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挺直脊背站在后屋房門前，他看上去跟自己一般大小，卻早早斑白了鬢發(fā)，話說得十分犀利，面容倒是意外和善。

    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把韓世謙說的半句都答不出來，只聽他道：“看你已經(jīng)五十歲的人了，怎么還跟愣頭青年一般左右徘徊？你只要問問你自己的心，你想跟維哲走嗎？想我們就再說別的，不想就留在這里，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

    韓世謙依舊愣愣盯著他看，什么都沒說。

    倒是楊中元突然回過神來，忙過來拉他：“哎呀爹，那都是韓師父跟阿哲的事情，你快進屋歇著去，亂說什么吶?！?/br>
    周泉旭瞥了兒子一眼，倒是沒再繼續(xù)說什么，就在他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屋的時候，韓世謙卻叫住了他：“這位老弟，你說得對，是我狹隘了。活了大半輩子，竟不如孩子們?yōu)⒚摚以谶@里給你說聲謝謝?！?/br>
    他說完，先是扶起程維哲，然后便抱拳，深深沖周泉旭鞠了一躬。

    這次反倒是周泉旭被他嚇了一跳，有些慌忙道：“哎呀，客氣什么，一家人……一家人嘛！”

    他剛才只是因為他一直讓程維哲跪著，有些心疼孩子，不滿他這個師父猶猶豫豫的，所以才說了那樣一番話。可周泉旭到底不是性格強硬的人，如今對方已經(jīng)向他道了謝，他也立即覺得不好意思，低下頭沒有再講話。

    韓世謙剛才聽到了楊中元叫他爹，心里覺得有些好笑，覺得他的性格倒是比兩個孩子還要直爽，還要被兒子管。

    不過周泉旭已經(jīng)給了他臺階下，他便也閉眼定了定神，然后對程維哲道：“維哲，為師同你一起離開。也不用你們讓孩子跟我姓氏，只要我家的手藝能傳下去，為師也能不辜負(fù)祖輩傳承?！?/br>
    “師父！”得了他的話，程維哲跟楊中元異口同聲，都驚喜地叫出聲來。

    韓世謙想通之后，看起來又恢復(fù)往日那般清明睿智，他讓大家都圍坐在圓桌旁，然后才道：“我歲數(shù)大了，原想在丹洛了卻殘生，可后來收了維哲做徒弟，卻也知道自己并不甘心。維哲，說起這個，為師應(yīng)當(dāng)感謝你?！?/br>
    程維哲自打聽了他愿意跟自己一到離開，便已然激動得神游天外了，此番韓世謙同他說這一句，他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一字一頓道：“不，師父，徒兒能拜入您門下，才是我畢生之幸。”

    師徒倆一前一后說完，然后突然相視一笑。

    韓世謙平時看上去是個仙風(fēng)道骨一樣的書生，可笑起來卻天真得像個稚童，楊中元看他們倆笑個半天，只得搖了搖頭。

    倒是周泉旭無奈小聲問他：“小元，這是茶藝大家？”

    楊中元正想回答他，卻不料韓世謙漸漸止了笑，站起身一本正經(jīng)沖他作揖：“這位老弟，你好，還未自我介紹，我姓韓，名世謙。是維哲的師父?！?/br>
    他都這么正經(jīng)了，周泉旭也只得站起身，沖他回了一個禮：“韓兄，你好，我姓周，名泉旭。是小元的親爹。”

    他們客客氣氣行了禮，也相互熟悉了姓名，面上都帶著笑，不過內(nèi)心的想法卻天差地別。

    周泉旭想：這人真是猶豫墨跡。

    韓世謙想：這老弟端是豁達直率。

    妙哉妙哉，真是有趣得緊。

    ☆、079冬雪

    自從韓世謙答應(yīng)同他們一起離開之后,程維哲著實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

    十一月末,丹洛下了天啟十五年冬的第一場雪。

    只一夜功夫,天地都被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下,冷風(fēng)呼嘯而過,帶來冬日最凌冽的寒意。

    寅時正,楊中元掙扎著從被窩里爬出來,他先看了看床邊的火盆,往里面加了些碳，這才披上斗篷,搓著手打開偏屋的房門。

    霎時間,帶著潮氣的冷風(fēng)一股腦往他身上撲,楊中元緊了緊披風(fēng)，慢慢走了出去。

    院中這會兒已經(jīng)滿滿都是積雪，雖然天色未明，可瑩白雪色卻點亮了漆黑的清晨。雪很厚，踩上去吱嘎作響，楊中元剛走了幾步，便聽到隔壁屋中有個細(xì)細(xì)的聲音叫他：“元叔?！?/br>
    楊中元扭頭一看，便見徐小天已經(jīng)打開了正屋的窗戶，探出頭來望他。

    因為冷，他精致的小臉凍得通紅，看起來像是剛熟的蘋果一般，十分可愛。

    楊中元沖他笑笑：“小天，屋里冷嗎？叔再給你加個火盆吧?！?/br>
    徐小天搖搖頭，問他：“元叔，你要去上工了嗎？”

    “是啊，”楊中元說著，走入鋪子通開火，燒上一壺?zé)崴?，然后便站在鋪子門口又對他道，“小天，外面冷，你且去睡下吧，等到餓了再起來吃飯。”

    鋪子里就有兩個灶臺，所以冬日是不冷的。楊中元把大小都燒上，頓時就暖和起來。

    “元叔，我不困了，去幫你吧?！毙煨√煺f著，想要出門來幫他開門。

    楊中元忙道：“不用，你快回去，聽話，早起寒涼，你會生病的?！?/br>
    徐小天這才又爬回窗戶旁，眼巴巴看著他。

    雖說平日里楊中元和程維哲都很寵溺，可楊中元也不僅僅是徐小天的元叔，更是他的師父。他嚴(yán)肅起來的時候，徐小天還是非常聽話的。

    “快回去吧，多睡會兒。乖乖的?！睏钪性?。

    見他這么說，徐小天縮縮腦袋，立馬乖巧地關(guān)上窗戶，竄進被窩里繼續(xù)睡覺去了。

    楊中元好笑地?fù)u搖頭，等著屋里暖和些，這才打開了前面鋪子的大門。大鍋里的雞湯已經(jīng)飄出香濃的味道，伴著不停刮過的風(fēng)，一下便能竄出老遠(yuǎn)。

    冬日時節(jié)，最適宜溫補，楊中元用香菇換了山藥，讓湯的鮮味呈現(xiàn)出另一種特色。

    等到楊中元把桌椅板凳都擺好，又重新掃了地，一壺?zé)崴矡_了。

    他先給自己洗漱用的小盆倒上一些，剩下的則倒進大盆里，好方便待會兒清洗食材。

    把土豆胡蘿卜以及三顆白菜都放入盆中之后，楊中元這才拿了杯子，去院子里刷牙。對面雜貨鋪賣的鬃毛牙刷跟青鹽雖說貴了一些，但楊中元多年來在宮中已經(jīng)習(xí)慣，所以現(xiàn)在給家里每個人都配了一柄牙刷，倒也清爽。

    程維哲站在鋪子門口跺腳的時候，楊中元剛用熱水擦完了臉：“今日還真冷，你怎么起得這么早?！?/br>
    楊中元回頭看他，順手給他倒了一盆溫水：“索性我也不困了，先起來收拾收拾?！?/br>
    程維哲弄干凈鹿皮短靴上的雪水，這才低頭踏進屋來：“我拿了幾塊去年鋪子用過的腳墊，省的待會兒客人進來踩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