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個子矮一點的劫匪,動作敏捷地直接躍上了銀行柜臺,他雙手持槍,烏黑的槍口直接指著柜臺里的人,厲聲大喊道:“每個人都趴下!趴下!把你們的雙手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不許按緊急按鈕!你!”他用槍口對著一個站在遠端的中年男子喊道:“離那個按鈕遠一點,我們就不會有麻煩?,F(xiàn)在你到這邊給我趴下!雙手抱頭!” 兩個劫匪的臉上,都戴著厚厚的滑雪面罩,身上裸露的地方,只露出了兩只眼睛和一張嘴,這一身連體的滑雪服,成為了他們最好的掩護。兩人趁著大廳里的眾人還在驚慌失措之際,已經(jīng)用手中的突擊步槍,接連點射了大廳里的攝像頭,動作迅速,槍法精準。 這時,剛才守在門口兩個穿白色滑雪服的人沖了進來,和先前進來的那兩個人一樣,他們也戴著滑雪面罩,但不同的是,這兩個人,身材差別很大,一個高大健碩,一個嬌小敏捷,從動作上也能看出來,嬌小的那個,很有可能是一個女人。 后進來的兩個劫匪,把手里的空旅行包直接扔給站在柜臺上面的劫匪,而他把接到的包直接扔進了柜臺,大聲喊道:“都給我裝滿!馬上!” 而站在大廳里的高個劫匪,把大廳里所有的人,都慢慢押到了柜臺的一角,后進來的兩人站到了他的旁邊,一起用手中的槍,指著驚魂未定,躲在墻角各自瑟瑟發(fā)抖的人質(zhì)。 高大健碩的劫匪說道:“格瓦拉,門口的兩個安保已經(jīng)解決了,還有一個女的,邦妮把她打暈放在門口了?!?/br> 嬌小伶俐的劫匪接著道:“哦,那女人可是真費了我不少勁?!?/br> 被叫做格瓦拉的高個劫匪點點頭道:“好的,克萊德,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一切順利。” 陳默和lily兩個人雙手抱著頭,渾身顫抖地趴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lily沖鋒衣上 的黑色拉鏈在他的眼前無限放大,占據(jù)了他的整個視野。而此刻的lily,用哆嗦得不成語調(diào)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道:“陳默,這,是這是什么,怎么回事?” 陳默這時才開始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一般,在他的腦海中慢慢回放。 在這伙人進來之前,陳默正在看著柜臺后面墻上的巨幅油畫;lily正坐在柜臺前填著表格;牧師正在扶著斯科特太太走下臺階;膚色黧黑的年輕人,抱著自己的包不知道要去哪一個柜臺;那一對情侶正在2號柜臺辦業(yè)務(wù),男的說的是法語,女的說的是英語;胖子經(jīng)理在大廳垂頭喪氣地捂著自己的臉;一個小男孩正在伸手去摸門口的青銅雕像;兩個門衛(wèi)和小男孩的姨媽爭吵著,而這一刻之后,身邊所有的東西似乎都一下變得陌生,混亂,而且極度危險,習(xí)以為常的日常,就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當高個劫匪手里的突擊步槍冒出火焰,枝形吊燈墜地的那一剎那,陳默還是木然地站在那里,完全沒有任何反應(yīng),似乎發(fā)生在他眼前的事情,是他不由自主突然闖入的一場夢境,他的眼中,全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大廳里的人,似乎也和他一樣,都是呆立當場,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直到那個矮個劫匪沖上了柜臺,用槍逼著所有人退后趴下,然后兩個人用槍打掉大廳內(nèi)的攝像頭時,大廳里才有人發(fā)出一聲短促而令人窒息的驚呼,而這一聲驚呼,也被她旁邊的一只手緊緊地摁住了。 發(fā)出驚呼的是那一對情侶中的拉丁女子,而此刻她的男朋友,正在緊緊地捂住他的嘴巴。 就在大家看到拉丁女子驚恐萬狀的臉的同時,才開始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是在一個什么樣的境地。 所有被劫持的人,此刻如同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同時接到了一聲號令一般,齊刷刷地一起趴了下來,lily在趴下來的時候,甚至手里還死死地攥著那張即將要填寫的換匯表格。 “不要為別人的錢丟了自己的小命,我們只要錢,不想取人性命?!苯懈裢呃母邆€劫匪站在大廳中央,聲音洪亮地說道。他的聲音清晰有力,而他說的話,讓每一個面對槍口的人,身體里渴望生的欲念之火,隨著高速竄動的血液瞬間燃遍了全身,意識到現(xiàn)在危險的處境,人自然而然地會產(chǎn)生一種生存的無力感,一種從未面對過的絕望。女人們開始低低地抽泣,壓抑著的哭號聲,在柜臺里把一捆捆鈔票裝進包里的忙亂聲里,像是一陣被悶在喉嚨里含混不清的嗚咽。邦妮和克萊德在格瓦拉身后四散站立,端著槍,神色警惕地著監(jiān)視著趴在地上的人,并不時觀察著大廳里的各個角落。 站在柜臺上的矮個劫匪不停地大喝道:“快!你們他媽的快點!裝滿,都裝滿!嘿!你!”他突然用槍指著剛才的那個中年男子喊道:“不許說話!他媽的把嘴給我閉上!”他這句話仿佛是一個開關(guān)一樣,里面柜員的哭號聲驟然響了起來,陳默看不到里面的狀況,但是他猜應(yīng)該和大廳里的差不多,而大廳里的人質(zhì)似乎也受到了里面的傳染,女人也開始大聲地哭泣起來,男人卻只是死死地抱著頭,不敢說一句話。 格瓦拉似乎皺了一下眉頭,陳默只是偷眼看到他面罩上眼睛上方的面罩動了一下,他喊道:“托尼,讓他們老實點!” 被叫做托尼的矮個劫匪抬手就是一梭子連發(fā),子彈打在后面的油畫上,從左至右,從亨利四世的胡子,到瑪麗·美第奇的黑袍無一幸免,留下一串撕裂狀的清晰彈痕。被打掉的墻壁上的碎石撲簌簌地落下,揚起一片五顏六色的煙塵,柜臺里的人霎時間停止了哭號,大廳里的人也都馬上噤了聲,一時間,銀行大廳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格瓦拉上前一步,高聲說道:“很好,你們現(xiàn)在做得好點了,沒有人犯錯,就不會有人被打死。大家聽好,只要你們在這里安靜地呆上五分鐘,一切事情就都結(jié)束了,這是一次正義的搶劫,讓我們安靜地把事情辦完。”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顫巍巍地響了起來,“他說什么?牧師?”雖然大家都是趴在冰涼的地上,眼睛只能看著眼前別人的一點身體或是一角衣物,要不就是地面黑白相間的大理石方格,但是大家都聽得出來,這是那個不讓銀行經(jīng)理省心的斯科特太太的聲音。 “我看你就是不要命了!”克萊德氣沖沖地走過來,要把斯科特太太拉出來,牧師拉住她對克萊德哀求道:“她只是一個老太太,耳朵不好,她沒有聽清楚,想問一下,請不要這么殘忍好嗎?”克萊德一腳踹倒了牧師,把瘦小的斯科特太太拖了出來,斯科特太太穿著的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好像是一棵裝滿禮物的圣誕樹,直接被放倒拖著滑行到了格瓦拉的面前。 格瓦拉仔細地看著老太太,居然很有耐心地又重復(fù)了一遍道:“女士,你只要保持安靜就好了?!痹谶@樣的情境之下,他對斯科特太太說話居然還是如此地有禮,這實在是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斯科特太太迷惑地轉(zhuǎn)轉(zhuǎn)頭,低聲問道:“你們是,是劫匪?”然后她轉(zhuǎn)過頭沖著銀行經(jīng)理那個方向大聲喊道:“你看看,連劫匪都比你有禮貌!你就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感到羞恥嗎!” 聽見她的話,大家都不知道是應(yīng)該笑還是應(yīng)該哭。 格瓦拉嘆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對邦妮說道:“下手輕一點。” 邦妮點點頭,收起槍走了過來,干凈利落地一拳把老太太打暈了過去。 格瓦拉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叫道:“托尼!” 托尼沒有回頭,回答道:“再給我三分鐘?!?/br> 陳默和lily趁著混亂,兩個人慢慢靠到了一起,lily不停地抖著身子,全身如同被電流擊中了一樣,陳默悄悄把lily的手摁到大理石地面上,讓她忍耐一下,但她因為恐懼而產(chǎn)生的顫抖,搞得陳默也開始哆嗦了起來。 格瓦拉似乎對現(xiàn)在的狀況很滿意,他走到大廳中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用鏗鏘有力的聲音重復(fù)道:“請你們記住,這是一次正義的搶劫?!?/br> “我們,只是把那些邪惡的資本家從我們手里搶來的錢,重新拿回來而已?!备裢呃f道,“你們,只是這一次革命行動的見證者,我們無意傷人性命,但是所有阻止我們的人,抱歉,只能成為犧牲品?!?/br> “因為我們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罪惡之源,就是金錢。所有的人,不是按種族,膚色,地域來劃分的,而且用,”他停頓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說道:“金錢,這個叮當作響,讓人發(fā)狂的東西。他把我們所有的人,劃分成了兩類,那就是,我們和他們,有錢的人和沒有錢的人?!?/br> “我們和他們,”格瓦拉很是意味深長地再一次說道,他似乎很喜歡重復(fù)自己說過的話,“成為了階級,不同的階級,我們各自的使命,就是將對方消滅殆盡?!?/br> “卡爾·馬克思說過,資本這個東西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其他骯臟的東西,它讓我們用擁有金錢的多少來鑒別人的好壞,用階級的歸屬,來注定每個人自己的命運,它讓正義成為貪婪的理由,讓自由成為分裂的借口,讓我們?nèi)祟悾蔀樵谶@個世界上最聰明,也是最孤獨的一個物種?!?/br> “它是人類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弗蘭肯斯坦,但我們不會被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怪物打敗,只要它存在一天,我們的反抗,就不會停止?!?/br> 格瓦拉慷慨激昂的演說在兩分五十秒的時候戛然而止。 “我說過了,我已經(jīng)拯救了自己的靈魂?!弊詈螅盟坪跏嵌Z一般的聲音,低聲地說道。 在格瓦拉現(xiàn)場發(fā)表他這一番令人猝不及防的演講時,陳默的腦海里,在飛速地回轉(zhuǎn)著自己短暫的一生,以及為什么會來到這里,被一幫武裝劫匪用槍逼著趴在地上,生死未卜地聽著也許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的演講。當他聽到格瓦拉說到“資本這個東西”的時候,他一下就想到了顧野,臨行前的那次聚會,顧野好像也說過這句話。他想到了他的朋友們,想到了那些他愛過,和愛過他的女孩,他再一次想到了死,沒有比被銀行劫匪打死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死法了,他想道,命運的安排,真的是很奇妙啊。不知不覺中,他好像已經(jīng)熱淚盈眶。 lily回頭看見陳默的表情,她突然微微地搖了搖頭,她看著陳默,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好像她一下子就知道了陳默想要干什么。 當矮個劫匪把從裝得滿滿的旅行包扔下柜臺,交給邦妮和克萊德他們,當格瓦拉接過最后一個旅行包,跟著他們跑向門口的時候,當柜臺里的營業(yè)員,試著想要抬起頭的時候,當陳默重新握住lily的手,想著只要聽到銀行大門的開門聲,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之后,他就想坐起來抽根煙,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就特別特別地想抽根煙。 但是就在劫匪們的腳步聲沖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止住了,隨之而來的,是托尼的一聲歇斯底里高聲怒罵:“他媽的,為什么會是這樣?!這是他媽怎么一回事?!” 陳默偷偷探出頭,順著大理石地面縱橫的黑白條紋和lily衣服在地上掀開的一角,向門口望去,才知道他們?yōu)槭裁礇]有出去了。 門口,已經(jīng)是一片警燈的海洋。 足足有四五輛警車停在門口,已經(jīng)把銀行大門團團圍住,一輛黑色的警用面包車,停在門邊左側(cè),車身很長,陳默只能看到一半,車身側(cè)面上,有著ept三個大大的白色字母。黃色的警戒條和不停旋轉(zhuǎn)的刺眼警燈,在暮色四合之下是那么地觸目驚心。雖然沒有一輛車拉響警笛,但這種無聲的壓迫感,更讓人覺得情勢是多么地一觸即發(fā)。 四個銀行劫匪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退了回來,格瓦拉的手里,還多了一個目瞪口呆,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的小男孩。 格瓦拉把小男孩放下,盯著他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小男孩用雙手緊緊地捂住嘴,拼命地點著頭。托尼揪過小男孩,似乎是咧著嘴笑著道:“還有這么個小家伙,啊哈?!彼粗∧泻⑼馓仔乜谏?,一個紅黃兩色的鋼鐵俠徽章道。 他們剛在大廳里站定,就聽到外面警車的警鈴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那凄厲的聲音,如同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直接插進每個人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心臟,讓人呼吸急促,幾近崩潰,所有人剛剛松了一口氣的神經(jīng),瞬間又重新緊繃了起來?,F(xiàn)在看來,那個斯科特太太可能倒是最幸運的一個,早早地昏了過去,不用被這樣反復(fù)地折磨。 一個通過警用擴音器的聲音,隨著警笛聲響了起來,“里面的人給我聽好了,這里是蒙特利爾警察局,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我再說一遍,放下你們的武器,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br> 格瓦拉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托尼心領(lǐng)神會地直接沖進了柜臺里面,把剛才還趴在地上的柜員轟了出來。 格瓦拉又對克萊德和邦妮分別做了手勢,邦妮點點頭,她從身上拿出兩個塑膠手銬,把仍然昏迷不醒的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拷了起來,又用膠帶封住了他們的嘴。 克萊德把四個旅行袋摞到一起,同時盯著大廳里面人質(zhì)的一舉一動。 三個人辦完自己的事,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格瓦拉。 格瓦拉在想,他凝視著柜臺后面殘破的壁畫,陳默看著他的樣子,甚至覺得,可以從他唯一暴露的眼中,看出耀眼的火花。 格瓦拉直接沖進剛剛被趕到大廳的柜員里,從人群里拉出了一個身材瘦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中年男人,他手中突擊步槍的鋼制槍托直接擊打那人的臉上,一股鮮血直接噴涌而出,那個中年男人被直接打倒在地,隨著眾人的驚呼,格瓦拉烏黑的槍管已經(jīng)頂?shù)搅四侨说奶杧ue上,“誰按的按鈕?”他的聲音,此刻冷酷得像是一塊被寒風吹過的石頭,在警笛的嘶鳴聲中,依然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那個男人低聲地哭號著,格瓦拉緊接著又一槍托直接砸在了那人的小腹上,這一下讓那個人痛得馬上蜷縮了起來,血水和疼痛的淚水,已經(jīng)把他的臉變成血rou模糊不清的一團,他慢慢地向著人群伸出一個手指,他的手指所到之處,人群如同摩西分開的紅海一般驚恐地向兩邊四散逃去,他的手指盡頭,竟然是那個抱著自己背包趴在地上的小伙子,小伙子圓睜著兩只眼白巨大的眼睛,無法相信地看著被打的那個人。 托尼一把拎起他,搖晃著他如同斷線木偶一樣的身體,“你他媽蒙誰呢?那個家伙估計連英語都不會說!”每個人都聽出了他的話語中的怒火中燒。說著他還想動手,格瓦拉攔住了他,“托尼,清點人數(shù)?!闭f完,他回頭對克萊德和邦妮道:“我們的退路已經(jīng)被堵死了,開始b計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