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大丈夫何患無妻!”俞大猷也不懂陸繹為何將此物看得這般要緊,“這若是在戰(zhàn)場上,為了個物件,連命都丟了可不值。” 陸繹并不想多加解釋,微微一笑,復(fù)將姻緣石收起,岔開話題道:“我記得將軍是福建晉江人氏,不知這身好武藝師從何處?” “我?guī)煆睦盍細(xì)J,”久未飲酒,俞大猷被王崇古的好酒鉤起了酒蟲,又自斟了一碗,邊飲邊嘆道,“想當(dāng)年在師父門下,除了練功,便是與師弟一塊兒上山掏鳥下河摸魚,真是暢快得很?!?/br> “將軍還有師弟?” “我?guī)煾概c旁人不同,不似別人收十幾個或是數(shù)十個徒弟,他只收了我和我?guī)煹軆扇?,悉心教?dǎo)。想來我們倆也是沒出息,沒給他老人家臉上添光?!憋嬃司疲岽箝嗟脑捯裁芰嗽S多,嘆了又嘆。 陸繹望了眼王崇古,后者聳聳肩,顯然已經(jīng)看慣俞大猷喝酒后的模樣。 “您師弟現(xiàn)在何處?”陸繹順著他的話問。 “不知曉……”俞大猷似乎想起什么,復(fù)把陸繹的肩膀拍了又拍,“大丈夫何患無妻,怎么著都能娶著婆娘,女人這種事,千萬別鉆了牛角尖。我?guī)煹芫褪亲詈玫淖C明!” 想來是個為情所困的故事,陸繹沒想再問下去,俞大猷卻自發(fā)自覺地繼續(xù)說下去:“我?guī)煹埽毼涞暮妹缱友?,我?guī)煾副揪拖胧瘴乙粋€徒兒,可見了我?guī)煹芎?,那骨骼、那資質(zhì),硬是沒忍住,收了他做關(guān)門弟子。說起來,我?guī)煹苷娴氖潜任矣形蛐?,一點就透,學(xué)什么都比我快,可惜啊,為情所困,還沒學(xué)成就走了,說是要進(jìn)京闖闖,博個功名?!?/br> “那他現(xiàn)下如何?”王崇古問道,“是否在朝中?” 俞大猷連連擺手:“他走的時候連名字都改了,初始還知曉他當(dāng)了錦衣衛(wèi),再后來就音訊全無了?!?/br> 陸繹笑道:“既是錦衣衛(wèi),將軍不妨說說這位師弟姓甚名誰,說不定我認(rèn)得?” “他姓楊,單名一個立字。后來連名都改了,說是大丈夫鵬程萬里,改名為楊程萬。你可聽說過他?” “……” 楊程萬?!陸繹怎么也沒想到俞大猷的師弟會是他,再一思量,難怪楊岳曾說爹爹愛吃潤餅,這潤餅原就是閩南之物,他還詫異楊程萬未去過閩南,怎得會愛吃此物。 俞大猷見陸繹面色古怪:“你聽說過?” “是,恰巧聽說過……此人多年前因傷辭去了錦衣衛(wèi)職務(wù),現(xiàn)在是六扇門的捕頭?!彼F(xiàn)下也已娶妻生子,兒子也在六扇門當(dāng)捕快。”陸繹說著,腦中似有千頭萬緒涌來,一時卻又整理不清。 聽聞楊程萬的境況,得知故人安好,俞大猷感慨良多,長長嘆了口氣。 “將軍說他當(dāng)年為情所困,不知……為得是哪位姑娘?” “那時節(jié),泉州府有個行醫(yī)的林家,他與林家勉強(qiáng)算是沾著點親,也時常走動。林家有兩位姑娘,他心里惦記著那位jiejie,可惜林家看他不上,將那位jiejie許給旁人,莫約也是個官家。我?guī)煹苄闹胁环?,這才想進(jìn)京去爭口氣?!?/br> 林家的大姑娘,嫁給了夏長青;沈夫人是林家二姑娘,難怪她聽說了楊程萬之后就愿意留下……陸繹再往深處想去:夏言一案,當(dāng)時楊程萬還是錦衣衛(wèi),他不可能不知曉此事會波及夏長青,當(dāng)時他是如何抉擇?他被關(guān)入北鎮(zhèn)撫司,與此事可有關(guān)系? “陸僉事、陸僉事?” 見他怔怔出神,王崇古詫異地看著他。 陸繹回過神來,一時間卻掩不住面上的深憂,俞大猷見狀便道:“不說了,今日難得痛快吃酒,這等兒女情長之事不提也罷,平白掃了興致。來!再干一碗!” 心知不該在此時想楊程萬之事,陸繹收拾心境,滿滿倒了一碗酒,敬而飲之。 見陸繹一口氣喝凈碗中酒,毫無推辭扭捏之色,俞大猷更是歡喜:“痛快!在軍中咱們都是兄弟,以往是我生分了,今日陸僉事你若不嫌棄,我便認(rèn)了你這兄弟,如何?” 他此言一出,王崇古心中暗叫不妙:陸繹是何等身份,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使陸炳之子,外頭想巴結(jié)他的人能從大帳一直排到海里頭去。將軍酒興一起,說出這等話來,陸繹定然心中不快,又不好直接回絕,場面豈不尷尬。 他正待開口打個圓場,卻見陸繹擱下酒碗,起身離桌,不由心中暗叫不好,擔(dān)心陸繹當(dāng)即就要翻臉…… 殊不料,陸繹整整衣袍,朝俞大猷恭敬一拜:“哥哥在上,請受言淵一拜!” 見陸繹行事這般痛快,正是合了俞大猷的脾性,當(dāng)下伸手?jǐn)v起他,大笑道:“好!熱腸喝冷酒,點滴在心頭。你我二人不拘禮節(jié),以酒為誓,今日就結(jié)為生死兄弟!” 作者有話要說:出門回家遲了,更新得晚了些,抱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哥哥!”陸繹喚道,“既為兄弟,我就不與哥哥見外了,小弟有一事相求?!?/br> “你只管說!” “請準(zhǔn)予我?guī)藵撊脶?,助哥哥攻下岑港!”陸繹重重道。 未料到他所求竟是此事,俞大猷愣住,猶豫許久都不曾作答。王崇古之前未聽過這個計策,不解道:“潛入岑港?” 陸繹將整個計策向王崇古詳詳細(xì)細(xì)地講述了一遍。 王崇古聽罷,酒菜也顧不得吃,站起身就去找了海防圖看,計算大福船上噴筒的射程和港口深度,喜道:“將軍,此乃良策!” 俞大猷何嘗不知曉這是個好主意,只是……帶隊之人必須武功高強(qiáng),軍中除了他自己外,以陸繹的武功,確實就是一個上上人選,更不用說他出身錦衣衛(wèi),隱藏蹤跡近身搏斗等等原就比旁人擅長。 “但陸僉事不能去!”王崇古抱歉地看向陸繹,“你若有事,我們難以向上頭交代。將軍,我去!” 俞大猷卻搖搖頭:“論領(lǐng)兵,你是個好將領(lǐng);但論單兵作戰(zhàn)能力……老王,你就別湊這個熱鬧了,你幫我從軍中挑選五十個武功好的,我親自帶兵?!?/br> “將軍,你怎么能去!” “哥哥,你不能去!” 陸繹與王崇古同時出言阻止。 “你是一軍之帥,你若不在,如何能穩(wěn)定軍心。即便能夠里應(yīng)外合,要攻下岑港依然艱苦卓絕,你唯有親自督戰(zhàn),才能鼓舞士氣,讓將士們奮勇殺敵?!标懤[有理有據(jù),讓俞大猷無從反駁。 王崇古在旁連連點頭,應(yīng)和道:“正是這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將軍,你無論如何不能去?!?/br> 見俞大猷仍然不吭聲,陸繹問道:“哥哥莫非是信不過我?” “不是……” “那么就是因為我爹爹的緣故,所以瞧不起我?!?/br> 俞大猷連忙道:“這是什么話,何曾看不起你!只是……你若出事,我們難以向令尊交代?!?/br> “哥哥,你軍中有多少人?”陸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俞大猷一怔:“……兩萬六千人,怎么了?” “你告訴我,這兩萬六千人,有誰是沒有爹爹的么?”陸繹皺眉,“他們能上陣殺敵,怎得我就不行?哥哥,你不僅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我爹爹。” “不是,我……” “我敬重哥哥,是因欣賞哥哥不計個人得失,一心只求為國效力。怎得到了今日,哥哥心中想得便不是要攻下岑港,而是怕我連累于你?”陸繹再下一記猛藥。 俞大猷被他說得愧然,猛然起身道:“好兄弟!今日你既將話說到此處,我就將此任務(wù)交給你!” “將軍……”王崇古阻攔不及。 陸繹知曉他擔(dān)心何事:“王副使放心,此事我會書信爹爹,便是我出了差池,也絕對不會累及旁人?!?/br> 他考慮得如此周到,王崇古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道:“我定會給你挑最好的人手?!?/br> “多謝?!?/br> 大事已定,三人舉碗痛飲,胸中好生歡喜,又說了半日話。 ********************************************************************** 夜?jié)u深,陸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中所想的,并不僅是從海路潛入岑港,還有俞大猷的那些話。 楊程萬與沈夫人是舊相識,這就解釋了為何沈夫人在聽說楊程萬是楊岳的爹爹之后,會改變主意留下來??伤秊楹螌裣奶貏e上心?而非對楊岳? 這其中究竟有什么緣故? 俞大猷曾經(jīng)提過,楊程萬心儀之人是林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夏長青的夫人。如此說來,當(dāng)年夏家出事,他肯定是知情,這其中又發(fā)生過什么事情。與他被關(guān)入北鎮(zhèn)撫司有沒有關(guān)系? 岑福睡在外間榻上,聽見里頭陸繹翻身,良久不曾睡著,遂點了燈進(jìn)來問道:“大公子,可是酒喝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給您弄碗醒酒湯來?” 陸繹翻身坐起,擺手道:“不用。” 岑福無法,只得給他絞了把布巾,遞過去。 用布巾覆了好一會兒面,昏沉沉的腦子似也清醒了些許,陸繹長長呼出口氣:“……替我備筆墨?!?/br> 岑福一怔,沒敢多問,備好筆墨。 陸繹寫好一封信,用火漆封了交給他:“等天一亮,你就再跑一趟京城,將此信捎給我爹爹。然后,我要你秘密地查一件事情?!?/br> 聽他說得十分鄭重,岑福問道:“何事?” “十幾年前,楊程萬究竟為何緣故被抓進(jìn)北鎮(zhèn)撫司,瘸了腿,又被放了出來?!标懤[叮囑道,“千萬記著,此事必須秘密行事,不能讓任何人察覺?!?/br> 岑福有些不解:“楊程萬的資料您不是看過么?上面沒有?” “他的資料有些部分被人刻意銷毀,”酒的后勁甚大,陸繹痛楚地捏了捏眉心,“你記著,一定要秘密行事,莫讓我爹爹發(fā)覺?!?/br> “還、還、還得瞞著老爺?”岑福有點結(jié)巴。 “對,我猜測,刻意銷毀資料的人可能就是爹爹。” “老爺他……” “還有,去過京城之后,你再跑一趟南京府,查夏長青一家人,事無巨細(xì),從夏長青到他夫人,再到家中仆人、往來親朋,越清楚越好。” 岑福不解:“大公子怎得想起夏長青來?他與岑港有關(guān)系么?” “我自有我的緣故,你記著,這兩件事你須謹(jǐn)慎小心,絕對不能讓人發(fā)覺。” “卑職明白?!?/br> 對于陸繹一人留在此地,岑福還是甚是不放心:“大公子,這里畢竟是軍中,很快就要和岑港開戰(zhàn),您把我打發(fā)走了,身邊沒個人怎么行?” “你什么變得這么蝎蝎螫螫起來了。”陸繹催促道,“早點歇著吧,明日一早你還要趕路?!?/br> 沒法違抗他的命令,岑福卻仍是不放心,戒備地看著陸繹:“大公子,別的倒罷了,您出謀劃策也行,但咱們畢竟不是官兵,打仗是他們的事,您可不能跑戰(zhàn)場上去,我得向老爺交代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br> 陸繹佯作打呵欠,岑福不愿打擾他休息,遂也不再多言。 ************************************************************************ 王崇古辦事效率極高,黃昏之前便把五十個人選都碼齊整了,在校場排成隊,等著陸繹來試他們的身手。 早間陸繹與俞大猷那場比試,大多數(shù)士兵都看了,便是沒看的,事后自然也有人渲染渲染說給他聽。要知曉,軍中能在俞大猷手下走幾個來回的人可不多,眼前這五十人,即便原先對陸繹頗有微詞,在那場比試之后,對他皆暗暗佩服。 命他們兩兩交手,陸繹在旁逐個觀察,然后根據(jù)取長補(bǔ)短,每三人為一組。由于距離進(jìn)攻岑港的日子所剩無幾,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陸繹不僅要求他們加強(qiáng)訓(xùn)練,且讓王崇古安排他們同吃同住,讓彼此間更加熟悉。 如此這般訓(xùn)練了幾日,陸繹則請俞大猷派船,勘察了幾次岑港海域,自己還偷偷潛至岑港海灣之中,計算了海中距離,和所需要花費的功夫。 這日入夜,他仍在燈下細(xì)看藍(lán)道行畫來的岑港方位圖,卻聽見有人叩門。 “進(jìn)來吧?!彼詾槭窍樽?,這幾日俞大猷常差遣祥子來給傳話遞東西。 有人推門進(jìn)來,聽得腳步聲有異,與平素祥子的腳步聲不同,陸繹詫異抬頭——藍(lán)道行一身戎裝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素日里都穿著道士袍,乍然換了一身青袍黃戰(zhàn)裙的軍中士卒衣袍,頭上還規(guī)規(guī)矩矩帶了頂黑色折檐氈帽,著實叫人有點看不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