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雖然他的心思我猜不透,但肯定不是美得很,說不定……委屈?哎呀,我不管了,隨他怎么想吧?!苯裣耐现z頭,嘆了口氣。 桃花林中地上覆了一層桃花瓣,望過去,頭頂是粉粉的一團團云,地上也是粉粉的一大片。鋤頭被她拖著走,在花瓣上犁出一道清晰的溝來,突然聽見一聲金器相擊的脆響,聲音不大,今夏卻停住腳步,蹲身彎腰,在鋤頭旁邊的花瓣里翻撿著…… 一枚小巧的金飾,赫然躺在花瓣之中。 “發(fā)財了?”丐叔不知什么時候折返回來,探頭嘖嘖道。 今夏撿起金飾,神色凝重,望向丐叔:“叔,我能信你吧?”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我這個人可擔不了什么大任?!必な褰又蚰敲督痫?,“怎么,這玩意兒有古怪?” “這東西我已經(jīng)在一位姑娘身上見過,就在前兩日,這位姑娘失蹤了。”今夏顰眉接著道,“而是這是第二枚,還有一枚我之前在水邊找到?!彼〕隽硗庖幻叮瑑擅督痫棽⑴艛[放在她掌心中,從做工款式,都顯然是出自同一個耳飾。 丐叔擺弄了下金飾:“……水邊……桃花林……你不會是疑心她的失蹤與沈夫人有關吧?” “我可沒說,查案只能看證據(jù)?!惫鹿k的語氣。 “小丫頭片子,翻臉就不認人呀!” 丐叔作勢要扇她后腦勺,今夏縮脖躲過,忙道:“我哪有,我這不是正跟您商量的么?沈夫人,她一個人躲在山里頭,周遭又養(yǎng)著那么多蛇,是有點古怪,對吧?” “她這是有苦衷的,唉……你們年紀輕,哪里知道這世道的艱難?!必な鍑@了口氣,“沈夫人,她從來只救人,不曾害過一個人,這點我可以擔保,只是信不信由你?!?/br> “信信信,您是我叔,又是陸大人的爺爺,我哪能不信您呢。”今夏低頭看金飾,“不過這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奇怪!” “……水邊……桃花林,應該是蛇?!必な迥砥鹨幻督痫棧毤毝嗽?,“像薄薄的葉子,也許是夾在蛇鱗里被帶過去的,小蛇蛇鱗太小,夾不住,只有那條赤蟒!” 他話音剛落,今夏已循著赤蟒游走的痕跡一路找尋過去。 “丫頭,你等等我!”丐叔急忙跟上。 赤蟒體型頗大,它游走過的地方雜草倒伏,花瓣碾壓成泥,極容易辨認。今夏身上撒過藥粉,也不用懼怕那些小蛇,循著痕跡,快步追蹤。 一直到靠近山坳邊緣的桃樹旁,濃重的腐臭味彌漫在周圍,是尸臭。 今夏掩鼻,探頭往山坳下望去,頓時眉頭緊皺——這處淺淺的山坳里至少有三具以上尸首,從衣裙便可辨認出是女子,腐爛程度不一,尸首上還有小紅蛇出沒。 “這味……”丐叔也探頭往下看,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縮回頭,倒吸口涼氣,“都爛成這樣了,我看算了吧,丫頭?!?/br> “兩具爛得比較厲害,還有一具看上去比較完整。”今夏沉聲道,“我要下去看看,叔,你……” 她話未說完,丐叔已經(jīng)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不行,真的不行……我對這個……別的我都能忍,但腐尸這個味道我真的受不了……”他邊說邊退。 今夏沒好氣道:“說實話,叔,你身上的味也不比這個差。” “別拿我和這個打比方啊,我雖然是個乞丐,但也是有忌諱的!”丐叔一身正氣。 “行了行了,您洪福齊天……您在上頭等著吧?!?/br> 今夏把鋤頭拋給他,自己輕輕一躍,落到山坳之中。丐叔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杵著鋤頭,眉間皺得像鐵疙瘩一般,看著她檢驗尸首。 最為完整的那具尸首,面朝下躺著,穿戴茜色衣裙,甚至還沒有冒血水。今夏盡可能小心地,不去惹惱那些小蛇,慢慢地把尸首翻過來,然后輕輕撩開覆在尸首面部的黑發(fā)…… 翟蘭葉,果然是她! 顧不上考慮太多,今夏查驗了她身上的幾處傷口,分別在胸部幾處要害,正是與“愛別離”擁抱的痕跡,但是她發(fā)現(xiàn)茜色衣衫上的血跡并不多。 若翟蘭葉是活著的時候被“愛別離”所擁,鮮血自胸膛奔涌而出,會迅速浸透衣裙,留下大幅的血跡。但眼前的茜色衣裙上,胸口幾處要害血跡僅僅只是染紅傷口周圍,因此,翟蘭葉很可能是死后才被安放在刑具上。 如此多此一舉,又是為什么?今夏想不明白。 丐叔居高臨下,看著小紅蛇在尸首上爬來爬去,而今夏就站在其間怔怔出神,加上尸臭著實嚴重,忍不住喊道:“我說,親侄女!看完趕緊上來,你還準備呆著過年呢?” 被他一喊,今夏回過神來,也不回話,蹲身在尸首旁,想要查驗出翟蘭葉真正的致命傷。 身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跡都太少,顯然都不是,今夏看向翟蘭葉的臉,她的面色青紫,眉目蹙起,顯然死前極為痛苦。 莫非是……今夏試著抬起她的下巴,觀察頸部,果然咽喉處的皮膚上有兩塊明顯的烏青。手探過去,摸她的脖頸,肌膚之下,喉骨已然粉碎。 翟蘭葉竟是被人生生掐碎喉骨而死。 今夏本能地想起自己脖頸處的淤青,一股涼意從背脊升起——難道是他? “叔,你下來!”她仰頭朝丐叔喊道。 丐叔直搖頭。 “有正經(jīng)事,你只要看一眼就行,就一眼!” 丐叔仍是搖頭。 “你不下來,我就把尸首給你扛上去了!”今夏彎下腰,當真準備去搬尸首。 “好好好……我下來,就看一眼?。 ?/br> 丐叔憋住氣躍下來,今夏指著翟蘭葉脖頸處的傷給他看,他還真就只看了一眼,轉身就躍回山坳之上。 “你……”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今夏只得喊過去,“你看清楚沒有?” “看清楚了,不就是金剛纏絲手嘛,跟你脖子上一樣,你的命比她大?!必な搴盎貋?。 真的是阿銳! 可他為何要殺翟蘭葉? 殺了翟蘭葉之后,為何還要把她放入“愛別離”中? 阿銳和“愛別離”究竟有何關系? 這些謎團紛沓而來,今夏立在原地,望著腳下的尸首,一時找不出頭緒。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好好渲染下蛇與尸首的畫面,但考慮到很多同學可能還要吃宵夜,所以……咳咳,請叫偶紅領巾! ☆、第六十六章 因為丐叔覺得今夏身上所沾染的腐尸味道,實在是爺能忍而叔不能忍,所以兩人是一前一后回到沈夫人的木屋。 “得趕緊讓那孩子從頭到腳洗干凈,要不然晚上蒸的咸rou你肯定吃不下去?!必な宄蚍蛉说溃疤一诌吷仙桔昀镱^,有好幾具尸首,都爛得不成樣子。這孩子腳底下也沒個準,居然就摔下去了,身上那個味兒……我知道你愛干凈,讓她在院子外頭站著呢。” 陸繹聞聲,自窗口望出去,隱約可見今夏立在院外正拿著竹枝逗蛇玩,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想到她面上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讓她進來吧,自己打水洗干凈,把衣裳也都洗了,我找身衣裳讓她換上?!鄙蚍蛉舜蛄恐な迥巧硪h褸衣衫,好笑道,“陸大哥,你居然也有嫌棄別人的時候,稀奇事兒?!?/br> “其實我也特別愛干凈,我每天都給自己干搓一遍。”丐叔嘿嘿陪笑道,轉頭把今夏喚進來。 沈夫人返身回屋,從自己的舊衣箱里翻撿出一套丁香色的衣裙,這衣裳是她年輕時侯的,在箱底放了好多年,倒未想到竟還能再用上。她的手指輕輕摩挲過衣料,回想起蒼茫往事,一時有些怔忪,半晌方回過神來,起身將衣裳送去給今夏。 雖然有屏風遮擋著,但聽見門響,剛除下衣裳的今夏還是吃了一驚,迅速跳入大木桶內,喝道:“誰???” “是我?!?/br> 聽到是沈夫人的聲音,她方松了口氣??辈焓走^后,她已經(jīng)能初步判斷出此事與沈夫人無關。被丟棄尸首的位置在桃花林邊緣山坳處,周遭人跡罕見,顯然拋尸之人就是看中此處僻靜,且有蛇出沒。不出幾日,蛇會將尸首啃食干凈,除了翟蘭葉之外的其他幾具尸首已辨不出身份。 如此銷尸滅跡,倒是方便,只是拋尸人未料到赤蟒竟然是有主的蛇,將蛛絲馬跡帶到溫泉邊。她與陸繹又正好來到此地療傷,循跡找到了尸首。這一切,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沈夫人拿著衣裳轉過屏風來,交代道:“待會兒記得把衣裳洗了?!?/br> 今夏趴在木桶沿上,眼睛望著她手中丁香色的衣裙,喜道:“這是給我換的?” “借你的,你可得仔細著穿!”沈夫人道。 “那是自然,我一定當心?!苯裣男Σ[瞇地點頭道,“這裙子看著就讓人喜歡。姨,你可真好,簡直就是我親姨!” 沈夫人把衣裙放到旁邊的凳子上,皺眉道:“又是叔、又是姨,哪個真跟你有親?你一個姑娘家就不能矜持點?!?/br> “行,聽您的,那我矜持點?!苯裣膹闹G如流,眼睛瞥到沈夫人手里還握著兩個雞卵,奇道,“……這個,姨,您打算給我吃的?” “給你洗頭發(fā)的,一個姑娘家,頭發(fā)很要緊,要好好養(yǎng)護才行?!鄙蚍蛉藨械眉m正她,把雞卵交到她手上,不滿地盯著她的頭發(fā),“瞧瞧你這頭發(fā),都快曬枯了?!?/br> “用雞卵洗頭……”今夏連連搖頭,“這么敗家的事情,我娘要知道,肯定得打死我。您還是還是留著吃吧?!?/br> “別啰嗦,趕緊洗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這個太糟蹋東西……”今夏象捧寶貝一樣捧著雞蛋。 沈夫人也不和她廢話,干脆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兜頭朝她澆下去,趁著今夏還沒回過神來,自她手中取過雞蛋,在木桶沿一敲…… 濕滑的蛋清包裹著發(fā)絲,柔軟的雙手輕輕揉捏著,今夏舒服得幾乎快閉上眼睛。 替她揉捏了幾下,沈夫人便收了手,讓她自己照樣子按摩頭發(fā)。 “怪不得您的頭發(fā)又黑又亮,看著跟緞子似的?!苯裣倪叞催叺溃拔叶忌岵坏孟吹??!?/br> 掬水將手洗凈,沈夫人看向她,淡淡問道:“你真是個丫鬟?難道沒替家里夫人、小姐洗過頭發(fā)?” “……我,我沒伺候過夫人小姐,我只負責伺候我們家少爺就行。少爺他……他不愛洗頭?!苯裣南肓讼氲馈?/br> 沈夫人也不駁斥她,在她脫下來的衣裳中,輕輕拎出一塊制牌,問道:“你怎么會有六扇門的制牌?” “……”今夏張口結舌,片刻之后才解釋道,“這事說來話長,是這樣,我有個恩人是六扇門的捕頭,他對我有再生之恩……” “編,接著編!”沈夫人點頭道。 今夏艱難繼續(xù)道:“……為了感念他的恩德,所以我請人打造了這面六扇門的制牌,隨身攜帶,讓自己時刻不忘恩公的大恩大德。” 沈夫人贊許地點頭:“接著往下編?!?/br> “其實這面制牌是假的,您看做工粗糙得很,含銅量都很低?!苯裣恼\懇道,六扇門經(jīng)費有限,能摳門的地方絕不放過。 沈夫人慢悠悠地拎起另一塊牌子:“這塊可比六扇門的有分量多了,沉甸甸的?!?/br> 她手中所拿的,正是陸繹錦衣衛(wèi)的制牌——今夏一看,恨不得把腦袋直接栽進水里頭。 “你是不是還有個恩公是錦衣衛(wèi)?”她慢條斯理地問。 今夏愁眉苦臉地將她望著,使勁地咬著嘴唇,半晌才頑強答道:“是啊,姨,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對了!”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 眼看著今夏忐忑不安的模樣,沈夫人才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道:“你先洗著吧,我找你叔說會兒話去。” “……姨!” 沈夫人行至屏風處,不忘轉頭叮囑道:“待會沖頭發(fā)記得用溫水,別燙出一腦袋的蛋花花來?!?/br> “哦……” 今夏應了,想著不知道丐叔會如何應對,心里愈發(fā)沒底,胡亂把頭發(fā)沖了沖,又快手快腳地把身上洗干凈,擦干了去穿衣裳。 外頭靜悄悄的,并未聽見什么爭執(zh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