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心中悵然若失,她坐下來,抱住雙膝,愣愣地看著腳下溪水。 “唰?!睆膫?cè)旁傳來一聲輕響。 她轉(zhuǎn)頭看去,距離她約十幾步遠的溪邊,不知何時多了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一身半舊藍灰道袍,頭上束著髻,面皮側(cè)著看不分明。 他正在垂釣。 “天快黑了才來釣魚,此人怎得這么古怪?”今夏心忖,又多看了他兩眼。 那道士轉(zhuǎn)過頭來,也看向今夏,繼而愉悅一笑——他雙目湛然清明,旁若無人,笑容真摯,宛若孩童,縱然相貌尋常,舉手投足卻自有一股脫俗之氣。 今夏性情良善,也無遷怒旁人的習(xí)慣,當下一肚子的氣雖然還未消,但見他笑得這般好看,便也勉強呲了呲牙,作出笑模樣來。 “你是哪個觀里?”她喊過去。 那道士笑瞇瞇地指了指魚桿,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今夏便不做聲,抱著膝蓋歪頭看他垂釣。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直至將周遭的一切完全籠罩在沉沉夜色之中??梢钥匆婃?zhèn)上一家家的燈火亮起來,橘黃的,溫暖的,看得今夏心里酸酸的。 她想回家了,想著爹偷笑著從懷里摸出一包豬頭rou;想著娘一邊給她縫補磨破的衣裳一邊絮絮地念叨她;想著弟弟趴在自己肩頭不屑地指出紙上的錯別字;連家中那股長年不散的豆腥味她此時此刻都甚是懷念…… 吸吸鼻子,她深吸口氣,殘酷的現(xiàn)實就擺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把那副傷春悲秋的柔腸先高高擱起來,考慮一下眼下該如何是好。 方才一時氣憤,沖著陸繹撂下狠話,往后再怎么辦? 萬一,他當真去告黑狀,端了她的鐵飯碗,又該怎么辦? 今夏惆悵地嘆了口氣,就算她把這事往好處想,陸繹不至于去告她的黑狀,可她如此頂撞,他來日必定是要給她小鞋穿的。 …… 如此才好?她愈發(fā)煩惱。 “小姑娘,我請你吃魚,好不好?”大概是今夏太出神了,此前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冷不丁的,那道士無聲無息地從她身側(cè)冒出來。 今夏吃了一驚,瞠目看著他:“你是誰?” 那道士攤攤手:“我就是個道士?!?/br> “道士也得有個名號吧?!?/br> 道士低頭想了片刻:“我穿藍衣,道行不高也不低,名號不妨就叫藍道行吧?!?/br> 這人倒是有趣得很,今夏頓了頓,喚道:“……小藍道長。” “這個稱呼也行,既親切又朗朗上口?!彼{道行很歡喜,旋身從大石躍下,招呼她道,“快來吃魚!” 看他躍下時身姿翩然若蝶,輕功竟是極好,今夏躍下大石,走過去,才看見所謂的魚竟然是一條條風(fēng)腌過的小魚干。 “這是……你釣的魚?從溪里釣的?”她提溜著魚干問他。 藍道行搖頭,認真道:“我是個道士,雖說不必戒葷腥,但也只能吃三凈rou,怎么可能釣魚給自己吃呢?!?/br> “那你剛才不是在釣魚?”今夏詫異道。 藍道行把魚竿遞給她。 魚線上壓根就沒有綁魚鉤,卻垂著一個銀制小鈴鐺。今夏搖搖鈴鐺,不響,再一看,里面沒有鈴舌。 “這玩意兒放水里做什么?” “用它,可以感知水底的暗流?!?/br> “水底的暗流?” 藍道行立在溪邊,望著在夜色中泊泊流動的溪水,答道:“你莫看這溪水面上平靜,水底下卻是激流暗涌,這些魚兒逆流而上,著實不容易呀。” 看不清他的臉,今夏聽著,總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卻又不知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有些魚兒游不上去,沉在溪底,尸首層層壘起,托住其他的魚,讓它們得以順利前行?!彼{道行靜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過來笑了笑,忽然換了話題,“這魚干是不是太咸?其實把它裹在飯團里味道還不錯?!?/br> “……” 一陣夜風(fēng)拂過,山林間樹木搖曳,沙沙作響。 藍道行側(cè)頭往山林方向望了望,收起魚竿,朝今夏笑道:“我去鎮(zhèn)上討些飯做小魚干飯團,你來么?” 今夏搖搖頭,她還沒想好怎么回去面對陸繹。 他也不勉強,反倒笑得愈發(fā)愉悅:“如此也好,將來有緣的話,我再請你吃。” 今夏點頭,拱手作別:“道長保重?!?/br> 石灘上這般崎嶇難行,眨眼間藍道行卻已行遠,背影很快隱沒入夜色之中。 方才藍道行打了個岔,現(xiàn)下她獨自一人,煩惱復(fù)翻騰上來,撿了一把小石子在溪面上打水漂玩。 “咚、咚、咚……”小石頭跳躍過溪面,最后沉入暗處。 一把小石頭扔完,她轉(zhuǎn)身正欲再去撿一些,卻看見有手伸過來,掌心攤開,內(nèi)中是五、六顆光滑潤澤的鵝卵石。 她抬首看向它的主人,怔住…… 陸繹翻撿著自己掌心的鵝卵石,自顧言語道:“打水漂的石頭得挑扁平的,這樣才能彈起來……這個不行,太圓了……” 今夏愣愣地看著他,遲疑開口道:“大人,你、你……你不惱么?” 此時,陸繹方抬眼瞥了她一眼,奇道:“我以為,是你在惱我。” “呃,我確實是……”今夏訕訕道,“你不會真的想去告我黑狀吧?” 陸繹把挑出來的小石頭一股腦放到她掌中,挑眉看她:“后悔了吧?就知曉你會后悔。你倒是痛快,逞一時之勇,若不給你臺階,我看你怎么下來?!?/br> 作者有話要說:偶知道字數(shù)少了點,因為后面部分還在斟酌~~~周一會多更一些滴。 小藍出場機會很少,珍惜哦~~ ☆、第八十三章 不知怎的,聽他這么說,今夏眼中不由自主彌漫上一層水霧,連近在咫尺的陸繹都變得模糊起來。“我不是故意想嚇唬淳于姑娘的,你不能因為這事怪我,”她低下頭,咬著嘴唇,“我也不知曉她有暈血的……” 話未說完,她已經(jīng)被攬入他的懷中,陸繹一手緊摟在她腰上,另一手扶在她腦后,將她的頭擱在自己肩膀上。 “以后若難過了,我的肩膀可以借你?!彼穆曇艟驮谒?,帶著些許嘆息。 這般親密的舉動,今夏便是再后知后覺,也意識到了。意識到她與陸繹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的那刻,她懵了。 尚有一滴小淚珠掛在眼角,她卻已經(jīng)渾然忘記方才為何傷心,怔怔靠在他肩上,反復(fù)思量著他的話,半晌之后,她猛然抬頭,雙手用力一撐,掙開陸繹的懷抱,往后退開。 “你、你、你……我雖然只是個小吏,你不要以為可以隨便輕薄我!”她惱怒道。 陸繹往前邁步,靠近她微微皺眉道:“明明是你先輕薄我的,你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我!”今夏又急又驚道,“我何時輕薄過你?!” “在沈夫人家中,你親口向我承認的。”他手指順勢撫上她的嘴唇,借著月光,歪頭細細研究,“上面的牙印已經(jīng)消了?這么快……” “那那那那是為了喂你喝藥,怎么能算是輕薄呢!” 他迫得這般近,今夏不得不再往后退去,卻因心慌意亂被石灘上的亂石絆住,身子一歪差點摔倒,幸而陸繹眼疾手快,復(fù)將她撈回懷中。 她正欲掙開,就聽見陸繹低低道:“別動!” 以為有什么異常情況,她本能地定住身體。 下一刻,陸繹微側(cè)著頭,溫柔地,親上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有些發(fā)燙,先是落在她的唇角,輕輕地抿了抿,這讓今夏感覺到瘙癢,她的背脊迅速僵直。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他略微移動,吻住她柔軟的唇,反反復(fù)復(fù)輾轉(zhuǎn)吮吸,力道一點點地增加…… 對此事的陌生,讓今夏慌張地幾乎都快站不住了,連手都不知該擱在哪里。 感覺到她的不知所措,陸繹輕輕離開她少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今夏腦子里亂糟糟的,幾乎連怎么吸氣呼氣都不會了,就像夜里所有的星星都偏離軌跡,每一顆都變成流星,在空中到處亂竄,完全沒有秩序和章法可言。 “你……”她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陸繹接過她的話,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想過,將來與我相伴一生生兒育女的女人是什么樣子,怎么也沒想到會是你這個樣子?!?/br> 這話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過。 今夏覺得眼前的事情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會是打算娶我回家吧?” 陸繹點頭:“我正是這么想。” “……” 今夏試著掐了自己一下,疼得直呲牙。 “你當真?不是為了占我便宜?”她皺著眉頭,“我娘說了,但凡只想占便宜又不肯成親的男人都是登徒子、浪蕩子、無恥yin賊!” 陸繹繼續(xù)點頭:“你娘說得很對?!?/br> 饒得他如此,今夏還是滿腹疑慮地看著他,緊接著,把石頭都丟了,手伸到他面皮上又捏又掐…… “你在做什么?”陸繹面皮被她扭得奇形怪狀,完全弄不懂她腦子里在想什么。 “陸大人不會這樣,你肯定是易容改裝,想來誆我的!” 今夏言之鑿鑿,手在他面皮上扒拉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扒拉下來。 這輩子還沒被誰這么□□過面皮,陸繹當下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奇怪了……你、你真的是陸大人?”今夏訕訕收回手。 “這下肯相信了?” 今夏仍舊搖頭:“還是不對,你怎么可能……這事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我得好好查一查?!?/br> 陸繹已經(jīng)沒脾氣了:“你打算怎么查?” “您今晚會不會吃錯了什么東西?”今夏思量著,“說不定那家客棧藏著什么奇人異士,您聽說過降頭師嗎?還有苗蠱……都是很邪門的玩意兒,能讓人身不由己,我得去查查?!?/br> 話音才落,她轉(zhuǎn)頭就走,走得還很快。 剩下陸繹孤身一人在石灘上,搖頭嘆氣。 這晚,今夏把客棧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除了發(fā)現(xiàn)賬房先生與對門買豆腐的寡婦很有些曖昧,后頭廚子偷藏了半斤豬rou之外,別的啥都沒發(fā)現(xiàn)。 也許自己忽略了什么細節(jié),她熄了燈,心事重重地爬上床,忽得又想到陸繹微微發(fā)燙的唇瓣,頓時紅了臉,把頭拱進了被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