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七夕 二小姐一路追著肖夫人,眼中只看得到前方那醬紅rou包,從東市到西坡,從南街到北口,從未時初過到申時抹尾,半日時光不到,“二小姐悖理不孝,舉尖刀欲害婆母”傳遍了整個鮫州府,伴隨著二小姐的夜叉樣貌,再次給二小姐的“傳奇”又添一筆“濃墨重彩”的華章。 來福跟二小姐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邊止著血,一邊慢慢拉近??珊弈切し蛉?,雖然胖成陀螺,卻絲毫不停歇,仿佛是要將二小姐此刻的形容昭告天下一般,繞著彎兒的四處亂躥,就是不往肖府跑,最后,高喊著“安家殺人了,啊啊啊啊啊~”,尖叫著躥進了府衙。 二小姐渾然不覺,殺紅眼一般跟著直愣愣正欲往里跑,卻被一記手刀劈暈在府衙門口。當那肖夫人領著衙役出來當街捉拿行兇人犯時,卻只看見空蕩蕩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側目,哪里還尋得到半分二小姐的影子? 當二小姐悠悠醒轉過來時,又是月上枝頭。二小姐摸著自己沉重的后頸,慢慢坐了起來,嚯,來福這一記手刀當真是一點都沒放水啊!二小姐一抬眼,眼前是一堆火光,溫暖而明亮,有個身影背對著她正在給火堆添柴。 下午時分,那個劈暈二小姐的,不消說,除了來福還有誰?當他意識到肖夫人意欲何為時,二小姐已經(jīng)堪堪要邁上府衙臺階,來福再顧不得會暴露行跡,一個輕盈的流云飛身,飄落至二小姐身后,一個干脆利落的手刀,而后一把扛起癱軟的二小姐,飛奔到附近枝葉繁茂的大樹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只在轉瞬間,兔起鶻落,幾下便飛逃至遠處了,好一身俊秀飄逸的輕功。 來福背著昏迷中的二小姐,其騰挪斗轉卻似猿猴般輕靈,一如他第一次把二小姐從山洞背回家一樣。因擔心衙役會去安府尋二小姐晦氣,來福干脆就帶著二小姐來到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好一個不讓人省心的七月七?。砀?粗呦Φ纳舷以履袊@著,一回身,那被他劈暈的少女已悠悠坐起。 “醒了?” “嗯?!?/br> “來烤個火吧,夜里風涼?!?/br> “嗯?!?/br> 恢復神智后的二小姐,乖巧的有些讓來福不適應,他往旁邊挪了挪,給二小姐讓出了烤火的最佳位置。 二小姐依然靜默。 “今日是七夕哦!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會的日子!” “嗯。” “不過,今年的七夕,天氣蠻好的啊,也沒有下雨,看來,牛郎織女今年沒有哭??!” “嗯?!?/br> “你說,牛郎織女一年才見一次面,為什么要哭???像今天這樣開開心心笑著多好,我們也有月色可欣賞?!?/br> “嗯?!?/br> “吶,二小姐,想哭就哭吧,來福不會笑話你?!?/br> “嗯?!?/br> “……其實,人家都說兒肖母,二小姐,今日觀那肖夫人形容,你那未婚夫婿怕是更像那肖夫人一般模樣,這么想來,還是咱們二小姐賺了不是?趁今日乞巧,二小姐要不要做點什么東西,以乞求收獲一個真正的如意郎君?” “我只會點火燒柴?!?/br> “……”二小姐終于會說別的話了,卻是將來福噎著了。 “來福,那肖夫人說我不好生養(yǎng)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就知道我不好生養(yǎng)呢?”少女的腦回路總是讓少年出乎意料,原來她介意的是這個? “咳咳,大概是因為”,來福在旁邊打量了一下二小姐,雖然已13歲了,那身量卻跟他來福一般無二。 “因為什么?” “呃,大概是因為,二小姐目前還是‘太平’了些吧?”少年此語一出,自瞬間覺得自己如那登徒浪子一般唐突,于是耳朵根子一下子紅了個透。 “太平又怎么了?我隨我爹不行嗎?”二小姐說著,一顆大大的眼淚滴了下來,“呲——”一聲,被火苗蒸干,然后二小姐的眼淚如開閘了一般,一顆又一顆,滴落下來,終于連成一條線,而后,二小姐終于放聲大哭起來。自從兩年前他被二小姐收留后,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這么放肆任性的嚎啕痛哭,來福心里竟然隱隱有些放心下來。這幾個月的二小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著,每日如同一具只會喘氣吃飯的行尸走rou,他一直很是擔心,卻不料,二小姐憋在心里許久的郁結終于借著這次肖夫人事件而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當真要謝謝那勢利眼兒的“醬赤包”啊! 美好的七夕,糟心的一天。 二小姐也不知道自己傷心什么,換做平時的她,那些污言碎語根本難傷她分毫,可是今日卻認了真,是因為那“醬赤包”侮辱了她最愛的爹?還是因為這人的行徑讓她再次感受到了樹倒猢猻散的悲涼?又或許她知道,自己又把爹的愿望搞砸了,爹希望她可以好好嫁給一個平善人家,可是她卻……而且,之后怕是也難再嫁出去了,那個理由大概就是肖夫人說的,她“太平”了,所以不好生養(yǎng),而今又被人當面退婚,她到底,還是對不起爹。小小的少女第一次感到了自卑,她很無力,感覺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來福靜靜的在一旁看著她哭,伸出一只手去,像撫摸一只貓兒一般順著二小姐那額前的碎發(fā),看著二小姐抽抽噎噎,安慰著對她說,“別哭了,要是真嫁不出去,大不了以后我娶你好了。” “你?可是你太丑了?!?/br> “丑?我?” 來福被二小姐打敗了。其實他并不知道,小小的少女此刻最大的煩惱只是那“太平”,可是那小小少女也同樣不知,如果人生的煩惱只有“太平”那該有多好? 等二小姐情緒漸漸緩下來時,來福從懷里摸出兩片桑葉,放在唇間,悠悠的吹出了幾聲嘹亮的聲響。這海邊氣候潮潤,來福無意中發(fā)現(xiàn)在山中竟然生有不少野桑,那枝葉比尋常人家栽種的更加粗壯。于是來福趁空當時采了幾瓣,粗粗的制成葉笛,那葉笛悠悠揚揚,清亮灑脫,與爹那壓抑低沉的洞簫聲截然不同,帶著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fā)。那曲風也是頗為詭異清麗,與青陽的端莊持重不同,倒像是來自遙遠的異鄉(xiāng)。 “真好聽”,二小姐一邊擦著臉上的鼻涕眼淚,一邊真誠的贊賞,“是你家鄉(xiāng)的曲子嗎?” “嗯,是我娘教我的?!?/br> “你娘?” “嗯,她是一個,很美的女人?!逼呦Φ纳舷以孪拢瑏砀5难凵駵厝崴扑?,“也是一個,很命苦的女人。” 來?;厥?,又伸手摸了摸眼前這個仰頭看著他的小小少女的額頭,“自古紅顏多薄命,生得美不見得就是好事,像二小姐這般普普通通的反而最好?!?/br> “那你是說我長得丑啰?”小小的少女有些不悅,頭一扭,甩開了來福的“魔爪”。 來福啞然失笑,“我是說,二小姐不會命苦的,你以后一定會遇見你的良人的,哎,我說,你到底會不會聽別人的話?。俊?/br> 二小姐依舊氣鼓鼓的一扭頭,但是卻怎么也氣不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聽來福主動提起家鄉(xiāng)的話題,好奇心終是戰(zhàn)勝了自己的那點小小的郁悶,她湊近來福,說,“你剛剛說,兒肖母,那你,長得是不是很像你的母親?” 來福沉吟半晌,似乎在思考怎樣回答,良久,點了點頭, “嗯。” “吶,來福,能不能再讓我看看你的臉?” “……好!” “……啊~?”二小姐反而愣了。 她只是想開個玩笑而已。她知道來福不能露出真面目的原因,卻沒想到來福竟然這么痛快的答應了,一時間,反而有些懊悔,連忙擺手道,“我開玩笑的,我知道你有難處,真的不用了?!?/br> “沒關系的!”來福卻很是堅持。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從里面倒出一顆紅色的丹丸,一仰頭吞了進去。 “你吞了什么?”二小姐好奇。 “洗顏丹,我?guī)煾秆兄频??!?/br> “那你一開始也是用這種丹藥變成這樣的嗎?” “不是,那是定顏丹”,來福說著,從瓷瓶里又倒出一枚黑色的方形丹藥,用手托著放在二小姐眼前。 “那我能吃吃看嗎?” “要是二小姐不怕中毒的話”,來福狡黠的笑著,把丹丸放回了瓷瓶,“我的體質特殊,這些丹藥如果是尋常人吃下去,怕不用多久就會毒發(fā)身亡了?!?/br> “那你沒事兒嗎?” “我?”來??嘈?,“要是我能有事兒說不定還好些?!?/br> 正說著,來福把臉往火堆上湊了湊。 “你要干嘛?”二小姐大驚,正準備要伸手拉住他。 “卸妝??!”來福一擺手,拒絕了二小姐的“好意”。 來福的臉就在火苗旁邊烤啊烤,那層疙瘩滿布的“皮”慢慢開裂,來福伸手一點點摳了下來,漸漸的,面前那黃丑小廝的肌底慢慢顯現(xiàn)了出來,他把那層“臉皮”一塊塊的放在了身側,直至最后摳盡,二小姐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個瓷白的娃娃,而身旁的那層“臉皮”不過是一堆黃泥,快要兩年不見的來福的真顏,就這么顯現(xiàn)了出來。 二小姐張大嘴看著眼前來福變著“戲法”,眼前這個俏郎君不是兩年前那驚為天人的小乞丐又是誰?只是,快要兩年未見,那張精致的小臉上稚氣已盡退,瓜子臉更加瘦削,高闊的額頭挺立著,那點血一般的朱砂痣較兩年前更為鮮艷,處在男孩與男人分界線上的美麗少年,一雙如墨的杏核圓眼比兩年前略細長了些,眼瞳中射出的是更加冷靜的睿智,二小姐再次看癡了。 事實證明,二小姐確實不是白癡,從她對于美色毫無抵抗力的花癡樣子可見一斑,那來福卻生生被二小姐瞅紅了臉,那張慣常蔫兒壞的臉上竟然難得的出現(xiàn)了一絲絲,嬌羞?實乃奇觀??! “你這藥,真神奇??!”二小姐由衷贊嘆著。 “也沒有了,這定顏丹取自蛇卵草,是……我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有劇毒,因為總在黑唇蛇出沒的地方生長,所以又叫黑唇草;而這洗顏丹的成分則容易找的多,正是這黑唇蛇的毒液,這草與蛇毒天生相克,我?guī)煾副隳盟鼈儫捔怂??!闭f到這里,來福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來一樣,輕輕笑出了聲。 “我能看看嗎?” 來福點點頭,把瓷瓶遞給了二小姐。 二小姐拔開瓶塞,一股一言難盡的腥臭味兒撲鼻而來,比二小姐日常服用的湯藥難聞一百倍。白色的葫蘆瓷瓶里,還有五紅五黑十顆藥丸,“你多久服用一次?。窟@藥吃得就剩這么幾顆了?!?/br> 來福再次哭笑不得,“二小姐啊,你當我?guī)煾笩挼乃幭衲銈儩O場收的珍珠???因為這毒草和毒蛇的棲息地本就隱蔽,我?guī)煾改苷业降乃性喜贿^就煉了十六顆藥,我服用一次,能夠撐滿兩年,直到今日不過才用掉了六顆而已?!?/br> “哦,原來這藥這么珍貴啊,你快……收……好……”二小姐話音未落,突然朝后方仰去。 “二小姐?”來福大驚,伸手抓住二小姐的脈搏,那脈象越發(fā)沉澀,而二小姐的臉卻像中了暑一般,兩坨紅暈染上了腮頭,呼吸也越發(fā)急促了起來,這情形,像是,中了毒? 來福眉頭緊鎖,眼睛緩緩閉上,開始盤腿打坐,他開放了周身氣xue,用五識感知著周圍的氣息流轉,有一絲絲氣流如線香一般從他頭頂百匯處溢出,緩緩的往洞xue上方盤旋,然后那股白色的氣線順著來福身后的洞壁慢慢滑下,最后停在了二小姐的右大腿側邊,突然,那股氣線如有生命般,“嗖”的一下鉆回了來福的頭頂,來福睜開了眼睛。 然后起身,走到二小姐右大腿一側,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二小姐右側大腿之下,一揚手,一條如綠絲帶一般的翠蛇被他抓在了手里,那蛇軟軟垂著,已被掐死。 來福將那蛇靠近眼前,一條竹葉青,很明顯,非青陽所能產(chǎn),且這蛇通體碧綠但卻透明,那蛇骨蛇腸的如同泡在一彎綠水中一般,清晰可見,這真不是一條一般的竹葉青,顯是有人淬毒養(yǎng)煉許久了吧?他們,終究還是找到他了。 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將那蛇往旁邊一扔,走到二小姐身旁,撕開她右大腿側的衣褲,果然,在右大腿外側,有一個小小的牙印。來福俯身,一口一口將毒血吸出。此毒蔓延極快,來福剛剛將傷口的毒液盡數(shù)吸出,那二小姐的臉就已經(jīng)紫漲,嘴唇呈紫黑色,毒氣已攻心。 來福略一思忖,接著轉頭,抓起旁邊那條死蛇,拿那蛇的毒牙往自己左腕處一拉,一股鮮血緩緩流出,來福右手撐起二小姐的下頜,將流出的鮮血一點點的滴進了她口中,大約一小碗茶左右的量后,來福的傷口凝固了。他靜靜看著,二小姐臉上的黑氣漸漸褪去,口唇也慢慢恢復紅潤,來福大松一口氣。 然后,他站起來,背對著洞口,說: “出來吧!” 一陣風刮過,來福突然如離弦的箭一般,猛地朝洞口外奔去。 溪邊,一陣巨大的轟鳴,整座山體仿佛都跟著晃了兩晃,山洞里撲簌簌的落下些石粉塵沫,“咳咳咳咳咳”,嗆了灰的二小姐一陣本能的咳嗽,從昏迷中慢慢睜開了雙眼。 眼前,仍然是那個尚未燃盡的火堆,只是,來福呢?自己又為什么睡過去了? 二小姐抬起頭,一陣昏昏沉沉的感覺,她伸出左手正欲扶額,卻被一個東西硌得一愣神,一個瓷瓶,來福的寶貝瓷瓶。 而后,她看見了自己的右腿,被人包扎完畢,不遠處,一條綠色的,死蛇? 來福? 二小姐心下突生一股不祥的感覺。 她掙扎著站起來,拖著受傷的右腿,一步一步挪出了山洞。 此刻,月上中天,山林寂靜,連那夜貓的悲啼都已不聞。 二小姐心下的不祥之感越發(fā)濃重了起來,她拖著自己受傷的腿,挪啊挪啊挪到了溪邊。 溪邊的一塊尖石上,血跡斑斑,一角土黃色的布料插在尖角上。 那是來福的衣袖。 二小姐一把薅下了那塊布料,撕心裂肺的大喊著: “來福!” “福福福福?!被卮鹚闹挥猩搅旨拍幕匾簦B烏雀都沒有一只與她應和。 七夕的上弦月依然高掛在中天,照耀著月下那孤零零的少女,萬里無云,星光閃爍。 他悄悄的走了,正如他悄悄的來,他留下了一片衣袖,沒有帶走,一片云彩! 來福,失蹤了! 作者有話說:男主角來福君在第一篇的故事里正式下線,不過大家放心,他還是本書當之無愧的男一號,且讓來福君先好好歇幾個章節(jié),咱們下一篇故事開啟時再跟他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