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jié)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啞著嗓音開了口,“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她死, 我只是恨……我只是太恨她了?!?/br> 屋中沉寂, 就連外頭的晚風也仿佛知曉今夜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不再拂動枝葉,蟬鳴蛙叫也都停歇了, 整個天地仿佛都變得萬籟俱寂起來。 只有蕭氏沙啞著嗓音絮叨著多年之前的往事。 從始至終, 徐之恒都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地聽她說著, 直到聽她說道:“我們都姓蕭, 憑什么她生來什么都有,憑什么我連你父親的愛都得不到!” 他才皺眉, “可父親并沒有對不起您的地方?!?/br> “是?!?/br> “他是沒有對不起我……” 蕭氏埋著頭,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聽到她又哭又笑的聲音,“滿長安,誰不羨慕我?說我夫君體貼,后院清凈,兒子又孝順聽話,沒那些擾人的庶子庶子?!?/br> “可是我想要的從來不止這些!” 蕭氏說著說著,忽然抬頭, 露出一張滿面淚水以及夾雜著恨意和不甘的臉,“你父親以為我和他一樣,都是被家族所迫,可他不知道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經(jīng)喜歡上他了。他說他要領軍打仗,不可能一直待在長安,也不可能和那些恩愛的夫妻一樣給予我一樣的感情?!?/br> “他能給我的只有尊重、地位還有信任。” “我能說什么?!” “我若是拒絕,就連成為他妻子的可能都沒有!” “可我恨,我恨啊!” 燭火搖曳下,蕭氏的雙目都迸發(fā)出了濃郁的恨意,攥在扶手上的手因為太過用力,顯出手背上暴跳的青筋,聲音也陡然變得狠厲了起來,“他若是對全天下的女子都一樣薄情,只想著他的大業(yè)也就罷了,可憑什么蕭明月可以是他的例外!” “憑什么!” 徐之恒看著母親歇斯底里的模樣,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些陳年舊事,他并不清楚,為人子,他也無法置喙這些事,他只能繼續(xù)聽母親啞著嗓音用淬滿恨意的語氣說道:“他總是在軍營,總是那么忙碌,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只記得蕭明月的生忌,連跟我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生忌? 徐之恒一怔,想了想,記起是哪個日子,忽而皺眉,“去年七月二十四,父親和陛下在朝中商討征伐大秦一事整整一日?!?/br> “……什么?” 蕭氏一愣,她臉上的恨意被怔忡所取代,看著徐之恒的臉有些茫然。 徐之恒垂眸,抿唇,聲音低而沉,“我不清楚父親心中有沒有郡主,也不清楚他與您之間究竟是什么樣的情分,可您說的那日,他一直都在宮中,即使回來之后也只是在書房查邊防布圖,思考怎么攻打大秦,并不如您想的一般。” “怎么會……” 徐之恒看到母親臉上的愕然,看到她眼中的不敢置信…… 他想有些事情,母親或許是誤會了,父親也許真的愛慕過丹陽郡主,也許真的稱不上是個稱職體貼的好丈夫,可也絕對不是母親想的那般一心記掛著丹陽郡主而忘了她才是他的妻子。 他始終記得前世父親彌留之際。 除了記得他這一生用生命守護的大魏國土之外,便是叮囑他要好生孝順母親,保護她。 徐之恒看著她,“您心中有恨有怨,有不平不甘,您可以和我說,和您的丈夫說,而不是活在您的設想中?!?/br> 蕭氏在他的注視下,神色茫然,她兩片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張口欲言,可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直到徐之恒問她,“現(xiàn)在您能和我說,柳鶯去做什么了嗎?” “柳鶯……” 蕭氏還有些恍惚,低聲呢喃這個名字,等想起她去做什么了,立刻站了起來,只是還不等她開口,外頭就匆匆跑來一個丫鬟,在簾外慌慌張張地說道:“王妃,世子,外,外面有人,柳鶯,柳鶯姑姑也在!” * 王府門外,四、五個小廝并著剛剛得到消息過來的護衛(wèi)攔在門外,看著領頭當先的白衣男人怒斥,“誰給你們的膽子來王府撒野?速速離去,不然休怪我們刀槍無眼!” “就憑你們?”蕭常嗤笑一聲,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他抬手就要拔自己的佩劍,只是長劍剛剛出鞘一指,身后就傳來一道悠遠寡淡的男聲,“蕭常,住手。” “主子!” 蕭?;仡^,面露不忿,待瞧見他看過來的雙目,看到那里的平靜深遠又咬咬牙,不甘地收回佩劍,往后退了幾步。 王府護衛(wèi)不知這是什么情況。 只能順著白衣男子的動作往再前方一點看過去,不算多么華貴的馬車旁站著一個緋衣男子,他身形頎長挺拔,站在那半暗半明的地方如一株在幽暗處生長的青竹,看不清他的樣貌,卻能瞧清他身上的衣著。 緋色官服,鷺鷥補子。 赫然是新科狀元才能穿的衣服。 眾人遲疑了下,有人低聲問道:“您是新科狀元?” 霍青行頜首,“是?!?/br> 本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宵小,沒想到來人居然是新科狀元,翰林儲相,眾人不解是怎么回事,礙于那個白衣男人,手中佩劍不敢貿(mào)然收回,但原先劍拔弩張的氣勢還是散去了一些,還算恭敬地問道:“您這是……” 霍青行語氣淡淡:“有個人給貴府送回來?!?/br> 送人? 眾人于是更加奇怪了。 霍青行偏頭看向身邊人,“蕭常?!?/br> “是!”蕭常冷冷看了一眼那些護衛(wèi),轉(zhuǎn)身朝馬車走去,掀起車簾,直接把里頭五花大綁的女人拉了下來,也不顧她會不會摔著碰著。 女人趔趄幾下,被拽得直接倒在地上。 領頭的護衛(wèi)拿過小廝手中的燈籠一照,看清躺在地上的女人赫然便是王妃身邊的……“柳鶯姑姑?!” “你們!” 眾護衛(wèi)的臉色霎時又變得難看許多,正要發(fā)難,卻見馬車里又走下一個人,看清她的長相,眾人腳步一頓,聲音裹著藏不住的驚訝,“阮小姐,您怎么也在?” 阮妤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 霍青行聽到身后的動靜回頭,見她立在車轅上,終于皺了眉,抬手扶人,“不是讓你待在里面嗎?” “沒事?!?/br> 阮妤朝他露了個笑,由霍青行扶著她的胳膊走下馬車,等站穩(wěn),低頭看一眼身旁的柳鶯,又收回目光同護衛(wèi)說,“勞請稟報,尋你們王妃有些事?!?/br> 她是王府舊客,更是云蘿郡主放在心尖的人物,她的話,他們不敢不聽。 卻依舊猶慮。 正在他們思考該怎么做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幾聲問安,阮妤看見徐之恒一身黑衣,穿過夜色朝他們走來,他路過之處,護衛(wèi)紛紛避讓到一旁,就連原先和阮妤說話的護衛(wèi)也立刻恭退到一旁,想稟報,卻見徐之恒抬手,“下去?!?/br> “是?!?/br> 眾護衛(wèi)收劍退下。 徐之恒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柳鶯。 柳鶯自從東郊回來便一路無言,即使剛才被拽倒在地也只是悶哼一聲,此時看到徐之恒卻變了臉色,想起來想掙扎,可徐之恒只是目光平淡地掃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阮妤和霍青行,“我知道你們?yōu)楹味鴣?,明日,我會給你們一個答復。” 阮妤有些驚訝,但又沒有太多的驚訝,她沒說話,只是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霍青行。 霍青行也看著徐之恒,兩人隔著幾丈遠,不算多近的距離,可他們都能看到彼此臉上的神情,對視了一會,霍青行微微頜首,他收回目光,牽著阮妤的手轉(zhuǎn)身。 蕭常似有不愿。 但看著徐之恒沉默端方的臉,想到他從前在軍營公正嚴明的秉性,到底也咬了牙,拂袖離開。 …… 馬車啟程。 柳風上前一步,低聲詢問柳鶯如何處置。 徐之恒看著馬車消失在巷子里,才看著底下的柳鶯平平道:“送到母親那邊由她決斷。” * 翌日,一大清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蕭氏就帶著柳鶯踏上了離開王府的馬車,從前即使只是出門閑逛都隆重非常的蕭氏今日卻輕裝簡行。 這會柳鶯站在馬車后頭,蕭氏一身素服坐在馬車中,看著站在馬車旁的徐之恒,忽然想起昨夜他們母子之間的對話。 彼時她坐在椅子上,頹然之余又有些認命,啞聲問他,“你如今都知道了,打算如何?” 那個時候,她的恒哥是怎么回答她的呢?他說,“為人子,不敢置喙母親過錯,可丹陽郡主的確因您之過才會離世,無論如何,兒子都該給他們一個答復?!?/br> “什么答復?!?/br> “兒子會向陛下自請罷官,由陛下定奪兒子該承擔的罪責。” “你瘋了!” “你是世子,是大魏最年輕的將軍……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你是我辛苦養(yǎng)大的孩子,你有那么好的前程,你怎么能,怎么能!” “母親,他原本也有母親,原本也該有一個好前程,是我們欠了他?!?/br> “那也不該是你去……是我錯了,是我做錯了事,要承擔也該是我承擔?!?/br> …… 回想昨夜的對話,蕭氏還有些恍惚,她昨夜又一夜未睡,未施脂粉的臉蒼白不已,可她今日的情緒竟是這十多年來第一次這般平靜。從前她心高氣傲,不服輸,總想做人上人,讓所有人都羨慕她,可如今……一身素服,倒也好像沒那般不適。甚至于,她看著馬車外沉默寡言的男人還笑了下,語氣溫柔,“你自去忙你的事,不必相送。” 見車外男人抬眸看她。 她又是一笑,溫聲交待,“府中事宜,我已盡數(shù)交給你二嬸,她性子是怯懦了一些,但為人還算本分,不會做出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家里的管事都信得過,方嬤嬤也在,你父子二人不必為此憂慮?!?/br> “這名冊——” 她從一旁拿起一本冊子。 那冊子,徐之恒曾見過許多回,每次回家,母親都會拉著他同他說哪家的貴女合適他,本以為母親會在臨走前把冊子給他再交待一番,不想她只是捧看一會便拋到一旁。 蕭氏重新抬眸看向外頭,與他說,“我知你心中還有阮妤,可她和那孩子情投意合,不日就要成婚,你便是再不能割舍也該舍了?!?/br> 看著青年緊抿的薄唇,蕭氏心中也有些自責,她在想,如果從前她對阮妤好些,是不是這兩人的婚事早就成了?她的恒哥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求而不得。 可這世上終究沒有什么后悔藥。 就如她的結(jié)局。 倘若最初她沒有因為妒忌而心懷怨憤,那么蕭明月就不會死,倘若她從一開始就和徐長咎敞開心扉,那么他們倆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是她自己造就了現(xiàn)在的境況。 蕭氏垂下眼睫,聲音又啞了一些,“從前母親總逼著你娶那些名門貴女,如今……隨你罷。找一個你喜歡的姑娘,好好待她,來日你若成婚,便請云蘿郡主幫襯著看著,她老人家一向疼你,一定會為你好好cao辦?!?/br>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