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蘭和小螺兒是因?yàn)樯賻浐蜕俜蛉硕幌矚g壽昌郡主的人，也為她一掬同情之淚：“真可憐?！睘⑦^淚水，互相扯著手，笑逐顏開：“咱們再逛逛去，難得來一回，得把這些花呀草呀的記住了，回去告訴她們，讓她們眼饞去。”

    這一會兒最悠閑的，卻是這兩個丫頭。

    鄒國舅也離死不遠(yuǎn)了，他暈過去后，醒來就不肯休息，一定要來殺石明。石明沒有找到，卻遇到幾個昔日的宮中侍衛(wèi)，國舅一見大罵，喪姐喪君喪失家人的鄒國舅已近半瘋癲，和這幾個侍衛(wèi)動手，中了好幾劍。

    不是后面人上來得快，國舅當(dāng)場就沒命。

    他血流不止，不能移動。自知命不長久，讓人請蕭護(hù)來。蕭護(hù)過來，手上也帶了傷，還往下滴著血。

    他濃眉微皺，一眼看出鄒國舅不行了。他中的傷兩處在小肚子上，是個對穿。還有一劍在胸口上，擦心而過。

    盔甲早就擊得粉碎，看他身邊尸體，有一個人手上還握著大錘。

    少帥面色平靜：“國舅，你有什么話說吧?！编u國舅喘息幾下，吃力地道：“我只有一件事托付，”

    “郡主就不必了?！笔捵o(hù)不等他說出來，一口就回絕。

    鄒國舅大受刺激，半仰身子坐起來，臨死的人還冒火：“她對你是一片真心呀！”蕭護(hù)冷淡：“哦？”

    “你自己想想，她對你哪一回不百依百順，”鄒國舅一發(fā)怒，血就流得更快，人就更虛弱。怕自己沒說完話就死，忙軟下來：“我不求你別的，只求你帶她回江南，江南銀號里我有一筆錢，讓她自己過日子去吧?！?/br>
    鄒國舅乞求的看著蕭護(hù)。

    蕭護(hù)靜靜站著，雪光淡而無蹤，把他面龐一半隱在暗處，一半清晰呈現(xiàn)，英俊得如神祉般。他扯一扯嘴角，輕輕地道：“你知道的，我的妻子，是封家的慧娘！”

    “??！”這個當(dāng)口兒提這個，鄒國舅一驚。

    蕭護(hù)一動不動，似乎在按國舅說的回憶郡主對自己百依百順，又嘲諷地一笑：“郡主以滿腔愛戀給與，國舅用三軍大權(quán)相托，皇上呢，按今天的來看，”他指的是御書房里皇帝和郡王妃死在一處。

    “皇上只怕會以托國的財富相贈?？赡銈儯　?/br>
    蕭護(hù)這時才激動了，他胸口起伏，看得出來強(qiáng)自壓抑自己：“可曾問過我！”他眸子里怒火越噴越多，對著一個就要死的人，憤怒了：“只是郡主喜歡？你們就能把小人的名聲加在我身上！只是郡主喜歡，你們就能把不仁不義不恥不德的名聲加在我身上！只是郡主喜歡，你們就能陷害無辜的一家人，害死他們，還逍遙法外！……”

    少帥越說越快，都有些控制不?。骸澳銈兒Φ奈以栏改笐K死，害的我妻子顛泊流離，用種種事情拿捏我想讓我就范，你們不亡，還有誰亡！”

    鄒國舅張口結(jié)舌。

    “從我到軍中，哪一仗我不盡心盡力，只是郡主喜歡，你百般找碴，百般陷害，百般的逼迫……”蕭護(hù)把舊事一件一件想起，就這還沒有說父親蕭大帥和國舅的恩怨呢。

    蕭大帥和國舅相處也有十幾年，不會少恩怨。

    蕭護(hù)漸漸平靜下來，和一個要死的人多說也無用。他冷冷道：“國舅，各人自有各人福，你安心走吧，郡主的事自然有人會管?！?/br>
    “舅舅！”說曹cao，曹cao就到。

    壽昌郡主啼哭著，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她身后黑暗中，一個人提著刀，顯露身形，是慧娘。

    ……

    壽昌郡主先在御書房外面哭，哭累了才想到找國舅。她問人打聽一下舅舅在內(nèi)宮里，熟門熟路的進(jìn)來。

    問人，有人說在太妃宮，有人說在文妃宮中。一路找到御水河邊，見一個人對面走來，手上刀若明珠，卻是慧娘。

    郡主在半天里對慧娘產(chǎn)生依賴，一見大喜：“少夫人，見到我舅舅沒有。”

    慧娘是找蕭護(hù)，不想?yún)s遇上郡主。此地再沒有別人，樹靜草深，假山高擋。慧娘嘴角扯動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國舅沒有遇到，卻遇到另一個人，也許你想見見?！?/br>
    “是誰？”壽昌郡主聽到有熟人，馬上喜歡了。她被長公主攆出來，內(nèi)心里更孤單寂清。見蕭少夫人微微有了笑容，水面有光水邊光暗，她眸子在這一刻無端綻發(fā)出光彩來，竟似無數(shù)上好的寶石聚集。

    慧娘心中激蕩，為父母親報仇的時候到了。她竭力說得清晰刻重，似要把接下來說的話刻在郡主心上。

    “你認(rèn)識的，封家的慧娘，少帥自小的定婚妻子！”

    說得這么清楚，壽昌郡主再為喪母而神智不清，也尖叫一聲?；厣砭涂矗骸澳睦铮磕睦?？她不是死了？有鬼?！?/br>
    覺得樹后水中，隨時會有鬼出來。壽昌郡主縮去慧娘手邊，手扯著她盔甲，露出半個腦袋前后的尋找：“咱們快走吧，這里只怕有鬼?！?/br>
    肩頭被慧娘一推，不由自主又站出來，和慧娘面對面?；勰镎Z氣安詳：“戰(zhàn)場殺那么多人，也沒有見過鬼。再說，封慧娘并沒有死。”

    “是嗎？啊，那我就放心了?！眽鄄ぶ魇菫闆]有鬼而放心的?；勰镒旖俏⑼蠌潱骸芭叮氵€是不放心的好，你殺了她的父親，逼死她的母親，害得她幾乎無處容身。是了，你還想搶她的丈夫，是不是，郡主？”

    露出一個恬然的笑，在慧娘的臉蛋子上，有幾分親切有幾分溫暖。

    壽昌郡主勉強(qiáng)笑笑：“這事兒與我無關(guān)，是姑母問我喜不喜歡他，我說喜歡，姑母讓我去當(dāng)監(jiān)軍，后面的事我不知道。”

    “真是輕巧？你不知道少帥是定過親的，你不知道還和你姑母通信，你的信件，我全看到了！”慧娘面色沉下來。

    她默然冰冷地對著壽昌郡主看，見她再也無話可回，露出一個笑容：“郡主，我就是封家的慧娘！”

    壽昌郡主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聲尖叫，直沖云天：“啊！”驚得呆直，竟然忘了轉(zhuǎn)身就跑?；勰镞€是笑容滿面，她要報大仇，只有喜歡的。輕聲道：“對不住了，我要?dú)⒘四悖　?/br>
    這話平靜無比，聽在壽昌郡主耳中卻是驚恐無比。

    她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邊哭：“舅舅救命！”慧娘上前幾刀，壽昌郡主危急中滾在地上，又四腳并用，飛快爬出去好幾步。

    幾個亂兵出來，擋了慧娘一擋?；勰锛绷?，今天一定要?dú)⒘怂豢?！緊跟后面過來，見郡主轉(zhuǎn)過墻角，呼一聲：“舅舅！”

    慧娘反而鎮(zhèn)定下來。

    她在墻角那邊認(rèn)真想一想，話也說明白了，不殺郡主后患無窮。她招招手，黑暗中走出張家。張家一直就在，張家一直沒有出來，張家在郡主走后，還幫著十三少殺亂兵。

    張家在十三少身后三步遠(yuǎn)，堅定的道：“殺了國舅，殺了郡主！”慧娘思忖一下，認(rèn)真的道：“好！”

    面容兒繃出堅毅和剛硬線條，心一橫，轉(zhuǎn)過去。

    一眼看到自己丈夫。

    慧娘才硬起來的心馬上軟下來。

    她慢慢的走過去，不錯眼睛地貪婪看著蕭護(hù)。蕭護(hù)見到慧娘，露出笑容，用眼神兒打了一個招呼。

    我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

    壽昌郡主撲到國舅懷中，手指慧娘喊一個字：“她！……”見舅舅氣息虛弱，又不敢說出來。而慧娘走到蕭護(hù)身邊，也說了一個字：“她！……”蕭護(hù)微笑，他的笑容安撫住慧娘，慧娘沒再說下去。

    她站在夫君肩下，也看出來國舅命在旦夕，隨時會死去。

    郡主在國舅懷中痛哭：“他們不讓我見母親，把我攆出來……”鄒國舅看面前并肩的一對人。他的心都揪痛了。

    這一對人，蕭護(hù)高大英俊，封家的慧娘杏眼瓊鼻。大雪滿宮中，在他們身后襯出天然琉璃世界來。少帥有冰的硬，又有雪的魂，而封家的慧娘，卻似那遠(yuǎn)處胭脂梅林，無處不是梅精神。

    嫣然，又美麗。

    她面色平靜，似看死人一般的看著自己。無意中頭微往蕭護(hù)肩膀倚去，蕭護(hù)則微動肩頭接住她。

    他們是有默契的一對，不用說話，也知道對方心意。

    鄒國舅徹底心死了，只這一個小動作，他看出來這一對人情深意重。同時還有一樣?xùn)|西，那就是面上的正氣。

    原來蕭護(hù)是這樣想的啊。

    國舅到今天才知道，蕭護(hù)心中痛恨，如他剛才所指責(zé)的：“……你們憑什么陷我于無情無義之中，還以為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

    功名富貴人人都想，不過有人只正道上求。正道上求，不代表完全水清無魚，而是有原則性的。

    殺了別人一家子人，強(qiáng)迫利誘定親的人就范，這讓人怎么能不痛恨？

    國舅長嘆一聲，他神智也半不清醒了，是失血過多。好在冬天冷，傷處雖然大而深，及時的凍住，才能活到現(xiàn)在。

    他撫著懷中痛哭的壽昌，柔聲地拍撫著她：“不要哭了，舅舅帶你找母親去。”壽昌郡主抬起一張哭花了的臉：“真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國舅回想起一幕幕小時候的壽昌。

    壽昌學(xué)步，壽昌學(xué)話，頭一句沾著口水的話是：“舊呀舊，”把國舅樂得不行。鄒國舅對外甥女兒微笑：“真的，咱們?nèi)ヒ娔隳赣H?！?/br>
    壽昌才有笑靨，脖子上挨了國舅重重一擊，“格吱”一聲，郡主瞪大眼睛，喜悅的笑容還在面上，軟軟的倒在國舅身上。

    蕭護(hù)和慧娘靜靜看著。

    鄒國舅用力過猛，狂咳了一陣，咳出不少血出來。再次對蕭護(hù)看去：“請你好生安葬……”下面的話沒再說下去。國舅對著四面看，見有一口井在。對蕭護(hù)厲聲了：“扶我一把！”蕭護(hù)想一想，走過去伸出手，扶起國舅，國舅另一只手臂艱難地抱著外甥女兒，緩慢走到井前，卻無力拉起井蓋。

    他對蕭護(hù)指望不上，再也不是剛才那樣客氣。又自知必有一死，也不怕他。再次厲聲：“拉起來！”

    蕭護(hù)再想一想，一只手扶著他，另一只手拉起井蓋。鄒國舅把外甥女兒用力一推，推入井中。壽昌郡主入井中，“撲通”一聲，國舅痛淚橫流，看得出來他不想當(dāng)著蕭護(hù)哭，卻還是“嗬嗬嗬”哭了幾聲。

    他再也不想求蕭護(hù)，自己吃力去拉井蓋。用力迸破傷口，血流入井中，井蓋卻拉不上。血如斷線般流出，鄒國舅半點(diǎn)兒力氣也沒有，眼前也一陣一陣發(fā)黑，他是循著方向?qū)κ捵o(hù)看，其實(shí)什么也看不見了。

    蕭護(hù)彎腰拉上井蓋。他應(yīng)該恨國舅，可是見他這樣愛護(hù)自己的外甥女兒，油然生出一絲尊重來。

    井蓋發(fā)出聲響蓋上，鄒國舅滿意了，他勉強(qiáng)地打起一個笑容，想要說什么，又沒有張開嘴。他就這樣半彎著腰，扶著蕭護(hù)的手死去了。、

    蕭護(hù)把他輕輕放在地上，慧娘走過來，夫妻對著國舅面上才打起還沒有消失的笑看著，同時開口：“咱們走吧?！?/br>
    慧娘淚流滿面！

    這一對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害得自己千里逃亡……還有石貴妃，石明……

    蕭護(hù)走在她身邊，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輕聲道：“貴妃死了，臉也毀了，不知道怎么了。石明還沒有找到，問顧孝慈，他說宮中秘道很多，也許有逃出去的秘道，不過他說他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br>
    往前面走又是一個宮墻角，轉(zhuǎn)過去，夫妻兩個人都一愣。見姚興獻(xiàn)，伍思德，伍林兒，魯永安等跟在宮里的將軍們有一部分在這里。

    他們不知道到了多久，不過看樣子是來了很久。大家沒有說話，只用眼睛里的悲哀，對慧娘表達(dá)了同情。

    慧娘更哭得兇，不時哽咽，又淚不能止時，匆忙想起來：“三爺，十五爺和小顧公子，蕭規(guī)呢？”

    蕭護(hù)也正要找他們：“三弟受傷很重，我讓十五弟照顧，他們?nèi)チ四睦?？?/br>
    這四個人，正在貴妃宮中。顧孝慈不在這里，破宮門后，顧孝慈就去保護(hù)太妃。余下三個人護(hù)著蕭拔，蕭拔不肯走，他硬功夫好，受傷重也能撐：“好容易來一回，不多殺幾個不能走。再說這內(nèi)宮中，以后想進(jìn)來都難。沒人殺，你們扶著我逛逛，看個新鮮。”

    他們就到了最近的，恰好是石貴妃宮中。石貴妃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杯毒酒害死，宮中東西就沒有收拾。

    不過宮女和太監(jiān)們在宮亂時難免順手牽羊，首飾匣子打翻，首飾掉了一地。

    十五爺蕭據(jù)把蕭拔給顧良能扶，他撿起來一件祖母綠流蘇金釵，端詳一下，喜歡了，放懷里。再去撿另一件。

    他來自蕭家，見的多，算是一個識貨人。還不亂撿，對著滿地首飾，看一看，再撿一樣，正在手中看。蕭拔笑話他，傷重說話氣喘吁吁：“十五弟，你不是女人，撿這個作什么？”

    “三哥，咱們不能白來這內(nèi)宮一趟，得給家里的帶個東西回去。咱們這幾天不在家，指不定她們多擔(dān)心。這不，不拿白不拿，全是好東西。我多拿幾件，少夫人一件，這一件簪子給少帥。這個，”

    十五爺又盯上一件大珍珠頭面，滿意地道：“這個給三嫂?！庇忠患蛑耔C：“這個是七嫂的。”再一件紅綠細(xì)碎寶石項鏈：“這個給九嫂?！弊詈笤谑罪椣蛔永锓鰜硪淮髦?，蕭據(jù)舒服了，拿去給蕭拔看：“少夫人有一串子明珠，你弟妹說了兩回，分明是眼饞上了?？晌夷睦镉绣X置辦明珠，這一件子給她，雖然不如少夫人的那個大，也讓她高興高興，算咱們沒有白來宮里一回?！?/br>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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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爺蕭據(jù)說完自己撿首飾的理由，回頭招呼其它人：“小顧公子，扶三哥坐那椅子上，對，就那里，好了，你也來撿幾件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