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八年的戀慕，六年的朝夕相處，終成一場灰燼，她放下了怨懟，卻沒能止住心酸。

    應(yīng)許出去游蕩了一圈，在二十樓的高空感受了一下被風(fēng)穿透和心悸的感覺，終于把那酸澀沖淡了不少，重新回到了客廳。

    對答機響了起來，應(yīng)許有點納悶，還有誰會上門？要是元彤彤，肯定讓韓千重下去接她了。

    韓千重從里面走了出來，顯然也有點困惑。

    按了按鈕之后，保安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骸绊n先生你好，有封掛號信，請問要不要讓他送進來？”

    掛號信是一張明信片，韓千重一拿到看起來就十分驚喜，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直到郵遞員催促他填寫簽收單。

    他龍飛鳳舞地填寫完，捏著明信片走進了書房，打開電腦，搜索著什么。

    應(yīng)許冷眼旁觀，懶懶地提不起勁兒去看到底是什么讓他這么喜出望外。

    不一會兒，韓千重換好衣服走了出來，顯然是要出門。

    應(yīng)許實在不想跟著到外面去兜風(fēng)，她的心情很差，簡直差到了極點。

    等到那股大力再次襲來的時候，她胡亂地一路抓著東西，想要和那股力量對抗，可是，她的身體照例能穿過所有固體，一路前行。

    混亂中，“哐啷”一聲，一本木制的佛經(jīng)掉在了地上，應(yīng)許回頭一看，那佛經(jīng)是放在她剛才穿過的酒吧臺上的，約莫一個小計算器大小，一共兩頁，上面刻著大悲咒。

    這是她在一個拍賣會上競到的，正宗紫檀古物，原主世代信佛，第十代先祖曾經(jīng)出家侍奉過當(dāng)時的著名的天臺法師，競拍結(jié)束后，她和原主見過一面，原主博學(xué)多才，談吐斯文，出售這本佛經(jīng)只是因為有家寺廟被火燒了，他想籌集資金重建。

    應(yīng)許挺敬佩他，不過也知道這種人高潔自傲，不屑于接受別人的恩惠，所以，她暗地里打聽到這家寺廟，捐了一筆香火錢。

    這本佛經(jīng)她原本是想給韓千重辟邪用的，只不過這份禮物和很多禮物一樣，被韓千重隨手丟棄，她只好把它放在了客廳吧臺的高處作為裝飾品。

    看著這本掉落的佛經(jīng)，應(yīng)許隱隱覺得她好像遺漏了什么，還沒等她細想，她就被拽出了公寓。

    韓千重的車在馬路上一陣疾馳，過了一會兒便到了上林山。

    上林山位于s市的北部，和植物園、北郊公園等數(shù)個公園連接，北有s大，南邊是商業(yè)中心，東有s市最大的醫(yī)院，是s市有名的景區(qū)和豪宅區(qū)，半山腰上都是一些頂級富豪的別墅。

    應(yīng)許覺得韓千重的狀態(tài)有點不太正常，她有點后悔，剛才怎么沒看那張明信片上寫的是什么。

    韓千重的車在別墅區(qū)被警衛(wèi)攔了下來，應(yīng)許聽了一會兒，總算明白了，他要去找江寄白。

    警衛(wèi)確認了好幾遍，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江家的人都說不認識你，不如這樣，你和江先生先通個電話。”

    “我沒他的電話，不過我有急事找他?！表n千重冷冰冰地說，“這事你們耽誤不起。”

    警衛(wèi)瞧了一眼他開的車子，神色有點鄙夷了起來：“你連江先生的電話都沒有，我們更不能放你進去了。”

    韓千重氣結(jié)，卻也沒法子，只好把車停在了小道的旁邊，煩躁地看著自己的手表。

    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

    韓千重從來都不是一個非常耐心的人，以前要是約會的時候，要是應(yīng)許晚了十分鐘到，他八成就已經(jīng)走了。

    他會等上三小時，更別提他等的是他向來鄙夷的江寄白，應(yīng)許的好友，這簡直就是奇跡。

    等江寄白那輛路虎攬勝開過來時，韓千重幾乎是飛一樣地沖了出去。

    那尖銳的剎車聲響起時，應(yīng)許覺得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寄白沒有下車，只是搖下了車窗，淡漠地問：“什么事？”

    “我知道應(yīng)許在哪里了，”韓千重沒在意他的冷漠，挺高興地說，“你要不要地址？”

    江寄白有點意外，嘲笑地問：“她在哪里？”

    “她在f國的一個小鎮(zhèn)上，我查過了，那里是梧桐樹之鄉(xiāng)，她可能去那里散心了?！表n千重說完皺了皺眉頭，略帶譴責(zé)地說，“這種時候她這樣有點任性?！?/br>
    應(yīng)許一下子有點糊涂了，韓千重怎么會忽然冒出這種念頭？

    “去f國看梧桐？”江寄白驟然大笑了起來，趴在方向盤上都直不起腰，“韓千重，你怎么這么可笑？”

    韓千重的臉色不好看了起來：“怎么，你不想去找她？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嗎？”

    江寄白抬起頭來，拭了一下眼角笑出來的淚珠，聲音有點嘶?。骸皯?yīng)許在哪里，不牢你費心了，你就管好自己吧，這輩子，哦不，下輩子，下下輩子，但愿應(yīng)許和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

    應(yīng)許趴在車窗上，看到了江寄白眼角的那滴淚珠。

    她很想哭，如果一定要說這輩子她對誰心存愧疚，那個人就是江寄白。

    她是獨生女，從小到大，是江寄白一直象哥哥一樣保護著她，好像一個溫柔的騎士。

    成年后，兩個人志趣相投，品性相近，更是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兩個人唯一發(fā)生過的沖突，就是韓千重。

    江寄白一直為應(yīng)許不值，好幾次拍著桌子要讓應(yīng)許和韓千重分手，卻最終在應(yīng)許祈求的目光下敗北，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應(yīng)許泥足深陷。

    自殺前，應(yīng)許任性了一次，把所有的雜務(wù)都扔給了江寄白，更是給江寄白鄭重地寫了一封遺書，她怕江寄白得知她的死訊后遷怒韓千重，在信里再三叮囑，她的死和韓千重?zé)o關(guān)，也懇求江寄白不要告訴韓千重她的死訊，她不想讓韓千重以為，她是因為得不到他而自殺的，讓江寄白替她保留一點最后的尊嚴。

    果然，江寄白什么都沒說，就算他心里再鄙夷再憤怒，他還是遵守了她的遺囑。

    韓千重卻忽然莫名其妙地激動了起來，一把抓住了江寄白的衣領(lǐng)：“你這算什么？居然連去f國找她都不愿意，是不是你想著應(yīng)許最好永遠別回來了？你是不是想把她的公司侵吞了……”

    后車門開了，一個人走了下來，捏了捏拳頭，眼神陰鷙語氣陰森：“韓千重，你有什么資格叫應(yīng)許的名字？”

    應(yīng)許的腦袋一炸，天，這位少爺怎么也在？他發(fā)作起來，天王老子都拉不住他！

    ☆、第 8 章

    江寄白一見也推門走了下來，皺著眉頭說：“好了石頭，別理他，還有正事要商量呢?！?/br>
    韓千重卻冷笑了一聲：“解磊，你用不著來這種流氓習(xí)氣，我不怕你?！?/br>
    解磊忽然殘忍地笑了笑：“韓千重，你是不是還想著應(yīng)許會回來？還想著應(yīng)許會對你死纏爛打？真是抱歉，你可能等不到了?！?/br>
    他停頓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說：“她已經(jīng)死了，九月六日的那天晚上，她在大法山的別墅自殺了?！?/br>
    “解磊！”江寄白厲聲叫道，“你胡說什么！”

    解磊看向江寄白，雙眼通紅：“江寄白我可不是你！應(yīng)許留了遺囑給你，可沒留給我！為什么不告訴他？我等著看他后悔、愧疚一輩子！就是他害死應(yīng)許的！要不是他，應(yīng)許怎么會絕望？應(yīng)許那么好的一個女孩，就被他給毀了！”

    “砰”的一聲，韓千重撲了過來，沖著解磊揮出了一拳，解磊猝不及防，只來得及側(cè)了身，這一拳居然砸中了解磊的臉頰。

    “居然這樣詛咒你最要好的朋友，你還有沒有人性！”韓千重憤怒地叫道。

    解磊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一拳由下而上，擊在韓千重的下巴上，韓千重痛呼一聲，打了個趔趄。

    應(yīng)許急了，解磊從小到大，都是無賴加霸王，健身、跆拳道都沒落下過，韓千重這么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人，能挨得過他幾拳？

    她徒勞無功地插入到兩個人之間，卻只能感受到解磊的拳頭穿透她的身體，落在韓千重身上。

    一下又一下。

    應(yīng)許用盡全身的力氣祈禱著：不……不要再打了！解磊，我已經(jīng)放下了，真的，不愛他也不恨他了，他沒有辦法再傷害我了，你也不要在意了，一切……都過去了！

    沒有用，解磊聽不到。

    應(yīng)許顫抖著看向江寄白：快攔住解磊！會出人命的！別打他了，他畢竟是我曾經(jīng)愛過的人，我不想自己變得太丑陋，也不想你們變得丑陋……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祈禱，江寄白終于動了，拽住了盛怒的解磊，淡淡地說：“好了，夠了?！?/br>
    韓千重倒在地上，嘴角一抹鮮血，臉上都是血塊和烏青，好半天才掙扎著半撐起身體，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們不用咒……咒死她……她不可能死了?！?/br>
    江寄白默然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你覺得她沒死就沒死，我們沒必要和你爭論這個，總而言之，過你的日子去吧，應(yīng)許以后都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說著，江寄白和解磊上了車，油門轟鳴，絕塵而去。

    韓千重卻好像忽然被什么注滿了力氣似的，忽然大叫了起來：“你們胡說！她剛給我寄了明信片！她還活著！”

    應(yīng)許忽然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張明信片，她去年在f國旅行時買的。

    當(dāng)時的店家提供定時郵寄服務(wù)，所以，她浪漫地想要給韓千重一個驚喜。

    只是，誰能預(yù)料到，一年后的今天，這張明信片成了她最后一次愛意的表達。

    躺在地上的韓千重在懷里摸了摸，掏出了那張明信片。

    應(yīng)許半蹲在他身旁，看著他顫抖的雙手，不用看，她幾乎能背出上面的字。

    上面寫的是一首白居易的古詩，只是把“月點波”字換成了“波含月”字，嵌入了韓千重的名字。

    松排山面千重翠，波含月心一顆珠。

    落款是愛你的應(yīng)許。

    那是她旅行的最后一天，所有的爭執(zhí)和冷漠都被長達一個星期的分別淡化，她滿懷思念，滿腔柔情地在明信片上寫下了她的愛意。

    韓千重迎著陽光看了看郵戳，忽然笑了，那笑容落在應(yīng)許眼里，無端端地生了幾分驚悚。

    “九月十日，明明是九月十日的郵戳，昨天到的s市，怎么可能在六號死了……”

    “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讓我著急一下?！?/br>
    他喃喃自語著。

    他振作了一下站了起來，抹了抹嘴角的血跡，踉踉蹌蹌地朝著他的車子走去。

    他的手抖得厲害，點火點了好幾次。

    車子開動了，開得有點歪斜。

    應(yīng)許在車外，聽到他在給人打電話。

    “請問一下簽證代辦點的電話?！?/br>
    “請問去f國的簽證需要什么手續(xù)？”

    “最快幾天？”

    “有加急的嗎？”

    ……

    一種很不妙的感覺浮上應(yīng)許的心頭。

    韓千重沒有去處理傷口，而是一路有驚無險地開車回了家。

    他的模樣又點可怕，衣服上都是泥土和血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不時地倒吸著涼氣。

    解磊的下手向來很重，他應(yīng)該去醫(yī)院拍個片子。

    應(yīng)許知道她不該著急，著急了也沒用，可她沒法忍。

    她跟韓千重在一起這么多年，把他照顧得妥貼周到，這好像成了一種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