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這一路往南,山路頗多,曲曲折折,馬車行起來并不快。 楊岳給昏迷中的阿銳喂了些米湯下去,又給他的傷口換過一遍藥,才爬出馬車外,與駕車的今夏并肩而坐。 “他怎樣了?”今夏低聲問道,他們這輛馬車殿后,距離其他三輛馬車尚有些距離,倒也不怕被人聽見。 “傷口倒是愈合得很快,就人總不醒,會不會是這里頭受了傷?”楊岳用手指了指頭。 “不會,我檢查過他的頭部。”今夏口中雖然這么說,心里也有點犯嘀咕,“……不過萬一有牛毛針之類的暗器,說不定沒看出來。” 楊岳道:“我想,還是該找個大夫給他瞧瞧。” “嗯,等歇息的時候我找時機和陸大人說?!苯裣牡?。 聞言,楊岳楞了下,想起爹爹的話,遂道:“……還是我去說吧。” 聽出他語氣有異,今夏瞥了他一眼:“你怎得了?這幾日我就覺得你古里古怪的,好像老防著我?!?/br> “哪有?!?/br> 楊岳不自在地從她手中接過韁繩,做專心駕車狀,豈不料他這幅模樣落在今夏眼中更顯心虛。 “快說,爺沒耐性你是知道的?!苯裣纳焓肿鲃萦麚纤?。 “別鬧,待會驚了馬可不得了?!?/br> 今夏睇他:“……是不是頭兒吩咐了什么,你不敢告訴我?” 楊岳不做聲,專心致志地趕車,今夏也不迫他,歪著頭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看。過了半盞茶功夫之后,楊岳終于敗下陣來,嘆了口氣道:“爹爹說了,叫我看著你,讓你離陸大人遠點?!?/br> 今夏一怔:“頭兒是怕我得罪他?” “爹爹也沒說特別清楚……”楊岳抖了抖韁繩,“我估摸他的意思,一層自然怕你無意中得罪了他,還有一層大概是擔心男女有別,怕你被他占了便宜。” “頭兒就是容易想太多?!苯裣臒o奈地嘆了口氣,朝前頭努努嘴,“你瞧人家表妹知書達理如花似玉,怎么可能瞧得上我。” “說得也是?!睏钤栏胶椭?,隨口問道,“那位表妹叫什么來著?” 沒好氣地轉(zhuǎn)頭瞪了他一眼,今夏才答道:“淳于敏,她是陸大人的外祖母的娘家大哥的二公子的女兒。” “?。俊睏钤酪幌伦記]聽懂,在腦中捋了好幾遍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陸大人外祖母的侄孫女,如此說來,她也是大家閨秀呀?!?/br> “還用說,服侍她的老嬤嬤比我娘都氣派。”今夏嘖嘖道。 正午日頭正烈,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家山野小店打尖,但小店中唯有大餅和野兔rou,做得粗糲,莫說淳于姑娘,便是隨伺的丫鬟嬤嬤也都皺了眉頭。 見表妹食不下咽,陸繹便讓店家復(fù)去做些清淡點的菜肴端上來。今夏在旁無趣,自取了大餅到店外邊,邊看著車夫給馬匹飲水邊撕餅吃。不多時,整張餅便已囫圇吞下,究竟什么滋味也沒嘗出來,只管個肚飽。 給馬飲過水,兩名車夫自她身旁經(jīng)過,徑直進小店去。今夏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頭看了眼他們的背影,眉間微微顰起。 一根兔腿從旁遞過來。 “兔rou是老了些,你多少也吃點吧?!睏钤赖馈?/br> 今夏搖搖頭:“你吃吧,天熱,我吃不下……你看見那倆車夫沒有?” 楊岳也不勉強她,縮回手來,點頭道:“看見了,是練家子吧?” “不是一般的練家子,”今夏擰眉,“瞧他們走路的模樣,哪里像個人下人?!?/br> “興許大戶人家的車夫是比尋常車夫要氣派些,再說,淳于姑娘出遠門,外祖母派幾個身手高強的人護衛(wèi)著,也是情理之中?!睏钤擂D(zhuǎn)向她,“怎得?你疑心他們有問題?” “就是覺得不像車夫……你待會記得提醒陸大人一句,對他二人多加留意。”今夏叮囑他。 楊岳點點頭。 說話間,有人自身后行來,今夏心有所感,扭頭看去,正是陸繹,身旁還跟著淳于敏。 陸繹對楊岳吩咐道:“淳于姑娘因車馬顛簸,脾胃虛弱。我看這店家的飯菜也尋常得很,你善廚藝,能不能料理兩個小菜,好歹讓她多吃幾口。” “大人過獎,卑職只擔心山野之地,只怕食材上……”楊岳頗為難。 “你先去灶間看看,不要你做山珍海味,可口就好。”陸繹溫和地堅持。 楊岳只得去了。 剩下一個今夏在原地,只能干看著他們兩人,偏偏陸繹也不開口。 “……那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楊待會兒若做的不好,大人您也別怪他?!苯裣某居诿粢彩且恍?,“淳于姑娘也請多包涵?!?/br> 淳于敏溫婉笑道:“袁姑娘說得哪里話,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該請你們多包涵才是?!?/br> 寒暄客套是今夏的拿手活,當下笑道:“山路崎嶇難行,天又熱,怪不得姑娘,便是我們也無甚胃口?!?/br> “你們當捕快,成日東奔西跑,甚是辛苦吧?”淳于敏問道。 “分內(nèi)之事,都是應(yīng)當?shù)?。”今夏笑道,“其實,這一路行來尚好,若是遇上大雨,那才真叫辛苦。”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遠遠天邊滾過一陣悶雷。 陸繹斜睇了她一眼,什么都未說,轉(zhuǎn)身仍入內(nèi)去。淳于敏朝她笑了笑,也跟著進店去了。 今夏瞇眼,手搭起涼棚,朝遠處眺望,果然看見天際處云層烏壓壓的。 “也許只是過路的云,不一定會下雨吧?!彼馈?/br> 吃過楊岳所做的山珍小菜,一行人復(fù)啟程,才行了不到一個時辰,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原本就崎嶇的山路泥濘不堪,愈發(fā)艱澀難行。馬車時不時陷入泥坑之中,今夏所在馬車因載物最多,車上還有個阿銳,故而是馬車中最沉的一輛。 今夏與楊岳忙活著將粗毯鋪在車輪下,再策馬推門,淋得像落湯雞一般。饒得是這樣,還是有些坑實在難以逾越,幸虧陸繹讓前頭一名車夫來幫他們推車,這才順利前行。 除了他們這輛,其他幾輛馬車狀況也好不了多少,連陸繹都親自來推馬車。除了淳于敏,因陸繹堅持不讓她下馬車,其他眾人皆是全身濕透。 終于在日暮時分到了鎮(zhèn)上,住進客棧之后,各自先回房中梳洗更衣。 今夏才換好衣裳,邊想心思邊擦著頭發(fā),聽見有人敲門,開門后她便怔了下——已換過一身竹青直身的陸繹立在門口。 “大人……” 她原想問他有何吩咐,轉(zhuǎn)念想到自己方才思量的事情,連忙伸手把他拽進來,徑直把門關(guān)上。 見她秀發(fā)半濕,又見她緊張地關(guān)門,陸繹頗好奇地靜觀其變。 “大人,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苯裣恼?,“不知道大楊向你提過沒有,淳于姑娘所帶的兩名車夫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聽聞是這事,陸繹興致不高,淡淡問道。 “那兩人都是練家子,而且功夫不弱。今日幫我推馬車的那人,內(nèi)力明顯要強過我一大截,著實不像尋??醇易o院的武師。” “那么,你覺得他們會是什么人?” 今夏皺眉忐忑道:“那就保不齊了,會不會他們像阿銳那般,也是嚴世蕃的人?” 陸繹嘆了口氣,靜默了片刻,才道:“我會留意他們……你這整日就在想這事?” “當然,我越想越覺得他們可疑,大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苯裣恼f罷,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覺陸繹手里還端了碗湯,“……這是姜湯?” “嗯。”陸繹點頭。 “大人您還特地端姜湯給我喝,您真是太客氣了,卑職何德何等……” 今夏滿心歡喜,一邊客套著一邊就去接姜湯,卻見陸繹縮回手去。 “不是給你的,是讓你替我端去給淳于meimei,她是姑娘家,我不好進她屋子?!标懤[吩咐道,“你快端過去吧,姜湯趁熱喝才好。” “……卑職遵命。” 同樣都是姑娘家,但身份地位不同,果然是云泥之別,今夏暗嘆口氣,把半濕頭發(fā)隨意一挽,接過陸繹手中的碗,就去給淳于姑娘送姜湯。 待她復(fù)回來時,陸繹已經(jīng)離開,有一碗冒著熱氣的姜湯好端端地擺在她桌上。她楞了一瞬,估摸著是楊岳給她送來的。 “還是自家人好?!彼睦镫m這么想著,卻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知道陸哥哥在想什么吧?知道吧?知道吧? ☆、第八十一章 客棧人多眼雜,雖然請店家專門將載著禮品和阿銳的馬車停入庫房之中,楊岳還是不甚放心,用過飯后便匆匆趕到庫房,尋思著他若還是昏迷就將他偷偷背上樓去,讓陸大人請個大夫來看看才行。 當他掀開車簾,再挪開特地遮擋住阿銳的幾個禮品盒子,看見阿銳時——他的雙目已經(jīng)睜開,定定地盯著馬車頂棚,一眨不眨。 “你醒了!”楊岳喜道。 聽見他的聲音,過來好一會兒,阿銳才緩緩把目光挪到他臉上,望了片刻,然后冷笑一聲。他面上的傷尚還結(jié)疤,一笑,疤痕牽扯著面皮,愈發(fā)顯得怪異之極。 楊岳倒不在意,安慰他道:“你身上的傷基本都已愈合,只怕你現(xiàn)下覺得癢得很,不過不用擔心,再忍耐幾日,待痂都掉了就沒事了。” “你……”阿銳干澀艱難地發(fā)聲。 見狀,楊岳忙先將他扶起,喂了些清水讓他喝下。 盡管嗓子潤澤過,阿銳目光中的冷嘲卻絲毫未減,看著楊岳道:“你,救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楊岳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那夜,巷子里的事,你莫非都忘了?”阿銳冷冷地看著他。 楊岳臉色大變:“你在說什么,什么巷子?什么事情?……” “難不成你都忘了,翟蘭葉,愛別離,你都不記得?” 面上血色褪盡,楊岳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不可置信地緩緩問道:“你是說,那不是一場夢?是真的?” 阿銳大笑,面上疤痕扭曲猙獰:“當然不是夢,那是我費勁安排的,就是為了讓你看見翟蘭葉死在‘愛別離’懷中,你怎么會以為它是夢!” “她死了?!”楊岳一時覺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她真的死了?那不是夢?” 這下子,輪到阿銳微微愣住,從陸繹找到翟蘭葉的金飾起,他就以為自己殺翟蘭葉一事已經(jīng)敗露,沒想到楊岳竟然完全不知情。 “她怎么死的?是誰殺了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楊岳神態(tài)間已顯出癲狂之態(tài),也不再管阿銳是不是傷者,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領(lǐng),力道之大,差點讓他窒息。 見他喘氣艱難,連話都說不出來,楊岳才略松開少許,兇狠道:“快說!你快說!” 阿銳冷笑道:“真正的兇手是你自己!” 話音剛落,楊岳就重重地給他當頭一拳,打得阿銳頭暈眼黑,面上數(shù)道傷痕迸裂開來,鮮血滲出,甚是可怖。 “說!到底是誰!”楊岳怒吼道。 “呵呵……若非你執(zhí)意將她送走,她也不至于會死?!卑J抿了抿嘴角的血,冷笑道,“她是誰的人你都沒弄清楚,就敢把她送走。” “她是誰的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