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鳳軒 安府是按青陽當(dāng)時流行的方式建造的一座三進大莊園,走進大門,一面寬闊明亮的琉璃照壁映入眼簾,五顏六色的照壁上鑿著八仙過海的浮雕;繞過照壁,就是第一進,面北背南的外屋,留作會客訪友、招待門客之用,順便作為莊園外圍防御;在外屋大門正對面的是一個小小的祠堂,里面供著的是鮫州人最崇拜的神靈海神娘娘,在海神塑像背面是一個落了鎖的北門,以此隔開了莊園內(nèi)外。祠堂以北就是安氏主人休閑之用的二進院落,是個整體呈正方形的大花園,院落里種滿了各色時令花木;在院落東南側(cè)有一棵安氏第一代家主親手種下的梧桐樹,幾百年來已有三人合抱粗了;梧桐樹下有一個小小的八角涼亭,紅色的梁柱和單檐黛瓦頂相映成趣,很是精巧可愛,亭子正中有一張圓圓的小石桌,石桌上縱橫交錯刻著一條條縱橫的紋路,是一張圍棋的棋盤;院落西墻邊上種著一排紫竹,紫竹墻東鄰是一個荷花池,里面蓮葉滿鋪,蓮葉下歇著七尾壽星虎頭錦鯉;西南角則是一個爬滿紫藤的花架,與一進北祠堂的廊檐斗拱齊高,花架下垂著一個小小的秋千,乃是安老爺親手綁制;一條晶亮海石鋪就的小徑蜿蜒著從祠堂北門爬向二進院落正北,一個小小的中堂;中堂北門打開就是第三進了,也是安氏主屋大宅所在。 那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安老爺偷得浮生半日閑,抱著三歲的安齊二小姐在二進花園里曬太陽。時值陽春三月,花園里百花盛開,一片芬芳馥郁。二小姐本來乖乖趴在安老爺身上,卻不想,被幾只彩蝶吸引了視線,掙扎著從安老爺身上爬下來,兩只胖胖的小短腿風(fēng)火輪兒般轉(zhuǎn)著,尋著蝴蝶一路狂追,眨眼間就隱沒在了花園深處。等安老爺?shù)沧才苓^光滑的海石路面,幾番差點跌跤,最后終于氣喘吁吁找到二小姐的蹤跡時,她正停在花園東南角的小涼亭前,仰起rourou的小臉望著,一只肥白小rou手指著亭子,清晰的道出了倆字:鳳軒。 安老爺大奇,啞巴說話,鐵樹開花,且二小姐一開口就是這么不同凡響,于是他當(dāng)下就給二小姐取了字——鳳軒,并且認為此女必是謫仙一脈,因機緣誤入凡塵,注定天賦異稟。 然而現(xiàn)實就像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一樣,將安老爺?shù)脑赶肷鹊搅司畔鲈仆?。三歲后,安二小姐終于能如正常人一般開口言談,但那初言時的靈光一現(xiàn)卻如幻夢一般消失無蹤,簡而言之就是,安二小姐靈氣全無的長大了。如果她只是個普通女孩子也還好,偏偏令人頭疼的是,這位安二小姐四五歲時起就展現(xiàn)出了作為一個調(diào)皮大王所必備的胡天作地天賦:上樹掏鳥蛋、下河抓泥鰍、土里逮螞蚱、水里搜青蛙等種種行徑只能算開胃菜;自詡風(fēng)雅儒商的安老爺那些名貴的字畫瓷器幾乎無一幸免慘遭荼毒,即使在鬧市,也天天可以聽見安家庭院深深的大宅中傳出的怒吼聲,吃瓜群眾每每路過安家大宅總會感嘆幾句:原來安老爺是如此有男子漢氣概的熱血好男兒??! 到了安二小姐六歲時,安老爺本著獨禍禍不如眾禍禍的心態(tài),牙一咬,心一橫,把老臉一扔,讓家丁把二小姐“架”到了安氏私塾。那安氏私塾與安氏宗祠俱不在安府大宅內(nèi),相隔雖說不遠,但是要從鬧市大街東頭的安府大宅走到鬧市大街西頭的私塾和宗祠所在地,這段距離也足夠產(chǎn)生幾部話本小說了。 安老爺也確實這么覺得,想自己馳騁商場數(shù)十載,從來沒像當(dāng)下如此丟人過。這二小姐一路連哭帶鬧、連撕帶咬,哭得那是涕淚橫流如喪考妣,鬧得那是雙拳四手無法招架,撕得那是人人掛彩衣冠不整,咬得那是狼奔豕突肝膽俱裂——總之,這一路上,安二小姐面目之猙獰、形狀之恐怖令當(dāng)時喧囂異常的鬧市大街瞬間噤聲如一片無人之境,自此得見安家二小姐真容后,鄰里鄉(xiāng)親們始知,安家不僅有個貌若天仙的美嬌娘,還有一位嚇退鬼神的賽閻王。 等十個家丁用盡洪荒之力終于將二小姐“架”到私塾庭院后,一向重視禮儀法度的安府家丁們?nèi)巳艘虏槐误w橫躺在院中,個個氣喘如牛,完全無視安老夫子眼神中的鄙視與疑惑。作為安氏家族這一代的族長,安老爺再次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低聲下氣過。待安老爺說明來意后,夫子大手一揮,允了,理由是:料想木犀之妹較之木犀也所差未幾,安老爺心下只得苦笑。 不過將安二小姐送去私塾后,安家大宅又難得的恢復(fù)了些許往日的清靜。然而清靜日子沒過幾天,安老夫子便怒氣沖沖的上門了,聞聽門童通報時,安老爺心下咯噔一下,“要糟”。果不其然,初入學(xué)十天,安二小姐已然做下了許多“壯舉”:比如第一天,在夫子伏案小憩時用火折子去撓先生的山羊胡子,差點打著火將夫子燒成毀容,幸得木犀從旁一桶水潑過來才未曾釀成大禍;第二天,將蚯蚓放進夫子的書袋,天曉得她怎么知道夫子最怕蚯蚓的?第三天,將夫子像涂鴉貼于夫子背后;第四天,已然成為這幫孩子里的孩子頭,族中好幾個子弟被她帶的開始比賽爬樹掏鳥蛋;第五天……總之是,“老夫教書生涯中,從未見過如此嬌縱跳蕩的頑劣之徒,莫說大家閨秀,就是那小門小戶的女兒家,都斷沒有第二個如二小姐一般魯鈍的,同父同母所出,竟然如此天差地別?……”,順便甩出了安家二小姐的涂鴉“手筆”以佐“罪證”,安老爺看著圖畫中那個只剩八字胡的山羊臉老頭再抬頭看看下頜胡須盡數(shù)被燒去只留兩撇八字胡的夫子,用盡涵養(yǎng)憋著笑,終于將心底那句大實話壓了下去:“這畫的,不是挺神似嗎?” 最終,安老爺還是低聲下氣任由夫子教訓(xùn)半天,并奉上謝儀千兩以做賠罪,終于換得夫子再次怒氣沖沖的甩袖而去。當(dāng)夜,二小姐從私塾回到家中,照例一頓竹筍炒rou絲的家法伺候,安老爺看著熟門熟路領(lǐng)完罰就去祠堂跪著但是依舊滿不在乎的安齊,無奈地搖了搖頭,深深的仰天長嘆:癡兒尚未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