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南巡之前,穆琛便說過不得驚擾百姓,所以衢州郡守只好把自己的府衙騰出來,自己一家搬到小宅子里住。 衢州是大梁最富有的郡府,除衢州府外其他各城皆很繁榮,稅收足了,郡府里的修繕也勤,所以穆琛跟沈奚靖到的時候,便看到衢州府衙嶄新的銅釘大門。 對于這一點,穆琛倒是沒說什么。 他治下嚴謹,但凡抓到有人徇私舞弊貪贓枉法,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就算百官膽子再大,也不敢拿全族的性命開玩笑。 衢州郡守是個有些小聰明的人,沒有讀書讀傻了,也有生意頭腦,他私下里讓家人做了些小買賣,也算是額外有些營生,生活自然就好得多。 既然說了私下,便是隱姓埋名而為,沒讓旁人知道那些鋪子打著他的名頭。當(dāng)然,這旁人里,并不包括穆琛。 馬車是一路在摘星樓前停下的,郡守沒膽子讓帝與帝君住他們的舊居,卻是把旁邊原本空置的院子仔細休整一番,算作圣上的臨時寢宮。 穆琛并不是個特別喜歡擺譜的人,沈奚靖也不是,在省時省力的前提之下,只要不出那藐視皇恩的事,其他都可以接受。 就像眼下這樣,他們二人下了馬車,穆琛也不讓宮人動手,卻是轉(zhuǎn)身把三皇子穆繽抱了下來。 沈奚靖摸了摸兒子的頭,幫他系好發(fā)帶:“繽兒,喜不喜歡這里?” 穆繽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上下打量這個滿園鮮花的小樓。 衢州同帝京不同,這里的建筑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柔和,也有些繾綣,比之永安宮少了許多肅穆威儀,多了難得的溫情。 穆繽是第一次離家這樣遠,聽了爹爹的問話,立馬回答:“繽兒喜歡?!?/br> 穆琛難得笑笑,拍了拍他的后背,抱著他率先走了進去。 里面的鋪陳倒是相當(dāng)平實,古董擺設(shè)很講究,卻沒那么多金貴之物,只沾了文雅二字。穆琛暗暗點了點頭,回首瞧了一眼沈奚靖。 沈奚靖會意,知道這是讓他心里記掛,衢州郡守今年的政績,只怕要得甲等了。 沈奚靖跟穆琛什么場面沒見過,對這臨時的寢宮壓根沒什么好奇心思,倒是穆繽人小見得少,非拉著父皇父君陪他樓上樓下走了一遭,直到最后倦了,才去午歇。 兩位陛下瞧著他安然入睡,這才回了自己的寢室,更衣洗漱一番,一人一邊,坐到了書桌旁。 門口的蔣行水相當(dāng)有眼色,見他們二位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邊忙把手中封好的奏折送到案上,然后便親自站在一旁伺候筆墨。 因為帝京有太子跟康親王一同理政,所以送到衢州的奏折并不是太多,太子是他們兩個親自教導(dǎo)著長大的,一舉一動都很穩(wěn)重。如今只得束發(fā)年紀(jì),卻也能號令文武百官。國之大事,他自己能做主的,便不會再送來麻煩父親,能同皇叔商量的,也會直接朱批,只剩下萬萬不可處理的,才八百里加急送往衢州,讓父皇同父君定奪。 這不是他第一次臨朝理政,卻是時間最長的一次。早先剛從帝京出發(fā)的時候,首次行經(jīng)一處郡府,送過來的奏折用了兩個小箱子盛放,一路來到衢州,送來的奏折越來越少,如今只剩下這一小疊了。 穆琛跟沈奚靖兩個人也不分彼此,一人抓起一本,飛快覽閱起來。 大抵是因為事情都不是很重大,所以二人也幾乎不交談,只是簡單用朱批給了意見之后,便放到一側(cè)等著待會兒一起送走。 一直到沈奚靖拿起最后一本,打開只掃了一眼,便輕輕放了下來。 穆琛剛批完手中奏折,正想讓蔣行水收筆藏印,抬頭便見沈奚靖半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怎么?”穆琛挑眉,從他手里接過奏折,也匆匆掃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他也頓住了手,把奏折平攤開放在桌上。 那奏折不長,只有短短幾行字,卻是太子穆繹親筆所寫。 大致意思是,南宮太侍人最近沉疴在床,時日無多。 越過花甲之年后,南宮太侍人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他中年連喪三子,已是悲痛至極,后來去了皇恩寺中,卻一直吃齋念佛,對身外之物也逐漸看淡。 去歲新年,他跟沈奚靖還帶著孩子去皇恩寺看望幾位父侍,其他的老人家見了孩子都很喜愛,只有他,淡淡坐在一邊,從頭到尾沒講一句話。 那時沈奚靖看他臉色就不太好了,青白青白的,只看一眼,便知他心灰意冷。 回來他們便派了太醫(yī)過去再給幾位瞧瞧,太醫(yī)回來說其他幾位都身體康健,只有講到他才搖了搖頭。 思及此,沈奚靖也不由嘆了口氣:“父侍恐怕也想早早去了,如今我們遠行在外,讓大毛務(wù)必辦得圓滿一些,一定要讓他老人家好好行至最后?!?/br> 穆琛點點頭,提筆寫了幾行,末了想了想,又問沈奚靖:“這謚號,便叫誠延吧?!?/br> 沈奚靖想想,也覺這兩個字好,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 等到穆琛寫完,便讓蔣行水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把奏折封入盒中,然后便揮手讓他下去了。 長輩將逝,他們雖說跟南宮并不熟悉,心里卻也有些難受。 兩個人處理完政事,便一同去了外衣躺到床上歇下,沈奚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穆琛伸手攬過他的腰,沉聲勸他:“快些睡吧,別想了。” 沈奚靖“嗯”了一聲,然后又問:“要知會皇陵那邊嗎?” 穆琛沒有馬上回答,他頓了頓,好半天才道:“眼看便要到他千秋之日,等過了那日,再派人通傳一聲吧?!?/br> 他說完,沈奚靖也跟著沉默了。 當(dāng)年那些舊事,亂得仿佛化不開的霧,叫人看不清真相,卻又模糊摸到了邊際。 沈奚靖突然呢喃道:“如果當(dāng)年……那現(xiàn)在會有什么不同?” 穆琛輕輕在他耳邊印了一個吻,然后沉聲道:“奚靖,人生沒有如果,睡吧,那些與我們,都沒有關(guān)系了。” 是啊,舊事已了,故人將逝,他們只要過好當(dāng)下,便行了。 衢州這邊的世家名門不少,頭幾日里穆琛跟沈奚靖也沒得空閑,一直在忙正事,穆繽在逛完整個郡守府之后也覺得有些無聊,便纏著沈奚靖帶他出去玩。 就算是使性子,他也很有分寸,每日的功課都做完了才去玩,求人也只會求父君父皇,他不會帶著宮人隨便偷偷跑出去,也不會玩物喪志不守規(guī)矩。 皇家的教育,就算對他松一些,也到底嚴得讓外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