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日黃昏時(shí)，顧云箏啼笑皆非地道：“這段日子見過的人不少，就沒有誰像你似的讓我琢磨不透?！?/br>
    杜若菱快步跟在馬車外，有些氣喘地回道：“我這不也是不得已么？不然怎么敢招惹你？”

    “這話怎么說？”

    杜若菱看看近前的人，又看了看策馬走在不遠(yuǎn)處的霍天北。

    顧云箏只好道：“上車來說。”

    “多謝嫂嫂?！倍湃袅馍宪囍蟛诺?，“其實(shí)，我也是因?yàn)楣铝懔阋蝗耍瑫r(shí)時(shí)審時(shí)度勢，才做了不少讓嫂嫂不悅的事。”

    “把話說明白一些。”

    杜若菱微垂了臉，道：“進(jìn)霍府之前，我聽了不少閑話，說嫂嫂與侯爺不睦，一直有名無實(shí)。住進(jìn)去之后，三房妾室又被打發(fā)走了，還是覺得嫂嫂與侯爺不夠親近，就……就生了妄念?？吹侥峭胨幍臅r(shí)候，也就委婉地告訴了侯爺，想著侯爺不論怎樣也容不得這等事，加上嫂嫂出身、性情，少不得休妻，誰知到最后還是大事化小了?！?/br>
    倒是夠坦誠，說出了本該是羞于啟齒的心思。

    杜若菱又道：“眼看著侯爺這條路走不通了，到了京城，我就又想借著侯府名氣，給自己找個(gè)安身之處，卻沒想，嫂嫂以為我要橫生枝節(jié)，將我禁足了……時(shí)至今日，我也無路可走了，日后是福是禍全憑嫂嫂一句話，便想著還是將話說開了為好，只求嫂嫂原諒，日后我再不會自作主張了?！?/br>
    顧云箏將信將疑，審視眼前人片刻，點(diǎn)頭微笑，“我知道了，日后你安分守己就是。”

    杜若菱神色一緩，湊到顧云箏身邊幫忙分線時(shí)問道：“嫂嫂怎么也不勸侯爺乘車？便是鐵打的人，也架不住這一番勞頓的?！?/br>
    “他要怎樣，哪里是我勸得動的?！鳖櫾乒~說完，雙眉輕蹙，“興許是覺得無趣吧。”

    杜若菱思忖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聽下人說，這些日子，嫂嫂總是愁眉不展，學(xué)習(xí)女紅排遣時(shí)間，侯爺也鮮少回房安歇。侯爺該不會是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吧？”

    顧云箏似笑非笑，“明知故問?！?/br>
    杜若菱很是不安，“都怪我多事……這可怎么好？嫂嫂可有什么好法子么？不論何事，只要用得到我，我都愿效犬馬之勞?！?/br>
    “罷了。說到底，也是我自作孽?！鳖櫾乒~丟下繡活，轉(zhuǎn)去軟榻臥倒，“你回你車上吧，我有些累了?！?/br>
    隨后幾日，杜若菱不時(shí)去與顧云箏作伴，兩人時(shí)常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杜若菱盡心照管著顧云箏的衣食起居，尤其膳食，每到一處歇腳之處，必會親自去廚房關(guān)照一番。顧云箏在話里話外，對杜若菱也是越來越和善。

    沈燕西見此情形，很是欣慰，以為表妹的苦日子到頭了，顧云箏心緒也有所緩解了。

    霍天北卻是覺得怪異。外人都覺得顧云箏是比他還喜怒無常之人，可他卻是了解，她絕對不是這般隨和的人，因?yàn)榻湫奶?。因此，他吩咐了燕襲，對杜若菱留心。

    在這時(shí)候，京城宮廷內(nèi)，正在上演一出鬧劇——

    靜寧公主跪在元熹帝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抽噎著道：“皇兄，您仔細(xì)想想，這些年來我求過您什么？這次您答應(yīng)我又怎么了？”

    “你那完全是異想天開！”元熹帝那張縱慾過度的臉已被氣得發(fā)青，腦子也被meimei哭得有些迷糊了，“且不說霍天北克妻，便是他好端端的，如今也是有發(fā)妻之人，你怎能想要委身于他呢！真是荒唐！”

    靜寧公主瞪大一雙杏眼，氣道：“我怎么荒唐了？！我想嫁的又不是罪臣！數(shù)落我之前，皇兄能否想想自己的行徑？你可是將罪臣之女封妃了啊?！?/br>
    “大膽！”元熹帝似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蹭一下跳了起來，瞪著眼駁斥道，“云家那是冤案你不知道么？不是冤案我怎么會讓專人徹查？既是冤案，那云凝自然就不是罪臣之女！”

    靜寧公主覺得這番話似是繞口令，一時(shí)有點(diǎn)反應(yīng)遲鈍，接不上話了。

    “話說回來，你是何時(shí)見過霍天北的？”元熹帝這才想到這個(gè)問題，“是不是你不守規(guī)矩，跑去宮外與他私會的？！”說著回身落座，重重拍打書案，“與我如實(shí)招來！”

    “哎呀……這是在說什么呀……”靜寧公主非常不滿，“皇兄覺得我輕浮我也認(rèn)了，可您怎么能那么想霍天北呢？他可不是那樣輕浮的性子。”

    元熹帝眼睛翻了翻，“那你是何時(shí)見到他的？”

    “就是他進(jìn)宮的時(shí)候啊，”靜寧公主羞澀地垂下頭去，“著實(shí)是俊美無雙，著實(shí)讓人一見傾心……”

    “閉嘴閉嘴閉嘴！”元熹帝連聲申斥著，連連拍打著桌案，“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扔到天牢里去！”

    靜寧公主沉默片刻，猛然站起身，“皇兄不允許我嫁給霍天北的話，我就死給你看！”

    元熹帝像是看著瘋子一樣，“你是公主?。』籼毂币惨咽侨⑵拗?！”

    “如果他發(fā)妻病故了呢？”靜寧公主陰森森笑道，“那我是不是就能嫁給霍天北了？”

    元熹帝冷哼一聲，“等他發(fā)妻死了，你也差不多要進(jìn)棺材了！”

    “到底答不答應(yīng)?。俊膘o寧公主走上前去撒嬌，“皇兄連點(diǎn)兒念想都不給我么？你當(dāng)真不答應(yīng)，我回去之后，就給自己三尺白綾做個(gè)了斷。”

    “那你慢慢等著吧?！?/br>
    “我要去西域等。”靜寧公主道，“皇兄不也有些不放心霍天北在西域不安分么？我去幫你看著他?！?/br>
    “胡鬧！不準(zhǔn)！”

    “那您就不怕我一時(shí)想不開，拉著云凝一同赴黃泉？”

    元熹帝立時(shí)又急了，“你敢！”

    “所以啊，皇兄還是讓我走遠(yuǎn)一些為好，如此兩全其美不是么？我整日在宮里晃，你的新寵也少不得受委屈?！?/br>
    “……”

    靜寧公主和元熹帝耗了大半晌，終究是討到了一道旨意，急匆匆啟程去往西域。

    云凝聽楊柳說了這檔子事，搖頭冷笑，“無道昏君，手足也沒個(gè)成器的。速將此事告知祁連城，把靜寧公主攔下，如何處置，請他隨意。”

    楊柳稱是，又問：“那么，要不要將此事告知霍夫人？——靜寧公主話里話外篤定霍夫人會出事，怕是已派了人去暗算?！?/br>
    “不必?！痹颇龜[一擺手，“我們做好力所能及之事即可。此時(shí)才知已晚了一步，但愿她不會那么大意?！?/br>
    **

    這日晚間，在驛館落腳之后，當(dāng)?shù)毓賳T求見霍天北。因那官員清廉耿直，霍天北便應(yīng)下來，讓顧云箏先行用飯。

    霍天北剛離開，杜若菱便帶人將飯菜送到房里，親自擺飯，特意將一碗燕窩蓮子羹端到顧云箏面前，殷勤勸道：“路上膳食比不得府中，一桌菜肴也只有這羹湯還能入口，嫂嫂快喝了吧?！?/br>
    語聲剛落，燕襲在門外輕咳一聲，恭聲道：“夫人，末將有事求見?！?/br>
    顧云箏一面將碗接過一面道：“進(jìn)來說話。”

    燕襲站在門邊問道：“侯爺可曾說何時(shí)回來？”

    “沒說，怎么也要用完飯?！鳖櫾乒~問道，“有要事找他？”

    “是有點(diǎn)要緊的事，再等等看，實(shí)在不行，只好去打攪侯爺?！毖嘁u說完，退出門去。

    杜若菱不由抱怨：“這個(gè)人可真是，什么都要來問嫂嫂?！?/br>
    顧云箏笑了笑，指了指對面，又將手邊湯碗遞給杜若菱，“獨(dú)自用飯也沒胃口，你與我一起吧？”

    “好啊?！倍湃袅庖桓笔軐櫲趔@的樣子，又給顧云箏盛了一碗羹湯。

    這一餐飯，兩女子吃了很長時(shí)間。

    **

    沈燕西坐在欄桿上獨(dú)酌，看到要回房的霍天北，笑道：“若菱與弟妹用飯呢，你還是等等再回去吧?！?/br>
    霍天北聞言止步，現(xiàn)出些微不耐。

    沈燕西笑意更濃，“弟妹總算有了個(gè)投緣的人，你該高興才是?！?/br>
    “才怪?！被籼毂必?fù)手往回返。

    “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沈燕西追上去，“弟妹難得有個(gè)投緣的人你也不替她高興——你這種人，根本就不該成家?！毙睦镉旨右痪洌赫l跟了你誰倒霉！

    霍天北斜睇他一眼，“這也是你該說的話？”

    “我這可是為你好。”沈燕西用“別不識好人心”的眼神回看，“弟妹往返這一路，就沒有一日是高高興興的，一定是你給她委屈受了！她就算是不懂事，你也得想想，她比你小了六七歲呢，你就當(dāng)她是個(gè)孩子不就行了？再有啊……”

    說到這里，兩人聽到了女子因?yàn)橥纯喽l(fā)出的口申吟聲，不由神色一凜，因?yàn)槁曇羰菑念櫾乒~所在的房間傳出來的。

    兩人疾步趕去。

    便在此時(shí)，杜若菱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手掩著口鼻，看到霍天北與沈燕西，焦急地指向室內(nèi)，“快！快！嫂嫂她……”

    燕襲、徐默快步而來。

    杜若菱又盡量加快腳步奔向沈燕西，“表哥……”語聲透著說不盡的委屈。

    霍天北看了燕襲一眼，神色一緩，抬手指向杜若菱，“把她關(guān)起來！”

    沈燕西聞言愣在了當(dāng)場。

    霍天北疾步進(jìn)到室內(nèi)的時(shí)候，沈燕西緩過神來，嗆聲責(zé)問：“把她關(guān)起來？！這叫什么道理？！霍天北你倒是給我說個(gè)明白！”又恨恨地看向徐默、燕襲，“你們動她一下試試！”

    ☆、第44章

    杜若菱扯了扯沈燕西的衣袖,道：“表哥,你快命人去請大夫。嫂嫂她中了毒，已經(jīng)不省人事……”

    燕襲卻冷笑一聲,“全拜杜小姐所賜?！?/br>
    沈燕西擰眉看著燕襲，“你怎能血口噴人？沒看若菱已是什么樣子了么？”

    杜若菱用衣袖擦拭著唇角的鮮血，語聲斷斷續(xù)續(xù)：“一定是哪道菜被人動了手腳……羹湯是我親手準(zhǔn)備的,不會有問題……”說到這里,露出恍然之色,“也不是菜被下了毒，是酒！一定是酒里被人下了毒……我酒量不好，只喝了一杯，就已是這樣了……嫂嫂連喝了幾杯，才……”末了，滿是懊悔地道，“早知如此，嫂嫂說要喝酒的時(shí)候，我就該攔下的?！?/br>
    沈燕西對燕襲、徐默怒目而視，“聽到?jīng)]有？若菱是被那禍水連累了！她若是想害人，何必連自己一起搭進(jìn)去！還不快去請大夫！”

    徐默看向燕襲，燕襲微不可見地?fù)u了搖頭，隨即強(qiáng)行將杜若菱從沈燕西臂彎中拉開，迅速反剪了她手臂綁住，交給徐默，叮囑一句：“看好她，別讓她趁人不備服用解藥?！?/br>
    “你們這幫混賬！簡直沒有人性！”沈燕西上前去搶杜若菱，“就算是為了你們夫人，也該盡快去請大夫，難道連輕重都分不清么？！”

    燕襲、徐默不接話。

    就在這時(shí)，顧云箏悠悠然走出門來。

    杜若菱此時(shí)依然很是痛苦的樣子，眼中卻寫滿驚愕。

    顧云箏微微一笑，“燕襲、徐默，照看好杜小姐。”

    沈燕西為之暴怒，目光如刀地看住顧云箏，“你這個(gè)毒婦！一定是你要毒害若菱！若菱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怎么能這么對她！”說著又看向室內(nèi)，揚(yáng)聲喚霍天北，“你給我出來！”

    “急什么？氣什么？”顧云箏好笑地看著沈燕西，“天色不早了，我讓侯爺先歇息了。而你，等些時(shí)候，杜小姐自然會跟你說清原委?！彪S后又對徐默道，“既然沈二爺急著找大夫，你就去請幾位過來?！?/br>
    徐默稱是而去。

    顧云箏走向沈燕西的房間，“借你房間一用。燕襲，將杜小姐帶過去?！?/br>
    沈燕西的怒火這才略有緩解。

    等大夫過來的時(shí)間，顧云箏命人將席間喝過的酒取來，讓沈燕西過目。

    燕襲看罷，道：“這種毒應(yīng)是出自于宮廷，尋常大夫怕是解不了的?！?/br>
    沈燕西哪里看得出蹊蹺，只是質(zhì)問顧云箏：“你為何無事？是不是事先喝了解藥，只為算計(jì)若菱？”

    顧云箏神色坦然，“我根本就沒喝。真喝幾杯的話，命可就賠進(jìn)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