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江德清躬身:“回殿下,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只是王爺們府邸離這兒遠些,幾位王爺又有千秋了,耽擱些時間也是有的?!?/br> 明郡王啞然:“請……請王爺們來做什么?” 祁驍?shù)溃骸皻埡仕眠@樣大的事,真查出來了,宗令一個小小郡王當真能處置的了嗎?” 明郡王咽了下口水,訕訕的搖了搖頭,祁驍輕笑:“所以啊……皇上昏迷不醒,自要請幾位壓得住的,處置的了的宗親過來,孤王不孝,只得勞動幾位老王爺了。” 明郡王偷偷拿袖口按了按汗津津的額頭,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馮皇后聞言氣勢又減了三分,偏過頭虛弱的倚在了羅漢床上,薛貴妃心中暗暗贊嘆,其實之前她剛知曉馮皇后要下毒時還是猶豫過一陣兒的,畢竟一直以來她也是存了想讓自己兒子當皇帝的心的,這念頭一時抹不掉,當時她暗自揣測過,若是任其發(fā)展,就讓馮皇后毒死了祁驍,而后自己再揭發(fā)馮皇后,等皇帝醒來處置了這毒后,到那會兒不管二皇子祁驊有沒有真的參與此事,有這么個母后他也當不得太子了,那皇位不就成了自己兒子的了么? 不過這念頭只在薛貴妃腦中停留了一瞬間就讓她自己壓下去了,且不說自己等得到等不到皇帝醒來,單說祁驍是什么人?自己能打探到的消息,他打探不到么?若事后讓他知道自己知情不報,那罪過就更大了。 薛貴妃之前只以為祁驍不會赴宴,或是要當場揭發(fā)馮皇后,萬萬沒想到祁驍竟是早就排兵布陣等著馮皇后入套了,如此既不著痕跡的處置了祁驊,又將馮皇后徹底拉下了馬,一箭雙雕,最難得的是從始至終,他完完全全身處其外,查案讓宗人府查,作證讓本家老王爺們作證,就是等皇上醒了,怪誰也怪不到祁驍身上去。 薛貴妃掃了祁驍一眼心里后怕,幸虧當時自己沒糊涂,這樣的人物……從來就不是自己能惹的。 太醫(yī)們在偏殿救治祁驊,眾人就在這暖廳中坐著,半個時辰后幾位王爺來了,祁驍起身給幾位王爺見禮,幾位老王爺連忙答應著,他們臉色都不多好,也顧不上什么別的了,給馮皇后請過安后急急道:“這到底是怎么了?二皇子可還好?” 馮皇后早讓祁驍嚇得快沒魂了,臉色慘白,見幾位老王爺來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涌起了一股氣力,哀嚎一聲伏在羅漢床上大哭道:“幾位叔伯終于來了……再不來,你們孫兒驊兒可就沒命了啊……” 薛貴妃譏諷一笑,困獸之斗,能耐幾何? 幾位老王爺迷茫不已,祁驍看向明郡王,明郡王方才已然是得罪了馮皇后了,此時也不在乎了,只得一路走到黑,上前一步隔開馮皇后與眾位王爺,躬身將方才之事大概說了下,末了道:“皇后娘娘說二皇子是嗆著了,但侄兒私心想著……皇子性命之事至關(guān)重要,不可大意,覺得很應該徹查一番,侄兒忝為宗人令,但……這么大的事,還是要求眾位叔伯商議著決斷的,是以同太子殿下商議了一番,勞動了諸位叔伯這一趟?!?/br> 壽老王爺點點頭道:“很是很是……皇上還昏迷著,皇子若有所閃失,豈不是你我之過,還是要小心的好,太子……” 眾人看向祁驍,祁驍?shù)溃骸皬某鍪碌浆F(xiàn)在這宮中一草一木都沒動過,方才什么樣,現(xiàn)在就什么樣,在坐的都可為證,現(xiàn)在人都到了,宗令可以查了?!?/br> 馮皇后還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口,看著這一殿的人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人證物證俱在,案情又簡單,不多時就查明白了,正是祁驊的那碗粳米飯出了岔子,明郡王用自己帶著的銀針試了試,上前躬身道:“粳米飯無毒,這毒本是抹在碗底的,不知……不知為何之前沒驗出來?!?/br> 查到這里,下面的就方便了,從眾人用的銀筷子,到這制筷子的匠人一條藤的全拉了出來,眾人供認不諱,正是馮皇后所為。 幾位老王爺面面相覷,他們怎么也沒想到竟是馮皇后做的,馮皇后尖聲喊冤:“眾位叔伯都看著了,我是瘋了嗎?我要害自己兒子?!明明是祁驍這條毒蛇,是他??!” 祁驍?shù)恍Γ骸笆敲矗饷婺切┕そ晨刹皇沁@么說的啊,而且……這毒藥也是從皇后你的寢殿中翻出來的,跟我有何干系?” 馮皇后一下子沒了話,薛貴妃適時冷笑一聲:“皇后娘娘當然沒瘋,皇后娘娘想要害的自然也不是二皇子,到底是想害誰……我們都心知肚明,只可惜百密一疏,竟誤打誤撞害了自己孩兒,哈哈……當真是有趣?!?/br> “賤人閉嘴!”馮皇后轉(zhuǎn)頭看向薛貴妃,尖聲怒斥道,“無論如何,本宮還是皇后,何時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了?!” 薛貴妃雙目赤紅,正要反駁時祁驍沉聲道:“皇后娘娘說得對,無論如何皇后都是皇后,皇家的體統(tǒng)不可失,今天之事眾位王爺已經(jīng)看見了,大家做個見證,等來日皇上醒來……還望眾位將實情告知,到底要如何處置……還是看皇上的吧。” 馮皇后一下子癱倒在羅漢榻上,惶然看向祁驍,薛貴妃眉頭緊蹙不解的看向祁驍,祁驍神色如常,慢慢道:“在這之前,就先將皇后娘娘軟禁于鳳華宮吧,眾位覺得如何?” 眾人既怕得罪祁驍,又怕皇帝醒來不好交代,祁驍這樣通情達理正是撞到他們心上,聞言都點頭道:“很是很是,這樣最好?!?/br> 祁驍輕輕摩挲腰間命符,淡淡道:“那就散了吧?!?,說罷不再理會眾人,自己抬腳先走了。 江德清心中困惑不已,但當著這些人也不敢說什么,只得也跟著出去了,等著出了鳳華宮才忍不住道:“殿下!這是為何???!好不容易拿住了馮皇后的錯處,何不……” “何不怎么樣?”祁驍轉(zhuǎn)頭看向江德清,“直接殺了她?我是太子,她是皇后,我殺的了嗎?” 江德清啞然,又道:“那也可以逼眾位王爺做主,讓宗室中人決斷該不該清理門戶!” “不,我不要?!逼铗敋埲桃恍?,一字一頓,“我要讓她賤婦死在我自己手里?!?/br> “公公放心就是,殿下心里早就有籌謀了。” 夜半,百刃身著一身常服,靜靜的盤坐在榻上,慢慢批奏著嶺南送來的文書,小聲道:“殿下自來就是有主意的人,旁人勸不得的,就是我……有的事也不行?!?/br> 江德清急的了不得:“王爺?shù)脑捯疾还苡昧耍恰蔷蜎]人能勸了,大好機會在眼前,殿下竟就要這么放過去,奴才都快急瘋了!” 百刃笑了下放下玉筆,轉(zhuǎn)頭看向江德清安撫道:“公公只放心就是了,我還從沒見殿下錯失過什么機會呢?!?/br> 江德清“嗨”了一聲,搖頭道:“王爺不知,殿下這兩日反常的很呢!當著您自然是好,背著人的時候……他常常自己怔怔出神!今天這更是奇怪,竟讓我先回來伺候王爺,殿下自己卻留在宮里了,都這么晚了,這……這不是讓人心焦嗎?!” 百刃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慢慢道:“公公放心吧,若我沒猜錯……馮皇后之事今晚就有結(jié)果了,公公不必多想,這事……必須要依著殿下的意思來才行?!?/br> 鳳華宮中,祁驍在正殿坐了許久才等到馮皇后,只是兩日未見,馮皇后容色盡失,蓬頭垢面,雙眼深陷竟如同老嫗,鳳華宮中的宮人都被關(guān)押起來了,沒人伺候,祁驍就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漫不經(jīng)心道:“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馮皇后抖肩冷笑,嘶聲道:“我兒子如何了?!你可讓人盡心醫(yī)治了?” 祁驍含笑看著馮皇后,半晌道:“你猜呢?” “畜生!”馮皇后怒急,嘶吼道,“你還有沒有半分人性??!他再如何也是你叔伯兄弟!跟你是血親啊,你就這么對他?。 ?/br> 祁驍撐不住笑了起來:“這話說的有趣,我兄弟……哈哈……”,祁驍臉上笑意慢慢淡去,冷聲道:“那皇帝和我父皇,不更是兄弟了嗎?我和祁驊是叔伯兄弟,他們可是同父的兄弟啊,呵呵……當初奪我皇位,殘殺我外祖家的時候,皇帝想過那是他兄弟的血親了嗎?!” 馮皇后讓祁驍這一聲斷喝嚇得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抖聲道:“你果然……全都知道了……” 祁驍冷笑:“托你們的福,當年之事,樁樁件件,祁驍時刻不敢忘!” 馮皇后癱在椅子上虛弱道:“我知道你心里恨,但當初我也是沒法子了,皇上……皇上想要繼位,難道我能攔著么,我想過保全你母親和你外家的性命,但……” “但你還是給我母后送去了一段白綾?!逼铗斪I諷一笑,“然后跟我母后說……眾親貴覺得皇后來日垂簾聽政很是不妥,牝雞司晨,終有大禍,為免將來有大難,只好現(xiàn)在快刀斬亂麻做個了斷,皇后若想活命,那請送太子上路,黃泉路上,有太子在,想來大行皇帝不會孤單,皇后若更疼太子些,那請皇后娘娘生殉,來日王爺?shù)腔?,自會將太子過繼到自己膝下,依舊封為太子,將來將皇位傳給他。” 馮皇后睜大了雙眼驚恐的說不出話來,啞然道:“你……你……” 宮燈下祁驍笑的滲人:“一字不差吧?我母后托夢跟我說的,你信嗎?” 祁驍起身走向馮皇后,馮皇后嚇得跌在地上,連滾帶爬的往角落里跑,祁驍慢慢走進,直將馮皇后逼到墻角,馮皇后抱著頭不住哀嚎:“別殺我,別殺我……” 祁驍笑的輕柔:“皇后娘娘莫怕,我不會殺你的。”,馮皇后聞言愣了下,抬頭怔怔的看著祁驍,顫聲道:“你……你不殺我?” 祁驍從懷里掏出一條白綾來,白綾飄飄揚揚,很是好看,馮皇后不解的看向祁驍,祁驍?shù)Φ溃骸澳阕约荷下?,我就讓太醫(yī)給祁驊好好醫(yī)治,定能將他的命救回來,你若怕死……也無妨?!?/br> 祁驍笑的詭譎:“不過……祁驊的命大概就沒了。” 馮皇后愣了下,尖聲慘叫道:“你竟用我兒子……” “啪”的一聲,祁驍狠狠一巴掌將馮皇后扇歪了臉,冷笑道:“現(xiàn)在知道我沒人性了嗎?” 祁驍反手又是一巴掌,厲聲嘶吼:“二十年前!!你又是如何逼我母后的?。“。浚。 ?/br> 祁驍一把將白綾扔到馮皇后臉上,怒吼道:“當時她才剛剛二十歲!剛沒了丈夫??!你們是如何待她的?!你們是如何待她的?!你們是如何待她的?!” 祁驍仿佛在世修羅,眼中皆是殺氣,馮皇后讓祁驍這一身煞氣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抖聲道:“你……你……” 祁驍甚少如此失態(tài),喘了一會兒氣才緩過來,閉了閉眼沉聲道:“我給你一晚上時間,你自己想想吧……明日一早若我還沒得著你畏罪自殺的消息……” 祁驍殘忍一笑:“那你就會得著你兒子藥石罔效的消息?!?/br> 馮皇后眼淚溢出,不住搖頭,祁驍不欲再同她說多說一句話,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誰知沒走兩步就讓爬過來的馮皇后抓住了褲腳,馮皇后儀態(tài)全失,抖聲祈饒道:“別要我們的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我?guī)湍?,皇帝已然是不中用了,我替你了結(jié)他,然后,然后……” 馮皇后咽了下口水,生怕祁驍不聽他的,急急的重復著馮老太爺?shù)脑挘骸叭缓笪野才拍憷^位,我……我是皇后,我能讓你安安穩(wěn)穩(wěn),順順當當?shù)睦^位,好不好?這能免去你不少麻煩呢,好不好?好不好?” 祁驍躬下|身來,定定的看著馮皇后不斷顫抖的眸子,輕聲一笑:“誰告訴你,我想要順順當當?shù)睦^位了?” 馮皇后疑惑的眨眨眼,抖聲道:“你……你……你想要篡位?!” 祁驍勾唇一笑,一腳踢開馮皇后往外走,馮皇后狠哭兩聲,尖聲道:“慢著?。 ?/br> 祁驍轉(zhuǎn)過頭:“你還要如何?” 馮皇后跪在地上,滿臉淚水,哽咽道:“我……我死后……你會好好待我兒子嗎?” 祁驍冷笑:“我母后走后,你好好待我了嗎?” 馮皇后語塞,祁驍笑的輕柔:“但你若不死,我是一定不會饒過他的,皇后娘娘,你有的選嗎?不用急,還有一晚上呢,我母后當年的苦處……你慢慢的嘗?!?/br> 馮皇后徹底死心,頹然跌坐在地上,靜了半晌后嘶聲大吼:“命?。。?!” 正殿外祁驍聽到馮皇后遠遠的嘶吼譏諷一笑,大步出了鳳華宮。 已是夜半,祁驍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扶著一直等在宮門外的馬車夫上了馬車,低聲吩咐:“去……” “太廟?!瘪R車中百刃抬眸對祁驍溫柔一笑,“讓福子去前面開道,莫要讓查宵禁的人擾了殿下?!?/br> 祁驍失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太廟?你……你怎么出來了?” 百刃放下兜帽,深吸了一口氣鉆進了祁驍懷里,啞聲道:“我不放心。” 祁驍瞬間紅了眼眶,半晌低頭在百刃額上親了親,低聲道:“怪我,又讓你擔著心……” 百刃搖頭,輕輕的在祁驍懷里蹭了蹭,小聲道:“我想同你一起去給孝賢皇后上柱香?!?/br> 祁驍點頭:“好?!?/br> ☆、第一百零八章 雖是深夜,但如今祁驍身份特殊,守太廟的老臣不敢攔著,行禮后匆匆爬起來帶著祁驍往里走,進正殿大門時跟著祁驍?shù)娜硕纪T诹送饷妫ㄓ幸粋€身形消瘦帶著寬大墨色兜帽的男子跟祁驍寸步不離,老臣猶豫了下,祁驍?shù)溃骸盁o妨,出了什么岔子,你只推到孤身上就好?!?/br> 老臣連稱不敢,跟進來將外面二十幾盞宮燈全點亮后了退了出去。 祁驍替百刃將兜帽放了下來,溫柔一笑:“讓母后看看你?!?/br> 百刃也不知怎么的,只是聽了這句話心里就受不住了,眼淚瞬間滾下,祁驍寵溺的替他拭去了淚珠,輕聲哄道:“別哭,來……給母后磕頭。” 百刃還是頭一次來太廟,看著孝賢皇后的牌位心里難受不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同祁驍一起跪了下來,恭敬虔誠的三跪九叩。 祁驍靜靜的看著自己母親的牌位,半晌輕聲道:“方才我看著馮皇后的樣子心里就疑惑……你說,那會兒,我母后比馮皇后還年輕了快二十歲,遇到這種事,她是如何處之的呢?” 祁驍嘲諷一笑:“定然不像她似得……” 百刃抿了下嘴唇,輕聲道:“雖未有幸得見孝賢皇后當年風姿,但僅憑當年老人的話來看……孝賢皇后定是安安靜靜,極有尊嚴的上路的?!?/br> 百刃看向祁驍,沉聲道:“只看殿下如今身邊的這些人,就知道孝賢皇后當日走的并不狼狽……先是將殿下托付給了敦肅長公主,后又將身邊得用的老人全安排到了殿下身邊,之后……” 百刃偏過頭,抹了下眼淚哽咽道:“大概又抱了抱殿下吧,親了親……然后含笑上路,隨武帝去了?!?/br> 祁驍失笑,抬手替他擦眼淚,啞聲笑道:“怎么今天眼淚這么多,別哭了……仔細明天眼疼?!?/br> 百刃搖頭,眼淚直直落在祁驍手上,他吸了口氣,狠聲哽咽:“這些眼淚……都是殿下的,二十年了……都是殿下的……” 祁驍雙目赤紅,閉了閉眼,低頭在百刃額上親了親,啞著嗓子哄他:“莫哭……” 百刃不住點頭,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祁驍像是哄小孩兒似得,輕輕的拍著他的后背,祁驍轉(zhuǎn)頭看向孝賢皇后的牌位,母后在天有靈,都看見了吧? 自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混混沌沌至今日,除了實實在在的握在手中的權(quán)利,就只有這個人是真的了。 祁驍深吸了一口氣,半晌輕聲道:“百刃,有些話我?guī)兹涨熬拖敫阏f,因怕你不聽話就一直拖著,現(xiàn)在卻不得不說了……” 百刃抬頭看向祁驍,祁驍寵溺一笑,慢慢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馮皇后一死,下面的事就收不住了,我自認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但……凡事都有萬一,我不能將你的性命賭在這萬一上,你……” 百刃抬頭怔怔的看著祁驍,啞聲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祁驍心里狠狠的疼了下,不等他說話百刃又道:“你不是武帝,我也不是孝賢皇后……你不會戰(zhàn)死,我也不會生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