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王爺?!彼诮S舟身側(cè)躬身。 江隨舟側(cè)目,就見孟潛山手中捧著的托盤上,赫然放著兩只盛著酒液的金杯。 他的確需要壓壓驚。 于是,他拿起其中的一杯來,一仰頭,便將杯中的酒喝干凈了。 孟潛山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哎!王爺!合巹酒,那是合巹酒啊! 孟潛山驚慌地看向江隨舟,又看了看霍無咎。 兩人一個神情淡漠宛如雕塑,一個冰冷倨傲像個閻王,硬生生將他要到嘴邊的話堵回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他看到自己主子回過頭來,將金杯放回了托盤里。 “退下?!彼?。 孟潛山一愣:“這,主子……” 就見他主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跳動的燭光照在他眼角的小痣上。 “都退下。” —— 一杯酒下肚,江隨舟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時至現(xiàn)在,他能全然確定,自己是穿進了那個學生論文中描述的野史里,成了那個娶到霍無咎的倒霉王爺。 確定了這一點,他反而平靜了些。 總歸自己穿成的這個人,無論如何都會早死。被霍無咎殺,對他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畢竟,疾病不可控制,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卻是可以改變的。 霍無咎其人,在歷史上怎么也算個光明正大的形象。天下是他打下來的,皇位卻是他叔父去坐,他叔父死后,繼承皇位的也是他叔父之子,而他卻獨自領(lǐng)兵回了陽關(guān),終身鎮(zhèn)守在那里。 想來怎么都是個講義氣的人,自己若不辱他,反敬他幾分,三年之后,他想必不會殺自己。 只是…… 他看向霍無咎。 如今自己的身份,是南景的親王,而面前的霍無咎于他來說,當是仇敵、叛黨。 他若是一上來便刻意示好,那定然會引人猜疑,反而會適得其反。 所以…… 江隨舟緩緩吸了一口氣,冷冷開口。 “渾身血味兒,聞得人惡心?!彼湫σ宦?,道。 他自幼雖說家庭不大幸福,但家教卻頗為嚴格,故而從小彬彬有禮,從沒對人說出過這樣的話。 因此,話一出口,多少有點生疏別扭,底氣不足。 不過,幸好他嗓音冷淡,自有一股居高臨下的傲慢,故而能勉強遮掩,聊以唬人。 霍無咎并沒搭他的話茬。 他垂下眼,淡淡看了落在地上的紅蓋頭一眼。 冷淡極了,帶著與生俱來的倨傲。分明是一副聽憑處置的模樣,卻又氣勢凜然,讓人半點都不敢上前。 江隨舟穩(wěn)著心神,接著開口。 “剛從牢里拽出來,就送來本王這里?皇兄是當本王如何葷素不忌,以為本王這還能下得去口?” 他極盡自己所能,說出些刻薄的話來,話說出口,別扭得他后背都有些打哆嗦。 霍無咎的目光從地上的紅蓋頭上挪開,輕飄飄地掃過江隨舟。 就見那人站在燈火中,腰背挺直,目光沉冷。那雙眼尾上揚的狐貍眼,在紅燭之下頗為瀲滟,紅衣將他眼尾那顆紅色的小痣襯得愈發(fā)地妖。 口氣倒是挺兇,卻兇得別扭,甚至帶著兩分抱歉和羞愧,像是從沒兇過人。 他與南景交手多次,自然也聽過這位靖王殿下的大名。 病秧子,禍國妖妃生的,一肚子壞水,絕不是好鳥。 靖王為人陰森狠毒,早就聲名在外了。早在他十二三歲、還是皇子時,他的宮中就總有尸體拖出去,死相都不大好看。他忽然開了竅成了斷袖后,也有不少后宅里的男寵叫他玩死,如今也沒剩下幾個活的。 但如今看來…… 夸大其實了。 而那邊,江隨舟只顧著一門心思斟酌自己的措辭,并沒注意到霍無咎稍縱即逝的打量。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 “明日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即便要死,也別死在我這?!闭f著,他轉(zhuǎn)過身去?!按撕缶屠侠蠈崒嵈?,少給本王找麻煩。” 話說完,江隨舟悄悄松了口氣。 ……應(yīng)該夠兇了吧? 既要保持住對敵人的兇狠,又不能真的傷害到他,還要從中找出由頭來,替他把傷治一治。 真難啊。 自然,他是想今晚就給霍無咎治傷的。 畢竟他才從牢中出來,后主斷不會給他延醫(yī)。皮外傷雖不致命,但也不好拖延。況且,江隨舟作為一個沒見過什么血腥場面的現(xiàn)代人,即便聞著霍無咎身上的血味,也有點心驚。 但是他知道,不行。 自己作為朝中唯一的親王,府中都是些什么人,他還不清楚。這也是為什么,他方才要將所有人屏退出去。 敵國的人一送進來,他就上趕著為對方治傷,自然是不合理的。但若兩人獨處了一夜,明日再替對方請大夫,理由就夠了。 所以…… 江隨舟不著痕跡地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 這兒是府中專門用來辦喜事的禮堂,除了那張紅漆金邊拔步床之外,只剩下一張窄小坐榻可以躺人。 沒有其他可以睡的地方了。 那榻精巧別致,四角雕花,寬度總共超不過兩拃,比起家具,更像個裝飾品。 江隨舟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認命。 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只能在這張坐榻上將就一夜了。 抬步之前,他還不忘回過身,冷冷看了霍無咎一眼。 “自去床上躺著,離我遠些,別讓你身上的血味熏到我?!彼馈?/br> 他自不知,這幅居高臨下的高傲模樣,配上他那張過分精致的臉,在搖曳的紅燭下,多少有幾分勾人。 說完這話,江隨舟回過身去,徑直到那坐榻上躺了下去。 已是要在那上頭將就一夜了。 他面對著墻壁,并沒發(fā)現(xiàn)他躺下之后,霍無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冰冷的審視,涼得像埋在陽關(guān)冰雪中的刀刃。 片刻后,霍無咎收回了目光。 他垂下眼,一直搭在膝頭的左手緩緩翻過來,攤開了手心。 那只手,染滿鮮血。紅燭搖曳下,那手心里握著的,赫然是一把利如刀刃的木片。 那是他在來的路上,從花轎的內(nèi)壁上硬生生掰下來的。 原本,這木片應(yīng)該在剛才任意一個他能抓住的時機,劃破靖王的喉嚨。 但是…… 他淡淡瞥了一眼江隨舟的背影。 就在剛才,他即將動手殺死對方的那一剎那,他對上了那雙眼睛。 清亮,干凈,卻又十分慌亂,像被自己嚇到了。 霍無咎閉了閉眼。 木片分明已經(jīng)攥入了血rou,卻在那一刻沒有下得去手。 他似乎向來沒有欺凌弱小的愛好。 片刻之后,他緩緩睜開眼,雙手撐在輪椅的兩側(cè),略一發(fā)力,便將自己從輪椅上挪到了床榻上。 渾身的疼痛都被牽起,引得他的肌rou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栗。他卻分毫未覺一般,手下利落地微微一動,便借著挪動身體時布料的細微聲響,將那片染血的木片藏在了床下。 他的目光掃過江隨舟,看見他似乎躺得并不大舒服,僵硬著后背,又像是在強迫自己入睡。 ……嗤。 霍無咎淡淡收回了目光。 第4章 江隨舟躺下后便閉緊了眼,只等快些睡著,熬過這晚。 最好第二天醒來時,他是在他的公寓里,被鬧鐘叫醒的。 ……但是,即便只是想安穩(wěn)睡個覺,江隨舟也沒能如愿。 實是這四下里雕花的床榻,不僅看著硌人,躺在上頭更硌人。他只能側(cè)著身子,薄薄的披風搭在身上,能勉強當條被子。 這具病歪歪的身體,嬌貴得出乎他的意料。 窄小的坐榻硌得他腰背酸軟,即便身處春日的室內(nèi),也凍得手腳冰涼。 一整晚,他輾轉(zhuǎn)難眠,根本沒法合眼,只得眼睜睜地熬到房間里紅燭燃盡,窗外天色漸明。 待到清早坐起身時,他已經(jīng)渾身疼得幾乎要散架了,喉嚨也有些發(fā)癢,激得他直想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