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陳默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看了一眼lily,說道:“我也沒想到,這次出來,我們會遇到這么多難以想象的事情,這些事,在我們,在北京,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都是天方夜譚一樣的故事,我現(xiàn)在想,如果,你想現(xiàn)在就回去,回北京,我完全可以理解,蒙特利爾這里,就有直飛北京的航班,你現(xiàn)在訂票,十幾個小時之后,就可以在家里了,這些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事情,就都只是一場回憶了?!?/br> lily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輕輕敲著星巴克的白瓷杯子,看著咖啡館窗外,下午街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 沉吟了半晌,lily轉過頭問陳默道:“那你呢?” “我?”陳默有些不解地揚了揚眉毛。 “我問的是,那你接下來呢?是會繼續(xù)開著這輛‘白色雪人’,去溫哥華?還是會和我一起回北京?” “我是來找張然的,我想,我還是想要一個結果再回去吧,而且,”陳默思忖著道,“我是和網(wǎng)站簽了合同的,最后一站是溫哥華,我錢都拿了,半途給人撂了,我得雙倍賠人家,也對我以后小說的發(fā)表會有影響,別的不說,就我那編輯,就能給我吃嘍?!?/br> “我想也是這樣吧?!眑ily看著杯子里咖啡如同美術圖案一樣的泡沫說道。 “如果你想回去,我還可以用‘北京雪人’送你一程。”陳默笑著輕描淡寫地說道。 lily點點頭,若有所思看著攤在眼前的報紙,咖啡館里播放著一首“巴薩諾瓦”曲風的歌曲,輕快悠揚,此刻兩個人臉上的表情,卻已是心緒萬千。 “昨天晚上,應該說,是我的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個夜晚,”lily說道,她拿起杯子,沒有看陳默,只是重新把視線投向了玻璃窗外,“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那個快要崩潰的人,是不是我?發(fā)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那么地不真實?!?/br> “但是今天早上,我們坐到咖啡館,你在吃東西,我在喝咖啡,窗外有人在走來走去,陽光這么好,每個人都在微笑,這這一切,又和我們的平常的生活,沒有了什么兩樣,這又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天。沒有人知道我們昨天經歷了什么,我們,在昨天生死的邊緣,又經歷了怎樣的一種掙扎,想想,他們隨便的一槍,你,或者我,就再也不存在了。那天晚上,在那個銀行的柜臺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把我這一輩子幾乎都想了,從警局出來后,我給我男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我忽然覺得,他的聲音,他在電話那一邊,對我來說,是多么地重要,曾經我看重的,阻礙我的很多東西,好像在那一刻,都已經變得,變得無足輕重了,就是,我活著,他也活著,他在那邊和我說著話,就足夠了。” “我想好了,”lily轉回頭,對陳默道:“我要繼續(xù)走下去。除了我愛的人,沒有什么是我不能放下的。剛才我甚至還想,是不是,我還要感謝昨晚的經歷,如果我一直在北京,也許我永遠也無法重新開始,重新思考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說來也有意思,我們這次出來,好像,每經歷過一次事情,我好像,都會和過去想得不一樣一點,也許就是這一點,讓我更明白了應該怎么去看待生活,甚至,自己的生命。” “我要走下去,和你找到張然,然后祝他幸福,希望我們所有的人,都能幸??鞓贰!?/br> 陳默看著lily,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從蒙特利爾開往薩德伯里這一路,是lily主動要開的,她說這是他們兩個人橫越加拿大之旅的正式開始,一定得讓她先來。還讓陳默圍著“白色雪人”給她拍了不少照片,作為他們這一次橫跨加拿大之旅的紀念。 陳默一邊拍照,一邊還在心里想:女人真是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動物,昨天說的話,還好像是一個哲學家,怎么第二天就成了一個對儀式感樂此不疲的小女孩呢?換成是他,早就開車走了,哪里還能搞出這么多的名堂?不過他也想好了,可以把lily這個出征儀式好好寫一寫,回去可以給編輯擴充一下篇幅。 因為在蒙特利爾休息了整整一天,兩個人都還算精神飽滿,陳默把導航給lily調好,全程高速公路,不到十個小時就到薩德伯里了。 lily開著“白色雪人”順利地上了高速,車道非常寬闊,也許因為今天是假日,所以車流川流不息,很多車里都帶著孩子,還有不少車上放著滑雪用具和越野自行車,大家都是一派興高采烈出去玩的樣子。lily有些奇怪地看著車前面的一個房車里,放著的巨大橡皮艇,問陳默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這么熱鬧?大家這是都要出去玩的樣子???” 陳默查了一下日歷,說道:“就是正常的周末啊,大家都是想要好好出去玩一趟吧?” “哎,我們出來多少天了?”lily開著車問道。 “到今天,整整二十天了?!?/br> “出來這么久了?”lily笑著反問道。 “是啊。”陳默也似乎是深有感觸地說道,“好像過了好久一樣,不過,我們這二十天經歷的,不比我們這二十年的少?!?/br> “到了薩德伯里,我們好好慶賀一下,紀念一下為我們這個有意義的第二十天?!?/br> 陳默笑著點點頭。 lily沿著40號高速公路高速行駛著,漸漸離開了他們已經熟悉的圣勞倫斯河,轉入417號高速,看著路標,他們是直接駛向了渥太華,lily看了一眼路牌,說道:“咱們這條直接走渥太華了,去渥太華吃午飯?” 陳默想了想,“嘿嘿”一笑,“還是算了吧,直接薩德伯里吃吧?!?/br> lily心領神會地一笑,“好吧?!彼f完,手還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的翡翠平安扣。 在渥太華郊區(qū)附近的一個大型加油站,陳默和lily加滿了油,吃了一頓簡單的漢堡早午餐,就接著啟程,駛上17號高速直奔薩德伯里,沿途山勢漸漸崎嶇,道路高低起伏,“白色雪人”在繁茂的綠樹紅葉中,在青天白云的掩映下,一路輕快地疾馳著。 從車前窗望去,車道時而高低蜿蜒,曲折盤旋在落差極大的山間,時而,又是一馬平川,眼前是一片極為開闊的平原,秋季的風景,如同一幅幅寫實卻又令人嘆為觀止的畫卷,在陳默和lily的眼前無聲地鋪展開來。倏忽之間,一只伶俐可愛的花栗鼠,或者看樣子是鬼頭鬼腦的水貂會出現(xiàn)在路邊,好奇地看著飛馳而過的車輛,喜愛小動物的lily,不時激動拍著方向盤對陳默連喊帶叫地道:“快看快看,這么多小動物啊,小松鼠!” 陳默卻一直看著遠處蔥郁青山的背景下,一群悠閑漫步的鹿群,他們在陽光下那自信的樣子,好像在說,他們,才是這塊土地的主人。 “你小心點啊,說是這邊老有野生動物穿越馬路,很容易撞著的?!标惸嵝训?。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眑ily說著,慢慢放慢了車速。 “我們的時間看樣子還早,要不要去這邊的阿崗昆公園看看秋景?”陳默頗有興致地問lily道。 “好啊,不過咱們這條路去那里嗎?”lily也興致勃勃地說道。 “順路,前面你下到60號公路,按照路牌走就到了?!标惸挚戳艘谎鄣貓D,“就是有一段上山的盤山路,你開慢點就行?!?/br> “沒問題,我看這邊的路還挺好走的,回去我也能吹一吹了,咱也在加拿大的國家公園里開過山路了。”lily拍著方向盤笑著道。 轉眼間就到了17號和60號公路的交匯處,lily順著60號公路一路直下,公路中間醒目的雙黃線,如同一條鮮艷的綢緞,向著紅棕色的崇山峻嶺之間無盡地延伸著,林木清寒的氣息從半開的車窗外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lily手把著方向盤,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的道路,問陳默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要是這次,找不到張然,那這趟加拿大,你會覺得遺憾嗎?” “不會吧,我想,”陳默看著車窗外的風景,靜靜地說道:“我覺得,就眼前的這一片風景,就已經不虛此行了?!?/br> lily抿著嘴,搖搖頭道:“你沒說實話?!?/br> “怎么了?”陳默有些意外地回過頭望著她。 “那天,在銀行那天,你站起來的時候,想的是什么?沒想過,你還沒找到張然,可能你,就直接掛了?” 陳默一怔,沒有說話。 “我很好奇。”lily接著說道。 “好吧,”陳默長嘆一聲,重新把頭扭向了窗外,“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命,能在他們的槍口下活下來?!?/br> lily沉默了良久,然后又是無法相信地搖了搖頭,說道:“以后不要再這么試了,畢竟,大家的命,都只有一次?!?/br> 對于阿崗昆國家公園,陳默的旅行指南上是這么說的:這是加拿大最古老的國家公園,也是這個國家秋天最美的觀景勝地,也可能,是邂逅世界上最美秋天的地方。 置身于阿崗昆的秋天,就如同置身于一個斑斕的夢境之中,在這個夢境中,你甚至會忘記如何屏住自己的呼吸。 陳默和lily按照導航一路進入到阿崗昆國家公園,深淺不一的秋色,已經將一片片層林盡染,匆匆的云影,點綴在黛色深深的遠山之間,一面清澈的湖水,倒映著火紅的楓林,翠綠的松柏,恍惚之間,你會覺得這湖中的倒影和岸邊的叢林已經合為一體,遠遠望去,如同童話故事的入口,讓人不禁心馳神往。 不時會有小木屋,在這五彩的叢林中露出一角。或者是醒目的純白色閣樓,或者渾然一體的楓葉色屋頂,而屋頂?shù)鸬难U裊炊煙,給這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帶來了一絲難得的煙火氣息。 lily慢慢地開著車,和陳默一路欣賞著美景,轉過一條曲折的小路,剛剛遠遠眺望過的湖水,已是近在眼前。 lily叫著,忙不迭地把車停到湖邊,拿起手機就沖出了駕駛室,還對陳默喊道:“你也快下來啊,我得讓你好好給我拍兩張!” 陳默也下了車,和lily一起慢慢走向湖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一個不恰當?shù)谋扔?,他覺得,就像是有人把一針嗎啡打進了他的身體里,呼吸突然間變得清新順暢,身心有一種突如其來的不可名狀的興奮和愉悅。陳默不禁暗笑自己:“這感覺還真是跟打了嗎啡一樣一樣的啊?!?/br> lily在湖邊一邊變化著角度拍著照片,口中一邊還在不停地贊嘆著,她還對著陳默做了個鬼臉,開心地道:“太好了,一個人都沒有,這里一個人都沒有,就我們!” 陳默慢慢走近湖邊,湖面上有微風輕拂,吹得水面上楓林的倒影波光瀲滟,如同一幅光影變幻,迷離模糊的水粉畫,不時有星形的紅色楓葉,以各種曼妙的姿態(tài)飄舞落下,在如鏡的湖面上,輕輕激起一絲漣漪,向著四周無聲地蕩漾開去,此刻,忽然聽到幾聲粗嘎的鳴叫,抬頭望去,一隊加拿大黑雁呈“v”字形,緩緩從遠方斜飛而來,飛行的黑雁優(yōu)雅的倒影,在湖面上隨著波光輕輕掠過,陳默和lily都屏住呼吸,看著眼前這一幕美景,連手中的照片都忘記拍了。 lily索性坐到湖邊的一塊大石上,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的秋天,陳默隨手拍了兩張黑雁的照片,就輕手輕腳地坐到了lily身邊,石頭帶著秋天特有的涼意,但是兩人都沒有動,生怕一動,就驚動了眼前的一切。 “沒想到,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還能遇到這么美麗的秋天?!眑ily低聲說道。 “什么年紀啊,好像我們都已經七老八十了一樣?!标惸χ?。 lily笑笑,“說件事你也許不信,在來之前,我有時候會想,自己,好像只有三十歲之前才是活過的?!?/br> “那之后呢,之后是什么?!标惸瑔柕?。 “是習慣,一種,為別人眼中的自己而活的習慣。”lily淡淡地說道。 陳默沒有說話,他一直看著那一行黑雁慢慢地飛過頭頂,接著飛向天光云影的盡頭。 陳默和lily從60號轉回17號號公路,已經是下午時分了,薄暮漸起,連太陽的余暉也抵擋不住即將到來的寒意,陳默看著導航說道:“這一趟阿崗昆繞得有點遠,我們得八九點才能到薩德伯里了?!?/br> “我覺得很值啊,這是我最好也是最美的一個下午。”lily笑著對陳默道。 陳默看著lily,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咱們的晚餐估計慶祝不成了,只好等明天了?!?/br> lily點點頭,接著問道:“對了,旅店你定了吧?” 陳默說道:“薩德伯里不大,我定的是一個當?shù)氐奶厣袼蓿銜矚g的?!?/br> lily很是懷疑地問道:“不會是像蒙特利爾那樣,離市中心十萬八千里吧?” 陳默故做傷心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同志呢?我保證達到你的標準。”說完還眨眨眼睛,加了一句:“而且肯定物美價廉。” lily也笑了,“我就怕你這句?!彼衍囬_進漸漸低垂的夜幕,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