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也擔(dān)心阮妤會把今日高嘉月擺宴的事告訴祖母，若祖母知曉她明明知道高嘉月要為難阮妤卻不和家里說，必定是要厭棄她的。

    她此時心里又怕又慌。

    徐氏倒沒多想，聞言也只是淡淡說一句，“放心吧，你祖母對晚輩都挺好的?！敝皇歉裢馄珢廴铈チT了。

    她今日心神也不定，說完這句也就沒再搭理阮云舒，任她扶著自己往外走，快走到影壁處的時候，前頭傳來阮東山的話，“阿妤的屋子收拾好了沒？”

    這話一落，最先有反應(yīng)的還是阮云舒，她眼皮狠狠一跳，垂落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一些。

    父親從前從來不過問家里的事，今日居然問起阮妤……

    徐氏聽到這話，面上也不禁泛起一陣?yán)湫?，她慣是個藏不住的，此時看著男人的身影冷嘲熱諷道：“老爺今日倒是關(guān)心起家里的事來了，怕是母親不高興，回頭影響你的升遷之路吧?！?/br>
    三年一任期，可阮東山在這已待了好幾任。

    雖說江陵府也算是個富庶的地方，可哪有在天子腳下當(dāng)官的好？

    阮東山被她冷刺幾句，當(dāng)即就想發(fā)火，但想到自己之后升遷保不準(zhǔn)還得靠徐氏的娘家兄弟便又咬牙忍了，只是看著人的臉依舊沒什么好臉色，反問道：“你不想回長安？”

    徐氏的娘家雖然在荊州，但由于徐氏幾個兄弟升遷得不錯，如今都在長安做官。

    這些年，徐氏一家也都搬到長安，若是能回長安，徐氏自然高興，難得沒再回懟，不陰不陽地看著人道一句，“早收拾好了?！?/br>
    早在老夫人的信送來后，盛嬤嬤就來問過她的意思了。

    她雖然沒正式開口，但也沒阻止底下人去收拾布置，雖說上次知曉阮妤自甘墮落去做商戶的事讓她很生氣，可她心里到底還是盼著她能回來的。

    想來今日有老夫人和小馳去接人，她怎么著也該回來了。

    這樣一想，徐氏的心里也不禁升起了幾分期待，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外頭。

    夫妻倆說話的時候，旁人一句話都沒有，這會兩人歇了，底下也安安靜靜的，不過說話不敢說，私底下的動作卻不少，阮微月偷偷觀察著阮云舒，見她在徐氏說完后就忍不住咬住紅唇，落在一旁的手也緊捏成拳，臉上就忍不住泛起譏笑。

    柳姨娘瞧見，忙擰起眉扯了她一把，壓著嗓音警告：“你別惹事?！?/br>
    阮微月一聽這話就立刻不高興起來，她還什么都沒做呢，哪里惹事了？到底沒在這個當(dāng)口和人爭執(zhí)，撇撇嘴，很不開心地撅起了嘴巴。

    又過了一會。

    外頭就傳來一陣響動，是阮老夫人一行人回來了。

    阮東山忙收斂起面上的神情，換作一副恭順謙卑的模樣領(lǐng)著徐氏等人過去，等阮老夫人被言嬤嬤扶著走下立刻上前行禮，“母親，您回來了?！?/br>
    “嗯?！?/br>
    阮老夫人坐了一路，有些疲乏了，看著這一家人也沒什么心情應(yīng)付。

    阮靖馳就更不用說了，沉著一張臉站在一旁，活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銀子。

    阮東山四處掃了一眼也沒瞧見阮妤的身影，不由小心翼翼地詢問，“母親，阿妤呢？怎么沒和您一起回來？”說著又自顧道，“這孩子真是的，那次趁著我不在家就跑了，后來家里打發(fā)幾波人去找她都不肯回來。”

    他也就在阮老夫人面前才有幾分當(dāng)父親的模樣。

    可老夫人為人清明，又怎會不知道他在做戲？心里突然一陣疲憊和厭煩，怪不得阿妤說什么都不肯回來，就這樣一個家不像家的地方，她一個一腳踩進棺木的人都覺得厭煩，更何況是年紀(jì)輕輕的阿妤了。

    “她不回來了?！币股拢先说穆曇敉钢鴰追制v和冷清。

    “什么？”阮東山一怔。

    就連剛剛請完安就拉著阮靖馳到一旁噓寒問暖的徐氏聽到這話也呆住了，這樣，她都不肯回來？她到底在想什么？！

    院子里靜了一會。

    柳姨娘和阮微月沒什么表示，倒是阮云舒總算松了口氣，沒回來就好。

    “好了，先去吃飯吧。”阮老夫人撂了話，率先由言嬤嬤扶著她往前走。

    阮東山自然忙跟上。

    阮云舒依舊扶著徐氏，沒有在這個時候去阮老夫人和阮靖馳面前討人嫌，一家人不冷不熱地吃了一頓飯，到外間閑坐的時候，阮老夫人終于把目光落在那個坐在徐氏身邊始終低著頭不曾多說一句話的女孩身上。

    女孩看著柔弱，眉眼和模樣倒和年輕時的徐氏很像。

    “你叫云舒？”

    她問人，語氣和煦。

    阮云舒忙起身應(yīng)道：“是，祖母?！?/br>
    阮老夫人見她禮儀規(guī)矩還算不錯，便看著她點點頭，溫聲道：“我今日去青山鎮(zhèn)看過了，你原先的爹娘還不錯，你養(yǎng)母還同我問起你，日后你若有時間也去看看，她們對你畢竟有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別因為回了家就跟那邊斷了。”

    她自然不曉得當(dāng)初阮云舒來家時和徐氏說的那番話。

    阮云舒聽得心下卻一個咯噔，不由自主地朝身邊的徐氏看去，見她臉色難看，也不知道是因為阮妤沒回來還是因為自己當(dāng)初的做法而生氣，她不禁白了小臉，一時之間，也不敢隨便答話，只能埋著頭低聲應(yīng)是。

    阮老夫人在后宅那么多年，見過的事和人太多了，看她這副模樣，心中大概也猜到一些。

    她心里倒也沒什么好去苛責(zé)的，阮東山原本就不是她的孩子，這滿屋子的人其實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她也不過是礙著這個身份才在這坐著。她對家里這些晚輩是還不錯，可人總有遠近之分，在這個家，她最喜歡的就是阿妤和小馳，一個是從小養(yǎng)到大，一個是性子真摯沒那么多算計，至于其余人，明面上過得去也就好了。

    只不過原本心里的期待到底淺了一些。

    “阿善，把我準(zhǔn)備好的東西給小姐送過去?！比罾戏蛉顺砗笱詪邒甙l(fā)話。

    言嬤嬤應(yīng)聲捧著一個盒子呈給阮云舒。

    阮云舒自是又道了謝才小心翼翼坐下，心里也總算放心，看來阮妤沒有亂說什么。

    丫鬟上了茶，阮老夫人喝了一口又問徐氏，“家里把云舒找回來，可擺過宴了？”

    徐氏雖然這會心緒不齊，答話卻平整，“還沒，等著您回來主持大局?！?/br>
    “我老了，沒那么多精力做這些，既然人認(rèn)回來了，就和外頭說道一聲，如今快過年了不方便，等開了春把族里的人都喊過來認(rèn)認(rèn)親，也免得回頭碰面不認(rèn)識?！?/br>
    徐氏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兒媳回頭就去辦?！?/br>
    阮老夫人嗯聲后，剛想發(fā)話散了，就聽一向不大在這種場合說話的阮微月笑著開了口，“那回頭jiejie可以請永平郡主她們過來玩，jiejie去郡主府那么多趟，也該禮尚往來一下呢！”

    她今年十四，繼承了柳姨娘的容顏，這會彎著眼睛笑，也有幾分天真嬌憨的模樣。

    阮云舒聞言卻輕輕皺起眉，她在家這么久，這位庶妹很少和她說話，就算說，也都是明褒暗貶，她不大喜歡這個庶妹。

    總覺得她這會說這些不懷好意。

    果然——

    還沒等她開口，打進了家門就沒說過話沉著一張臉坐在一旁的阮靖馳此時卻擰起眉問她，“你和高嘉月關(guān)系很好？”

    阮云舒看著那張與她有些相似的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心中暗覺不好，難不成阮妤說了什么？可若是說了，祖母又怎會這般溫和？她心里遲疑著怎么開口比較好，阮微月那邊卻已笑著接過話，“三弟剛回家不知道，自打永平郡主來了咱們江陵府啊就時常擺宴請客，jiejie每回都在應(yīng)邀名單上呢?！?/br>
    “所以你早就知道阮妤今天會被請去安慶侯府？”阮靖馳聽完后沒搭理阮微月，而是皺著眉看著阮云舒問。

    徐氏原先沒參與幾個小輩的話，此時聽到這句卻皺了眉，“什么被請去安慶侯府？她不是在青山鎮(zhèn)嗎？怎么會被請去安慶侯府？”

    率先挑起話的阮微月這會卻不開口了，佯裝一副驚訝的模樣坐在一旁，暗地里卻等著看阮云舒的笑話。

    她也是今天路過聽阮云舒和她的丫鬟鶯兒說起侯府的事才知道阮妤今天也去了侯府，還是被高嘉月特意請去做菜的。

    她當(dāng)然知道阮云舒為什么這么做。

    這個表面看起來溫和得像只小白兔一樣的人只怕內(nèi)心也和她一樣深深忌憚著阮妤，阮妤太優(yōu)秀了，優(yōu)秀到只要她在，就不會有人看到她的身邊人。

    能借別人的手欺負(fù)阮妤，便是她，也樂見其成。

    可怎么辦呢？

    她恰好也不喜歡阮云舒呢，這個養(yǎng)在外頭的女人遠沒有她優(yōu)秀，卻因為血脈的緣故，一回到府里就享有最好的東西……阮妤也就罷了，可阮云舒憑什么？

    所以她才要在這點一把火，最好祖母和徐氏徹底厭棄這個表里不一的女人，讓她成為阮家最優(yōu)秀的姑娘！

    阮云舒被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果然慌了。

    她秀麗的小臉在暖色燭火的照映下，白得像霜雪，她看著對面的阮靖馳臉色越來越黑，看著身邊的徐氏柳眉緊蹙，還有上座的祖母和下首的父親……他們也都看著她。

    “你怎么不說話了？”

    阮靖馳對這位血緣上的jiejie并沒有多少情分，雖說母親特地給他來了信，讓他回來之后和阮云舒好好相處，他也無所謂，反正多個jiejie就多個jiejie。

    可想到今日酒樓那些人說的話，他這雙緊擰的眉就怎么都平不下去。

    他原本還想找個時間去教訓(xùn)高嘉月一頓，讓她別以為阮妤離開了家就可以任人欺負(fù)了，沒想到他這所謂的jiejie居然也摻和了一腳。

    “你早知道高嘉月要為難阮妤，你為何不和家里說？”他冷著嗓音繼續(xù)問。

    “什么為難？他們做什么了？”徐氏看著阮靖馳，蹙起的眉越來越深。

    阮靖馳依舊是那副沒好氣的模樣，沖人說，“高嘉月知道那個笨蛋現(xiàn)在在管那家酒樓，故意給她下了帖子要她去做飯給她們吃，那個笨蛋還真就去了！”

    越想越生氣。

    他都沒吃過那個笨蛋做的飯，那群人憑什么！

    徐氏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她把臉轉(zhuǎn)向阮云舒，聲音也徹底冷了下去，“云舒，你弟弟說的，是真的嗎？你早就知道高嘉月下了帖子，也知道今日她們要為難阮妤，是不是？”

    “母親……”

    阮云舒看著徐氏對她顯露的冷淡模樣，徹底慌了，就連當(dāng)初她做的香囊連累母親暈倒，母親都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心里像是被人燒了一把火，她想辯，可看著這群人的眼神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阮東山也沉了臉，卻是對徐氏發(fā)起火，“你怎么教她的？！”

    徐氏難得沒反駁，依舊目光沉沉地看著阮云舒，看著這張和自己像極了的臉，心中涌出nongnong的失望和無奈。

    阮東山怕回頭因為自己這個女兒的緣故讓老夫人惱了自己，連累他無法晉升，還要再說，上頭卻傳來一道嚴(yán)肅的嗓音，“行了！”

    頓時，屋中喧嘩一掃而盡，眾人也都不敢再吱聲。

    阮老夫人看著底下這一群人，也覺疲憊不堪，指腹捻著手里的佛珠，垂著眼，這是她一貫想平心靜氣時才有的動作，冷了他們好一會，她才開口，“舒丫頭。”

    阮云舒此時本就惶惶不安，被人一喊，身子猛地一顫，她抬起頭，是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一張臉。

    這樣一張柔弱可人的臉，任誰瞧著都會覺得心疼。

    可阮老夫人卻只是目光淡淡地看著她，卻也沒有責(zé)罵她，而是說，“我知道你心中不安，怕阿妤的存在會讓你受冷落，可孩子，有句話，你得清楚?！?/br>
    “這個家，你誰都能恨。”

    “你可以恨當(dāng)初故意把你們掉包的仆人，可以恨你的母親，恨她為什么要欺壓奴仆致使這事發(fā)生，你也可以恨你的父親，恨他為什么身為知府卻管不好一個家，你甚至可以恨我，恨我老眼昏花，為什么沒有早些發(fā)現(xiàn)，讓你明珠旁落?！?/br>
    她這一番話說得底下鴉雀無聲，徐氏還好，阮東山卻灰著一張臉，卻也不敢張口去辯，只能埋著頭坐著。

    “可你唯獨不能恨阿妤，她這些年，沒比你容易到哪里去?！?/br>
    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和阮母的交談讓她看出那是一個溫和又熱忱的婦人，言語之間，也能瞧出他們一家人雖然不算富裕卻十分有愛，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生活，縱使清貧一些，可就像阿妤說的，她很享受也很歡喜。

    她不清楚底下這個孩子是本性如此，還是如今換了個環(huán)境讓她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她不想去苛責(zé)，但也得讓她弄清楚一件事，就算這個家所有人都欠了她，她的阿妤也是無辜的，倘若能夠選擇，只怕阿妤寧可過那樣的生活，也不會在這待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