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對他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jì)從，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兩個人仍是一前一后隱沒到那叢灌木之后，片刻之后就徹底消失了蹤影。

    這邊展歡顏正陪同展歡欣回去換衣服，卻還未曾察覺，就在這一晃眼的功夫自己就已經(jīng)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

    因?yàn)榻蟿倓偺幹昧饲嗥?，展歡欣整個人還都處在巨大的恐懼當(dāng)中沒有回過神來。

    她不開口，展歡顏?zhàn)匀灰矝]有話要主動同她說。

    兩人沉默的走著，一路進(jìn)了歡喜園的院門，里面的小丫頭迎出來，看到展歡欣一身濕漉漉的都不由的嚇了一跳，急忙過去扶她，“小姐這是怎么了？怎么渾身都濕了？”

    “小姐不小心落水了，你們快去找干凈的衣服出來?！鼻嘤竦?，一邊扶著展歡欣往里走。

    進(jìn)到花廳，展歡欣被擁簇著要往臥室更衣，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頭對展歡顏道，“大jiejie你喝什么茶，我叫丫頭去給你沏來？”

    “不用了！”展歡顏笑笑，直接開口問道，“三meimei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展歡欣一愣，神色茫然。

    展歡顏只就從容微笑著看她，并不催促。

    屋子里的氣氛漸漸的就有些不對勁，青玉使了個眼色示意其他人退下，就只有江氏撥給展歡顏的兩個大丫頭巧心和巧玉遲疑著沒有走。

    “你們也去吧！”展歡顏側(cè)目看了兩人一眼，吩咐道。

    兩個丫頭對望一眼，雖是不情愿，但也不敢公然違背她的命令，于是屈膝一福也跟著退下。

    “大jiejie，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展歡欣勉力的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來，但臉上表情卻總是難掩僵硬。

    “這會兒歡歌身上的裙子可還沒換呢?！闭箽g顏道，也不和她拐彎抹角，語氣卻仍是溫溫柔柔的，“我看青萍的腳板好像是比那個腳印寬了許多，她人是沒了，可是鞋子衣物應(yīng)當(dāng)還都在吧？需不需請人過來比對一二？”

    展歡欣天生一雙蓮足，小巧可人，羨煞了不少的名門閨秀，那腳印對比之下自然可見分曉。

    “你——”展歡欣的臉色一白，死死的抓著身上斗篷的領(lǐng)口，半晌才咬著嘴唇道，“即便真的是我，我也只是無意?！?/br>
    “不管你是無意還是有心，都犯不著跟我解釋。”展歡顏笑笑，無所謂的四下環(huán)視了一遍這間屋子里的陳設(shè)，然后才道，“或許這些年你們母女過的不是很如意，你們要做什么，要怎樣做都和我無關(guān)，只是我勸你一句，無論你要做什么，要么就真的做到萬無一失不露痕跡，要么就還是不要隨便的起惡念，省的得不償失。”

    “去祖母那里的路，你當(dāng)是比我熟悉的，應(yīng)該不用我等著送你過去了吧？”展歡顏說完就徑自轉(zhuǎn)身往外走。

    展歡欣臉色煞白，僵硬的站在那里。

    展歡顏不準(zhǔn)備揭穿她？那她特意跟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冷嘲熱諷的嗎？

    而且自己要整治的人是展歡歌，又不是她，她多管閑事做什么？

    “哦，對了！”展歡顏?zhàn)吡藘刹接滞蝗煌Ｏ聛?，轉(zhuǎn)身再次沖她露出一個笑容來，“替我轉(zhuǎn)告崔姨娘一聲，她以后若是沒事，最好還是不要隨便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挑撥離間這種事?lián)p人不利己，不做也罷！”

    說完也不等展歡欣的反應(yīng)，就再度轉(zhuǎn)身步調(diào)從容而輕緩的離開。

    展歡欣看著她的背影，被驚的面無血色——

    展歡顏居然知道？她知道是自己和姨娘去老夫人那里告的密，還叫江氏以為誤會而恨上了她？

    展歡欣想著，腳下突然一個不穩(wěn)往后連退了兩步，抓著青玉的手道，“青玉，快，你快去祖母那里把姨娘請回來，就說我病了，叫她馬上回來?！?/br>
    “哦，好！”青玉回過神來，連忙應(yīng)著就要出門。

    “等等！”下一刻展歡欣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喝住她，魂不守舍的搖搖頭道，“不能去！今天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事都要等過了今晚再說?！?/br>
    剛才湖邊的事，雖然青萍做了替死鬼，但江氏心里卻也未必就是全信，這個時候，哪怕是硬撐著她也不能再做出惹眼的事了。

    這樣想著，展歡欣連著吸了兩口氣穩(wěn)定心神，扶著青玉的手往屋子里走，“走，幫我重新梳妝換衣服?！?/br>
    因?yàn)椴皇钦麎郏赃@日忠勇侯府壽宴的排場并不是太大，只請了與展培私交不錯的幾位同僚以及自家親友，前后院分別擺了幾席熱鬧熱鬧也就散了。

    是夜，剛一回歡喜園，展歡欣就迫不及待的打發(fā)了下人，單獨(dú)把崔姨娘拽進(jìn)了屋子里，急切的把白天發(fā)生的事都與她一一的說了。

    崔姨娘聽后，雖然沒有露出明顯失態(tài)的表現(xiàn)卻也是吃驚不少，皺眉道，“不曾想這大小姐的心思竟是如此通透？她身邊全是江氏的眼線，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居然就能這樣精準(zhǔn)無誤的瞄上我們來？我倒還是小瞧了她的！”

    “姨娘，現(xiàn)在怎么辦？她已經(jīng)知道了是我和你去的祖母那里通風(fēng)報(bào)信，怕是要就此恨上我們了。”展歡欣道，“我看她和展歡歌也不會有什么交情，今天她這分明就已經(jīng)是存心的報(bào)復(fù)才針對我的?！?/br>
    “別慌，你容我想想?！贝抟棠锏?，捏著手里的帕子思量了好一會兒，沒吭聲。

    “姨娘，母親那里不是一直就不想她回來嗎？不如我們就順?biāo)浦?，想個法子，還是借母親的手把她送走吧？”展歡欣焦急說道。

    “這個樣子，自是不能再將她留在府上了?！贝抟棠镔澩狞c(diǎn)頭，說著就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來，“可是就算要把她送走，也不能叫她白回來這一趟，總要發(fā)揮點(diǎn)作用才好?！?/br>
    “姨娘——”展歡欣看她一副老謀深算的表情，突然就放下心來。

    “先睡吧！”崔姨娘站起身來，卻沒有多說，“這幾天你該怎樣還怎樣，什么都不要管。一切，有我！”

    說完，拍了拍展歡欣的手背就先一步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闔府上下都是風(fēng)平浪靜，沒什么大事發(fā)生。

    展歡雪臉上身上的紅斑調(diào)養(yǎng)之后逐漸的退了，老夫人一直擔(dān)心瘟疫的傳言會不脛而走，懸著的心也總算是跟著放了下去。

    但是這幾日每每見到江氏的時候，所有人都能明顯的察覺她的氣色很差，幾日下來，甚至眼底都出現(xiàn)了一片脂粉都掩飾不住的烏青。

    如此又過了五六日，突然這日午后一個消息驚雷般傳來。

    連著小半個月都稱病在房里躲懶的張mama聞言，噌的一下就從土炕上跳下來，聲音尖銳響徹整個墨韻齋：“什么？老夫人要把大小姐送回莊子上？”

    ☆、第十一章 不知死活

    江氏一門心思把自己送過來看著展歡顏，展歡顏如果被送回莊子上，那自己豈不是又要跟著被打入冷宮。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又要把小姐送回去？”張mama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屋子里來回轉(zhuǎn)圈。

    “這些天夫人的氣色不好，說是連日里夜夜驚夢，像是被什么魘著了睡不安穩(wěn)，吃了好多副的安神藥也不見效?！毙⊙绢^回道，“今兒個老夫人實(shí)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請了清風(fēng)觀的劉仙姑上門來看，那仙姑掐了半天，說是府上有人的八字和夫人犯沖，沖撞了夫人?！?/br>
    無需多言，那個和江氏八字相沖的人就是展歡顏了。

    張mama聽著，心里暗暗著急——

    夫人這是一定要把大小姐逼走才甘心的！

    可是那莊子離京十多里，即使她能只手遮天不受管制，也只是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哪能和京城繁華之地相較？

    “mama，奴婢是剛剛陪巧心jiejie去茶水房的時候聽來的消息，怕是一會兒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mama就要過來請大小姐了。”小丫頭提醒道。

    因?yàn)檎箽g顏常年不在府上，她這院子里下人除了巧心和巧玉是從江氏房里二等丫頭里頭指派過來的，剩下的都是從下頭做灑掃等粗活的丫頭婆子里頭臨時提拔上來的，此時這墨玉齋里的可謂人人自?！?/br>
    大小姐一旦被遣出了府去，他們就又都得被發(fā)放回去做粗活。

    “我知道了！”張mama道，“大小姐呢？這消息她知道了嗎？”

    “大小姐這會兒午睡也該起了，人還在房里，不曾出門，巧心jiejie應(yīng)當(dāng)會去和她說的?！毙⊙绢^道。

    “你去吧！”張mama想了想，從袖子里摸出幾個銅板塞給她就急匆匆的出門直奔展歡顏的閨房去了。

    彼時展歡顏小憩剛醒，正端著一碗茶湯斜倚在軟榻上看書。

    這個院子早先她母親裴氏在的時候是府里的主院，所以房間比其他的院子都寬敞，布局也好，坐北朝南，東西兩側(cè)也都開了窗子。

    展歡顏平日里尤其喜歡陽光，一天里如若不出門，無論看書還做女紅都叫人把軟榻給她安置在朝陽的地方。

    此時那軟榻就擺在向西的窗口下，午后的陽光洋洋灑灑的落進(jìn)來，在她石榴紅的裙裾上鋪散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金色的光斑，一眼看去，她給她微微含笑的眉眼都鑲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看上去別樣的賞心悅目。

    “大小姐！”張mama從偏院一路跑過來，氣喘吁吁的扶著門框走進(jìn)來。

    “張mama？”展歡顏抬眸看過去，有些訝然，“mama身上帶著傷，不是叫您將養(yǎng)著嗎？怎么這就過來了？”

    當(dāng)時因?yàn)檎箽g顏求情，張mama不過只挨了五六下，其實(shí)早已經(jīng)好了，不過她跟著展歡顏外放在莊子上的這幾年無人管束，慢慢的就養(yǎng)尊處優(yōu)起來，再加上展歡顏給她臉面嗎，并不管束，她便就一直稱病躲懶罷了。

    此事展歡顏當(dāng)面問起，張嬤嬤也做理所當(dāng)然，沒有半分愧色的笑道，“謝謝大小姐還惦記著老奴，老奴的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br>
    “那就好！”展歡顏笑笑，垂下眼睛繼續(xù)翻看手里的一本游記。

    張mama見她這樣一副事不關(guān)己表情，臉上笑容就掛不住了，走過去試著問道，“大小姐，巧心剛才可曾來過了嗎？”

    “嗯？”展歡顏眨眨眼，眼波純凈而茫然，“沒有啊，我午睡醒了就在這里看書了，不曾見過她，mama要找她就去偏院的廂房看看吧，許是在打掃屋子呢。”

    原來展歡顏竟是不知情的？

    巧心和巧玉都是江氏的心腹，這是故意的不給她知道，也不給她應(yīng)變的時間呢！

    張mama心里暗恨，面上還不能露出來，正猶豫著要怎樣開口叫展歡顏知道，院子里的三等丫頭蘭芝已經(jīng)引著一個身穿鮮亮枚紅色比甲的清秀丫頭走了進(jìn)來。

    “大小姐，素雨jiejie來了！”

    張mama心神一斂，急忙扶展歡顏起身。

    “奴婢給大小姐請安！”素雨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無論哪一點(diǎn)上都面面俱到十分的周全，不會出現(xiàn)任何的紕漏。

    “快起來吧！”展歡顏笑笑，芨了鞋子在榻邊坐下，“你倒是稀客，難得來我這里一趟，蘭芝你去搬個繡墩過來給素雨坐。”

    “謝大小姐抬愛?！彼赜晷Φ?，“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來請大小姐過去錦華苑一趟的，馬上還要趕著回去復(fù)命，今兒個就不叨擾大小姐了?！?/br>
    “哦？祖母要見我嗎？”展歡顏笑笑，卻也不問緣由，直接就點(diǎn)頭應(yīng)道，“那你先去回了祖母，我隨后換了衣裳就來。”

    “是！”素雨含笑應(yīng)了，又屈膝一福這才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展歡顏沒有說什么，張mama卻是自發(fā)的追上去相送，并且rou疼的從袖子里摸出一角碎銀子塞到素雨手里，陪著笑道，“麻煩姑娘稟報(bào)老夫人一聲，大小姐午睡剛醒，拾掇好了馬上就過去?！?/br>
    必須得多爭取一些時間出來想對策，絕對不能就這么被遣回莊子上去。

    素雨見慣不怪的把那角銀子攏進(jìn)袖子里，微笑著略一頷首，仍是從容不迫的款步離開。

    張mama回頭關(guān)了房門，焦急的過去在展歡顏的榻邊跪下去。

    展歡顏驚了一跳，訝然道，“張mama你這是做什么？”

    “大小姐，出事了。”張mama焦急道，把聽來的話對展歡顏轉(zhuǎn)述了一遍。

    展歡顏聽著，眉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擰緊，到最后就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喃喃說道，“怎么會這樣——”

    “大小姐，您不能坐以待斃??！”張mama說道，滿懷希望的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為她打氣。

    “可是我能怎么樣？現(xiàn)在什么也比不得母親肚子里的弟弟要緊?！闭箽g顏黯然的垂下眼睛，“了不得我就回莊子上住個一年半載，等母親順利生產(chǎn)之后再回來也就是了?！?/br>
    “不能啊，大小姐！”張mama見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不由的更急，一咬牙索性也就不再遮掩，道，“大小姐，您也不想想，您今年這都十六了，正是要婚配許人家的時候，此時您若是回了莊子上，您的婚事可不就是全握在夫人和老夫人的手上了嗎？這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夫人畢竟不是您的生母。您別怪奴婢小人之心，這眼見著二小姐和三小姐也都到了許嫁的年紀(jì)，您若不在府上盯著，保不準(zhǔn)遇上了什么好姻緣就要先隨著她們挑了?！?/br>
    婚姻之事就是一個女人的一輩子，張mama自信這番話一定能打動展歡顏。

    果不其然，下一刻展歡顏就皺了眉頭，“mama覺得我應(yīng)該想辦法留下來？”

    “大小姐一定不能走！最不濟(jì)也要等您的婚事定下來。”張mama斬釘截鐵。

    展歡顏咬著下唇，像是在權(quán)衡。

    張mama見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拿不定主意，急的汗都冒了出來，苦口婆心道，“大小姐，老奴這可是為你好，你不能再猶豫了，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