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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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到她身邊,伸出手拂拭著她的眼淚,“記得孃孃告訴你嗎,就算是神明也不能永生不滅,孃孃是去迎接自己的隕落了,其實(shí)也不算是隕落,我的身體會化作山川河流守護(hù)著我的子民們,或許我體內(nèi)還會有新的神誕生,但是,孃孃再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了,你以后便不能看到我,但是沒關(guān)系,孃孃永遠(yuǎn)住在你的心里。” “孃孃……” 她很想挽留孃孃,可她的手臂變得沙一樣握不住,逐漸消失在她眼前。 她跌跌撞撞,茫然四顧,只覺得身前身后亮堂堂的光一瞬間消失不見,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也不再注視著她。 她看到,俊美的少年?duì)恐t腆的少女,健壯的大人拉著稚嫩的小孩,孱弱的老爺爺挽著鬢發(fā)如霜的老奶奶,各自背著她離去,歡聲笑語,結(jié)伴同行。 只有她還在原地,仿佛被所有人遺忘了。 她孑然一身,瞬間墮入無邊的黑暗。 她害怕得想要逃,可那黑暗看不到邊際,在這浩蕩無邊的孤寂中,神也只是滄海一粟。 腳下忽然被誰重重扯了一下,她低頭看到漆黑如同泥漿的陰影里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來,緊緊扣住了她的腳踝。 她跌倒在地,陰影處浮出一張顛倒眾生的少年臉。 他的眉眼皆如她意,臉上還掛著溫軟的笑,“意意?!敝皇遣鳖i下面都是黏糊糊的泥漿,美麗中透著一種怪誕與邪惡。 他用引誘的口吻喚她,眼波癡纏,“和我永遠(yuǎn)在一起吧,只有我,不會拋下你。” 她不想墮入幽冷的黑暗里,一直抗拒,“我不要?!笨裳┌椎娜箶[還是染上了泥漿,變得污穢不堪。 他臉上表情哀傷,“你覺得我臟嗎?” 她點(diǎn)頭,毫不留情,“你是個臟東西?!?/br> 他漂亮的眼里頓時浮現(xiàn)出刻骨的恨意,“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傷人,可是這個臟東西是你親手創(chuàng)造的,你可以毀了他,但你不能將他拋下?!?/br> 他大約魔怔了,又哭又笑,眼里的淚珠不斷滾落下來,漆黑一片,將雪白的臉染出一條一條的污穢。 帝女心里忽然刺痛了一瞬,她想起了最初的,剛剛接上尾巴的少年。 他本來那般干凈無暇,卻偏偏變成了一個容納戾氣的容器,身不由己。 阿珩…… 他緊緊將她往泥漿里拖拽,想把她徹底變臟,她不甘示弱,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拼命想要把他拉上來。 她的吻落在他唇上,憐惜又愧疚,“對不起?!?/br> 他卻冷漠地避開她的唇,琥珀色的眼珠一片荒蕪,“意意,我不想聽這種話,來吧,和我一起掉下來,你不是孤單嗎,我會如你所愿,永遠(yuǎn)陪著你?!?/br> 她苦苦掙扎,想把他拉上來,可泥沼那般沉重,她纖細(xì)的手臂疼得好像快要斷了,淚珠不斷滾落。 臉頰忽然變得癢癢的,她微微睜開了眼睛,刺眼的光讓她瞳孔下意識一縮,卻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唇,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她眼淚啄去,無比細(xì)致,萬分討好。 他撫摸著她的背脊,好像很無奈,“怎么忽然變得這么嬌氣?眼淚這么多,是不是疼了,下次輕輕的,好嗎?” 她受不了他這樣,一邊像一只被她馴養(yǎng)的溫順大狗,一邊又對她做出不可饒恕的惡事來。 酈珩并不知道她的感受。 他喜歡她哭泣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某種惡劣情趣,可她哭得實(shí)在傷心,他只覺得難過。 他竟然覺得自己十惡不赦。 她定定看著他,明白眼前的少年是真的,并不是虛假的夢境,她的心口裂開似的疼。 她因?yàn)槲窇止陋?dú)而創(chuàng)造出他,內(nèi)心深處其實(shí)是喜歡他的。 “阿珩。”她的聲音沙啞。 他親昵地吻著她的唇角,“我在。” 她忽然緊緊抱住了他,眼淚墜落到他脖頸,學(xué)著之前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我,夢到,孃孃了,她讓我,好好守護(hù),子民,我想,再跳,一次,禹步?!?/br> 兩個人貼得那么近,心聲都好像粘在了一起,韻律交織,卻心思各異。 他們真是最親密又最生疏的愛人。 他撫摸著她的背脊,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什么,遲遲沒說話。 于是,她又道:“我愿意,永遠(yuǎn),陪著你,喜歡,你?!?/br> 他忽然笑了,明媚非常,琥珀色的眼里閃爍著不可言說的歡喜。 卻又小心翼翼,輕輕攏住了她的手,仿佛要握住一只好不容易捉來的金絲雀。 輕了怕溜走,重了怕捏碎。 “好?!?/br> 這一夜,他僅僅抱著她,難得沒有再翻來覆去地折騰,只是像一只真正的黏人的小狗一樣,頭抵在她肩窩,同她絮絮低語,撒嬌一般道:“意意,我想再聽你說一句喜歡,好不好?” 她仰著臉看他,他這般歡喜,甚至沒有懷疑她會是虛情假意——也許是因?yàn)榭是罅颂茫呐率羌俚?,他都愿意自欺欺人地?dāng)作真的。 她竟然有些心疼他這個樣子,抱著他的腰,唇瓣輕輕貼在他唇上,如他所愿,“喜歡,你?!?/br> 然而只是一瞬。 她心口又疼得厲害,她其實(shí)是恨他把自己困在這里,成為他一個人的玩物,她一向是驕傲的,可他卻把她變成一個只會依賴他的廢物。 剛開的靈竅讓她對洶涌而來的感情無法分辨。 只覺得痛苦。 明明應(yīng)該是喜歡他的,為什么會這么痛苦? 她索性不去想,只放任恨在心里流竄,他甜美地睡了過去,她忽然睜開了眼,烏如墨的眼睛,定定凝視他半晌。 她在想,他愛極了自己,如果讓他親眼看到自己從他懷里失去,他應(yīng)該會很痛苦吧。 不是應(yīng)該,是一定。 他那么愛她。 痛苦就對了,那就幫她把奪走孃孃權(quán)力的神國鬧得天翻地覆,兩敗俱傷吧。 她的心尖在顫栗。 手溫柔地?fù)崦拇剑鹑缍号」?,然后唇瓣貼近,落下最后一個真心實(shí)意的吻,她小巧的舌輕輕溜入他唇齒間,游魚一般與他細(xì)細(xì)糾纏。 他睫毛顫動著醒了過來,卻對上她迷離的眼,帶著從未有過的嬌媚的渴求,圣潔完全褪去,宛如引人墮落的妖女。 少年勁瘦的腰腹上還存在著那條不曾愈合傷痕處。 她撫摸著陳舊痂印,竟然也體會到又愛又恨的感覺,“阿珩……” ——阿珩,等我心里的恨意消失,我才會全心全意的愛你。 ——我就是這般任性,狹隘,自私。 酈珩起身,慢慢將蜷縮的她打開。 她本來就是他的癮,他怎么會拒絕,可卻因著來之不易的憐惜,他溫柔宛轉(zhuǎn)地順從她,唇相貼,骨相碰。 他要教她樂不思蜀。 可是,他忍不住漸漸沉溺。 游魚入水,又在月波蕩漾的水面躍起,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她卻還有理智分出一抹神識,轉(zhuǎn)眼間來到昆侖——她開了靈竅后,感知也比以前敏銳了不少。 可也只能在這個時候,才能逃出他的五感范圍。 她的神識來到昆侖,見到了孃孃腸化作的神,昆侖十巫,她讓他們幫自己做了一個俑。 一個用來李代桃僵、封印神體、免墮幽都的俑。 第二天,他心情很好,如約為她解開枷鎖,他為她備好冕服,華麗繁復(fù)的十二單衣,肅穆莊嚴(yán),不是以前那種赤·裸雙臂的裝束。 不希望她的身體被別人看到。 他的占有欲總是特別強(qiáng)烈。 她也就隨著他,任由他幫她綰發(fā),漆黑的鴉翎梳成一個縹緲的飛天髻,光潔瑩潤的額頭露了出來,長睫微動,烏黑的眼璀璨如星。 “阿珩,好看嗎?”她故作嬌態(tài),笑意盈盈。 “好看。”他忍不住親吻著她的手背,好久,然后才領(lǐng)著她,一同來到驪山之巔。 驪山子民等在山腳下,膜拜著許久沒露面的帝女大人。 她低頭環(huán)視了他們一眼,只覺得所有人依舊是那種模糊的面目,可這次,她不再留戀他們的注視。 輕踏蓮步,緩舒廣袖。 “叮鈴鈴……”天地間久違地響起天籟般的聲音,她踩著鼓點(diǎn)婆娑起舞,身如瑤月,皎然不可觸碰。 萬民伏拜,呼吸都不敢大聲。 酈珩也在癡癡地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卻仿佛回到了以前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時候。 他莫名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恍惚來。 察覺到少年熾烈愛慕的注視,她迎著光,朝他露出個笑來,是那種妖花開到陌路般頹敗的笑。 他怔了一下,忽然見到,廣袖輕揚(yáng),她懸在崖邊,搖搖欲墜,身后狂風(fēng)烈烈,吹得她好像一只隨時要羽化的蝴蝶。 萬民對這突如其來的異象惶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伏拜,“帝女大人!” 驪山之下,豁然裂開一個幽邃不見底的黑洞,寂滅般的黑暗,一望無際的虛無。 離魂道。 她想要逃! 被欺騙的憤怒與害怕失去的恐懼讓酈珩渾身冰冷,身上煞氣沖天而起。 他伸手要把她捉回來,她卻有所防備,靈氣溢出。 她仰著臉,美麗的眼無情地望著他,好像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 只一眼,他就受不了。 哪怕昨晚她還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第一次完完全全接納他,讓他完全支配,并且嬌媚配合。 他從來沒有那么快樂過。 可現(xiàn)在,她這般冰冷地看著他。 他聽到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