪妃們也傷心起來。 文妃當眾哭了:“別說九殿下身上衣服是大帥在時新做的,就是我身上的,周妃meimei身上的,賢妃meimei身上的,也全是去年做的新衣?!?/br> 這就不是巧合了。 去年過年前兵亂,宮中翻得一塌糊涂。后來收拾起來衣服,有的宮中一件沒翻過的衣服也沒有。不穿去年新做的,還能穿什么? 有的宮中還有一些能穿的,拿出來看不是冬天的就是夏天的,也有春天的要翻找?,F(xiàn)在宮人也缺,去年做的最方便取出,就取當時做的之一在身上。 嬪妃們都陪著落淚,寧江侯更心痛。再次跪下來賠罪:“這是老臣的疏忽,回去請給娘娘們裁剪今年新衣?!?/br> 張?zhí)鷩@氣:“不用了,你也挺cao心的?!毙睦锵耄鉩ao心來去的,忙的是個什么?不敢勞動你啊。 轉而對九皇子微笑:“你說得很是,我們步行上山?!本痛瞬叫猩仙健幗罘蛉说葋淼呐靷儼丫呕首釉谛睦锪R一頓,太妃坐轎上山,她們自然也是坐轎上山。 如今不坐,全要地上走。 不罵他才是怪事。 天氣特別的好,農(nóng)歷四月里,暖風薰得游人醉,只是爬山太辛苦。沒到半山,女眷們汗流浹背,有幾個停下來不想上去。后面跟的百姓們先上去了,回頭指指點點。半山腰里有風,把他們話吹下來。 “可見不誠心?!?/br> “這些當官的全不是東西,把大帥逼走,就是他們干的事!” 罵的雖然是當官的,女眷們也臉紅。想想大帥在時是不錯,那時候街上四季有花賣,四季研究新鮮衣服樣子,蕭府里是頭一等的。 又恢復京中繁華,秦樓楚館都開張,夜市攤販也有,宴飲無數(shù),很是熱鬧。 為著臉紅,女眷們咬咬牙跟上,居然也上了山。 太妃出宮,田品正要跟來,祭奠忠勇碑林,田將軍更要來。他有先見之明,弄幾副小轎同時上車。 見太妃累時,請她坐上一會兒。張?zhí)鷮嵲诓荒軋猿郑捅е』实圩粫?。又體貼嬪妃們,現(xiàn)在她們是一條心,真正是一家人。又讓給文妃坐坐,周妃坐坐,賢妃等人坐坐。 就這樣挪上山。 寧江侯等來過的官員用目去看,見忠勇碑林仿佛更高大些,經(jīng)過雨水沖洗更干凈些。說也奇怪,春雨貴如油,打春過雨水很少,這碑倒?jié)崈羧缧铝r。 用心看,有人洗刷痕跡。 寧江侯心有些灰,百姓心之所向,不容改變啊。再一想又打起精神,孫珉會是一個好皇帝,寧江侯重新腰桿子直起來。 他這是第二回來,頭一回來表面情愿,心中還有芥蒂。此時他三炷香在手,恭恭敬敬在封家夫妻墓上躬身行禮,心中暗祝:你們死得冤枉,可也清名一直流傳。我今逼迫蕭護出京,又有殺他的心,是不得已而為之。 立明君死人,自古有啊。泉下有知,請多多體諒我為國一片心。 他上了三炷香。 香才放上,天色暗了,隱隱有雨水將來的跡象。寧江侯心中驚恐,瞠目結舌看著山林上才變陰沉的天空,又看封氏墓碑。 好在不一會兒,天色又轉為晴,這一出子只有神知鬼知的寧江侯心中驚嚇不為人得知。 張?zhí)㈨樳^氣,先到最大的碑林前拜祭過,擺上供品。再一一看過,先到封氏夫妻墓碑前。想到蕭夫人封氏,伍氏十三娘。 那笑容嫣然,言語輕快,甚得夫君寵愛的女子,如今卻在哪里。小皇帝“唔唔”幾聲,伸手要太妃。奶媽勸,雖然小皇帝也聽不懂:“太妃累了呢,回去再抱?!毙』实鄄灰赖恼持鴱?zhí)阎恍∈种皇菑堉?/br> 張?zhí)鷮嵲谑抢哿?,雖然有轎子半坐半走上來,她卻上了年紀,平時也五體不勤,少做運動。就握著小皇帝手和他逗了幾句,又想到大帥家新生孩子,那孩子是顧公公來看的,回去對張?zhí)鰝€描述。 顧公公能做出什么樣的話,就是一句:“活脫脫是他爹的小鬼。”滿月后慧娘抱進來給張?zhí)?,白白胖胖,爹娘都習武,精神比小皇帝要好得多?/br> 這孩子,如今可得暖飽? 太妃心中感嘆,看著嬪妃們官員百姓們一一拜過,實不能等每一個人拜完才回去。就先行回去,轎子到半山,天重新陰起來。 寧江侯面色又陰晴不定,張?zhí)鷧s更有感悟,認為忠魂有感,特來顯靈。 回京路上,小雨淅淅下起來。車轎到半路時,張?zhí)∞I,旁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也跟在轎后才回城,見太妃在自己衙門前落轎,從后面慌手慌腳趕上來,沒有雨具,小雨打濕他的胡子,不顧地上有雨水,拜倒在上面:“娘娘有什么吩咐?” “那抓的百姓在你衙門里?”張?zhí)吞@可親,手中佛珠不住地捻著。大理寺卿就即明白,回道:“自大帥走后,刑部尚書告假,兩位侍郎大人跟隨大帥離京而去,如今是平水王和南安王手下官員任刑部侍郎,抓的百姓全在刑部。” 張?zhí)⑽⒍?,并沒有動怒的樣子,只是手中捻佛珠用力和快些。她笑容可掬:“起轎,去刑部?!?/br> 田品正眼圈了一暖,隨即紅了。吩咐京都護衛(wèi)們:“先安排人去刑部,不能讓太妃和嬪妃娘娘們受到?jīng)_撞?!?/br> 車轎到了刑部,里面正在過堂。南安王和平水王的人要在京里煞煞蕭護留下來的威風,就只和這些新抓的人過不去。 正在夾棍等刑具全用上,見有人高聲呼:“太妃娘娘駕到!九皇子殿下駕到!文妃娘娘駕到!賢妃娘娘駕到……” 一氣喊上許多聲,后面的是:“寧江侯爺駕到!平江侯爺駕到……” 全喊出來。 這喊聲中,幾十個人姍然登堂,為首的宮衣發(fā)白,笑容滿面,面有皺紋,懷中抱著一個穿紅衣的小小孩子,走得緩慢,正是張?zhí)锬铩?/br> 兩邊廂,京都護衛(wèi)們森然護衛(wèi)。嬪妃娘娘們跟在其后,官員們又在后面,還有一些百姓們跟來。 驚得兩個郡王的人嘴張多大,忘了接駕? 娘娘出宮? 娘娘到公堂? 皇帝都沒有了,娘娘算什么? 才要笑,田品正帶幾個大漢走上前,粗聲大氣高喝:“堂上是誰?快快接駕!”護衛(wèi)京都治安,本是京都護衛(wèi)的事。對于郡王的這些人不把京都放在眼里,自顧自的爭斗,京都護衛(wèi)們早就不滿。 就是怕以后不知道哪一個要當皇帝,看他們斗得太兇,還真說不好哪一個留在京里,護衛(wèi)們只是隱忍不發(fā)作。 但今天,不是忍的時候。再忍,京都護衛(wèi)們成了不忠之臣,坐視別人對娘娘們無禮,還有道理? 公堂上人這才接駕。 張?zhí)粓F和氣:“起來,都起來?!彼H切地道:“我們聽說你們抓到不忠心的人,我們路過,順便來看看。” 對公堂上動刑半眼也不看。見田品正此時很是盡心,還是尊重自己的人,太妃就喊他:“給我們和大人們有個座兒才好?!?/br> 把懷中捂住眼不讓他看的小皇帝給奶媽:“帶他出去玩,不要嚇倒?!?/br> 一時座來,張?zhí)热司妥?,如對看顧公公動刑一樣,大家各捻佛珠,是尋常就在手中的。公堂上,嬪妃們再次寶相端莊,閉目沉斂,齊聲念佛:“南無阿彌托佛……” 奇怪的嗡嗡聲,又一次鉆入寧江侯耳朵。他羞愧的老臉幾乎抬不起來,對著公堂郡王們人斥責:“還不快放人?!?/br> 南安王和平水王的人不聽他的,裝沒聽到。 老孫氏帶著小孫氏也過來,見狀也走到嬪妃們下首,沒有座兒就站著,大小孫氏也同時念佛,閉目不看眼前慘狀。 慘狀看一眼就在心中,小孫氏年紀小,忽然腿一軟。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她,小孫氏睜開眼,見自己只同過一回房的丈夫梁源吉在身邊,梁源吉另一只手放下椅子,卻是給老孫氏的,還是原稱呼喊她:“老夫人請坐?!?/br> 田品正見狀,忙給小孫氏也尋了一個長凳子來。 椅子已經(jīng)沒有。 有些大人們也明白過來,大理寺卿帶著念佛。不管信佛不信佛的人,今天全念上了。外面百姓們見到,在細細小雨中也開始念。 這還怎么審問動刑? 郡王們的人,可沒有寧江侯和郡王們在張?zhí)鷮m中的定力,他們在念佛聲中汗珠子慢慢下來,不動也汗水淋漓。 公堂上受刑的人也開始念起來,念了幾句,竟然發(fā)現(xiàn)身上疼痛減輕。這是心理作用,還有知道有人來救自己的原因,在他們看來以為是佛也幫自己。 半個時辰后張?zhí)热嘶貙m,已經(jīng)是大雨傾盆。春天有這樣的雨,是件奇怪的事。雨云不小,從京里一直到京外。 此時還有一個人對著雨水,雙手慢慢地扯住一段白綾。林二姑娘腳下踩著瓷凳,對著梁頭喃喃:“父親母親,您那女婿變壞了,他們要挖封家的墳,他不阻止。我責問他,他竟然把我打將起來。女兒不能讓他學好,也看不得他學壞。恕女兒不孝,女兒先去了?!?/br> 把自己脖子伸進白綾內,腳下用力一蹬,凳子倒了。 外面有人喊叫:“不好了,夫人上吊了!” ……。 雨水打得人眼睛睜不開,順著盔甲往下流。蕭護在雨水中盡力再看,見自己軍中是三座大陣往前緩緩移動,大帥還是小有欣慰的。 無事時練兵,成效就在此時。 從見到郡王們,蕭護就心頭冰冷再起。在金殿上留下的傷痕一直沒有完全痊愈,只是時而有彌補,到一個人回想金殿舊事,又重現(xiàn)裂痕。他自問自己也有私心,可這私心和郡王們的私心相比,只能算沒有。 又聽到圣旨中黑白不論,蕭護心頭火起。士兵們大喊:“反了吧!”大帥還沒有就此要造反,不過郡王們要自己的命是肯定的事。 當即決定,全力進山。 蕭護兵將英勇,單打郡王們不是對手,合起大陣緩緩卷向前,郡王們商討過后齊心合力,也暫時不能占上風。 饒是臨安郡王算能干的,韓憲郡王也算能打仗的,他家以前把江中王攆走,又攆走顧家,兵將也多。 可蕭護這樣的三座大陣往山路上去,四周士兵團團對外,盾牌手在外,長槍夾在中間,弓箭手在后面不住放箭,緩緩而行,他們頭一回見。 女眷和新兵,跟來的官員們在最里面。怕新兵膽氣弱,怕官員們騎馬雖行,打仗不行,列陣的幾乎全是老兵。 從白天打到晚上,這一場仗打得激烈無比。死人多的,自然是郡王們的人。他們費盡全力想要沖開陣勢,卻見哪一處有缺口,迅速有人補上。 倒地落馬的士兵們有些很兇悍,見自己傷重,不愿意拖累人,大呼一聲:“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我王五去也!” “我錢三去也!” 刀劍先結果自己性命。 幸好這些的人也不多,不然蕭護可以活活心疼死。大陣護的是全軍,蕭護帶功夫好的將軍們反而在外圍拼殺。見到這樣自盡的,大帥急急下令:“陣法不破,性命得存。全是爹娘手中一塊寶,不許自盡!” 才救下一些人性命。 主持三座大陣的,全是蕭家人。 一個是十五爺蕭據(jù),一個是蕭北,一個是九爺蕭揚。 蕭拔是橫練硬功夫,蕭墨是橫練硬功夫,姚興獻功夫經(jīng)驗老道,各在陣中幫忙,見到哪里有缺,有亂兵進來,就上去填補直到士兵們補上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