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 京城六扇門。 “什么事兒?還非得把人都召回來?”今夏莫名其妙看著滿屋子都在忙活的捕快們,“不用巡街了是吧?” “少羅嗦,趕緊干活去!那屏風(fēng)上頭只怕還有灰,你趕緊去擦一擦。”一名捕快往她手里頭塞了塊抹布,催促道,“上頭說了,在酉時之前必須全部弄干凈,還有院子呢,院子還得打掃,趕緊趕緊……” “這又不過年的,好端端地打掃什么?有這閑工夫,小爺我不如多抓幾個賊?!苯裣牟粷M道。 “上頭說了,待會兒嚴公子要過來,讓咱們趕緊打掃干凈。嚴公子特別愛干凈……” “等等!”今夏驚道,“哪個嚴公子?” “還能有哪個嚴公子,嚴世蕃呀!” “圣上不是下了旨意,要把他緝拿下獄!怎么回事?”今夏愈發(fā)莫名其妙。 “什么緝拿下獄,人倒是帶回來了,那是請回來的。刑部寇尚書親自迎接,一進京就請回府里,好酒好菜伺候著。今兒聽說是嚴公子自己提議,說畢竟圣上有旨意,還是得呆牢里才妥當(dāng),這不,上頭趕緊要咱們打掃庭院……” “……這也叫下獄!” 今夏大怒,還欲說話,被楊岳拽到一旁。 “噓!別亂說話!”他把今夏直拽到耳房,勸道,“我知曉你心里不舒服,你先回家去!” “我不走!我就想看看這是什么樣的朝廷欽犯!”今夏氣得胸膛起伏不定,把樸刀往桌上一撂,“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不管,滿朝的文武百官都不管!我們還當(dāng)什么捕快,抓什么賊!” 楊岳著急道:“行了,小爺,我知曉你一肚子怨氣,可現(xiàn)下不是時候。你聽我一句,回家去歇幾日……” 他正說著,忽聽見外間一陣響動,其中以童宇的聲音最響。 “站好、站好、都站好!嚴公子馬上到了,趕緊都站好了!” 今夏聽得,心中惱怒,恨不得立時出去踹他兩腳,被楊岳緊緊拽住。 “小爺,現(xiàn)下走是來不及了,你就呆在這里別動彈!別逼我綁著你?。 睏钤谰嫠?,“現(xiàn)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今夏忿忿扯過條凳坐下,氣惱歸氣惱,她也知曉自己人微力薄,意氣用事只會壞事。 不知何時,外間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這片寂靜并未維持太久,很快外間傳來紛沓的腳步聲,緊接著就聽見刑部寇尚書陪著笑的聲音。 “嚴公子,您看看,這里也不成個體統(tǒng),我看,您還是回去住吧?!?/br> 今夏起身,和楊岳扒著窗縫往外頭看,嚴世蕃輕搖折扇,在一大堆官員的簇擁下,進了六扇門,站在前院,仰頭看銀杏樹。 正是盛夏時分,銀杏樹枝繁葉茂,樹下清風(fēng)徐徐,間或著落下幾片葉子。 一片黃葉正好落在嚴世蕃肩上,他取下來,端詳片刻,笑道:“還未到秋日,就有黃葉落下,夏行秋令,有肅殺之氣,六扇門就是六扇門,果然與別處不同?!?/br> 總捕頭湊到寇尚書旁邊耳語了幾句。 寇尚書忙朝嚴世蕃陪笑道:“馬上就到飯點了,旁邊有一座滿香樓,飯菜尚可,不如先過去用飯?” 嚴世蕃擺擺手,道:“我看這院子就挺好,擺上桌椅,就在這里用飯吧。” “這里?”寇尚書面上尷尬,“這里可是六扇門的前院,這個……外頭人來來往往的。” “這有何妨,設(shè)個屏風(fēng)就是?!眹朗擂敛辉诤酰R齊站在一旁的六扇門捕快努努嘴,笑道,“這不就是天然的屏風(fēng)么?!?/br> 用捕快來當(dāng)屏風(fēng),總捕頭的面色不甚好看,早前倒是聽說過嚴世蕃用美女當(dāng)rou屏風(fēng),那是他家中私事,也就罷了。六扇門捕快好歹是為朝廷維護法紀,被用來當(dāng)rou屏風(fēng),實在太過分了。 寇尚書一怔之下,也不管總捕頭的臉色,陪笑道:“還是嚴公子想的妙,來來來,你們趕緊布置起來。嚴公子,咱們先到里頭喝杯茶,等他們布置妥當(dāng)了再用飯?!?/br> 嚴世蕃含笑頷首,搖著折扇,隨寇尚書往里頭行去。 耳房內(nèi),今夏恨得幾乎咬碎了牙,楊岳也是眉頭深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很快桌椅擺下,錦布鋪上,酒菜則從滿香樓送來。 嚴世蕃慢吞吞地從當(dāng)rou屏風(fēng)的捕快前走過,忽得問道:“我記得,六扇門里頭,似有位女捕快,怎么不見她在這里?” 居然還記得她!今夏惱怒地摳緊窗欞。 童宇正要開口,被總捕頭以眼神制止。 “是有位女捕快,今日一早就往城郊去辦案,夜里還得蹲守,所以還未回來?!笨偛额^素知嚴世蕃好色,今夏好歹是他麾下一員干將,他自然還得護著她些。 嚴世蕃瞥了總捕頭一眼,總捕頭面不改色,并不準備退讓。 眾官員陪著嚴世蕃入席。舉杯之際,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朝嚴世蕃笑道:“嚴公子,有件事我先向您稟一聲,您這起案子,圣上交由三法司會審,我們斟酌再三,審議結(jié)果是——三千兩紋銀,您以為如何?” 嚴世蕃掏了掏耳朵:“多少?” 鄢懋卿觀察他神情,試探道:“要不,二千兩?” “什么?”嚴世蕃瞇起眼睛。 “多了?那……那就一千兩?您也知曉,圣上責(zé)令嚴查,我們也得有交代,是不是?” 嚴世蕃懶懶道:“我覺得上千不好,這樣吧,八百兩紋銀?!?/br> “八百兩?”鄢懋卿為難地看向其他官員,見眾人皆不吭聲,只得勉強笑道,“……那就依公子所言,八百兩紋銀?!?/br> 耳房內(nèi),今夏聽得莫名其妙,低聲問楊岳:“什么八百兩?” 楊岳搖搖頭,示意他也沒聽懂。 外間繼續(xù)觥籌交錯,忽然聽見有人通報:“陸僉事求見尚書大人?!?/br> 今夏一愣神,陸僉事?是陸繹,他回京了?! “哪個陸僉事?”寇尚書居然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立時有人附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他回京了?他怎么知曉我們在這里?這個……”堂堂刑部左侍郎,此時居然有點緊張,嚴世蕃怎么說也是朝廷欽犯,若讓陸繹看見在六扇門內(nèi)宴請他,不知會不會惹出事來? 嚴世蕃輕松笑道:“原來陸僉事回京了,快快有請!” 不好違嚴世蕃的意思,寇尚書只得讓人將陸繹請進來。 又看見陸繹的身影,今夏喉嚨一陣陣發(fā)緊,雙目緊緊盯著他,只恨不能再將他看得清楚些…… “原來諸位大人都在,請恕言淵冒昧了?!?/br> 陸繹微笑著向在座各位官員施禮。 看見他,嚴世蕃似乎心情頗為歡愉,喚人給陸繹添了椅子和碗筷,與他閑聊了好一會兒些兩浙的風(fēng)土人情,才問道:“你今日來找寇尚書,可是要事?” “聽說嚴公子回京,爹爹要我來探望,沒想到昨日到了刑部大牢撲了個空,才知曉您被寇大人請至家中。”陸繹風(fēng)輕云淡道,“原還擔(dān)心您起居不便,所以特來探望,想不到連六扇門的捕快都可以當(dāng)您的rou屏風(fēng),看來我是多慮了?!?/br> 他這話,說得在座其他官員面上都不太好看。 嚴世蕃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多慮了、多慮了……對了,你還有所不知吧,方才他們才告訴我,三法司會審,已經(jīng)給我定了罪名,貪墨八百兩紋銀?!?/br> 聞言,今夏這才明白之前那番討價還價是為了什么,不由在心中冷笑,嚴世蕃身為工部侍郎,每年貪墨的紋銀何止百萬,最后居然定罪為區(qū)區(qū)八百兩紋銀,恐怕連街邊小兒都要笑掉大牙了。 陸繹聽了這話,神色間波瀾不驚,目光緩緩掃過在席間的諸位三法司官員,過了片刻才淡淡一笑:“還真是我多慮了?!?/br> 此時一片銀杏葉隨風(fēng)輕飄而下,正落在陸繹面前的席面上,他取下來,端詳片刻,笑道:“還是夏日,怎得這葉子就已經(jīng)黃了?未到秋日,就有枯葉落下,這可不是吉兆。聽說夏行秋令,多肅殺之氣,嚴公子多保重才是?!?/br> 他這席話,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嚴世蕃何等聰明,又豈能聽不出來。 “你我都在樹下,既有肅殺之氣,陸僉事你也該多保重才是。”他含笑道。 陸繹微笑以對,已無需再多言,起身告辭而去。 待他出了六扇門,嚴世蕃面上的笑漸漸變?yōu)槔湫?,寒意滲人。 三日后,三法司會審定案,原工部侍郎嚴世蕃專權(quán)弄職,貪墨白銀八百兩,發(fā)配雷州。 而圣上已覺得處罰過重,下令若再有人敢上與鄒應(yīng)龍相同的奏折,立斬! 從表面上看,似乎嚴家受到重創(chuàng),實則不然,圣上此舉恰恰堵住扳倒嚴家的路,讓人無力進攻,只能坐待嚴家的反撲。而嚴世蕃壓根也沒去雷州,而是一路游山玩水,反倒回了江西老家,蓋房建樓,衣錦還鄉(xiāng)一般。 而在京城,藍道行除了照顧白鹿,還常被圣上召喚談?wù)摰缹W(xué),頗受賞識,進入西苑為圣上扶乩問仙,被尊為藍神仙。 嚴世蕃之事他在宮中早有耳聞,這日收到陸繹傳入宮中的迷信,得知嚴嵩今日將進宮進呈密札,遂在扶乩時,假托神仙之言,對圣上道:“今日有jian臣奏事?!?/br> 圣上對神仙之言深信不疑,等了半日,見到嚴嵩前來覲見,不由在心底對他存了jian臣之嫌。 陸繹深知,要扳倒嚴嵩,在朝中籠絡(luò)再多的人也無用,只有讓圣上對嚴嵩失去信任,才能真正將嚴家連根拔除。所以他此舉就是利用藍道行扶乩之便,加上圣上癡迷仙道,在圣上心中一點一點地種下對嚴家的懷疑。 他的用意,藍道行很清楚,且比他更加清楚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 一日,圣上又讓藍道行扶乩,問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為什么天下未能大治?)” 藍道行心知機會已到,托神仙之言答道:“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賢臣不用,jian臣當(dāng)?shù)?。)?/br> 圣上又問:“誰為賢,不肖?(誰是賢臣,誰是jian臣?)” 藍道行心下遲疑片刻,意識到自己不能做得太過明顯,得把陸家撇清,遂答道:“賢者輔臣階、尚書博;不肖者嚴嵩父子。(賢臣如徐階、楊博,jian臣如嚴嵩父子。)” 圣上看著“神仙”的回答,眉頭微皺,忽而抬頭望向藍道行,目光犀利之極。藍道行雙目澄清,平靜之極,如尋常一般盤膝而坐。他知曉圣上生性多疑,且自負聰明,除了道士之外,幾乎不相信任何人。 半晌之后,圣上又問道:“上帝何不震而殛之?(既然如此,上天為何不降天譴于jian臣?)” 此問話犀利之極,稍有答錯,不僅無法撼動嚴家,且連藍道行自己都可能有殺身之禍。 藍道行絲毫不亂,提筆答道:“上帝殛之,則益用之者咎,故弗殛也,而以屬汝。(上天處罰他,會讓原本該執(zhí)行的人內(nèi)疚,所以不降天譴,是為了留給圣上您自裁。)” 看了這幾個字,圣上龍顏大悅。 這件事情很快傳到了嚴嵩的耳朵,同時也傳到了陸繹耳中。 陸繹大急,他沒料到藍道行竟事先未與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張做了此事。仔細打聽之后,他才得知,為了保全他,藍道行絲毫未提及陸家,而是說了徐階與楊博,故意轉(zhuǎn)移嚴黨的視線。 這次,嚴嵩的反擊極為迅速,他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收買了幾位中官,這幾名中官是在扶乩之時服侍的太監(jiān),指使他們誣陷藍道行啟封偷視,將他打入獄中,逼問究竟是何人指使。 藍道行被打入詔獄。 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原本好好在兩浙抗倭的俞大猷被剝奪世襲蒙蔭,入詔獄。 而他入獄的緣故讓陸繹看了就想罵人——有一伙倭寇在兩浙沿海游蕩,胡宗憲兵力有限,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以至于他們跑去福建搶了一把。福建巡撫大怒,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李瑚狀告胡宗憲縱敵逃竄,以鄰為壑。胡宗憲知曉李瑚是福建人,他疑心自己人中有內(nèi)jian,查了一圈,恰好查出俞大猷也是福建人。于是胡宗憲二話沒說,把這個黑鍋推到俞大猷身上,上奏圣上。圣上大怒,當(dāng)即下令,削去俞大猷官職,抓入詔獄。 同一時候,陸繹的兩名至交好友被抓入詔獄,他急急往詔獄趕去,卻在途中被岑福岑壽兩人攔下。 “大公子,老爺請您回去!”岑福有禮拱手道。 “我現(xiàn)下有急事要辦,回頭就去見爹爹。”陸繹道,“你們讓開!” 岑壽不肯讓開,且手牢牢拽住陸繹馬匹的韁繩:“大公子,老爺說了,一定要我們把你請回去!您就莫為難我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