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當(dāng)lily的手指,觸碰到正在左右滑動的鐘擺那一剎那,一道炫目的白光,瞬間閃過整個房間,明亮得如同一朵在房間里燦然怒放的煙花,lily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絢爛的光芒,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19歲的lily坐在高考補習(xí)班教室里一個靠窗的位子上,眼皮發(fā)沉地聽著講臺上面的地理老師,正在慷慨激昂地講著,黃河流域的地理特征和主要農(nóng)作物的分布。 這時,lily忽然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fā)冷,窗外酷熱的陽光和不時吹進(jìn)來的帶著灼熱氣息的風(fēng),都沒抵抗住她身上一陣又一陣的冷汗。lily一下趴在桌子上,只覺得腦袋里天旋地轉(zhuǎn),她剛想著是不是中午出去吃的那個冰淇林,吃壞了肚子,想著這可糟了,這個時候鬧肚子,只怕要影響自己今天的復(fù)習(xí)了,她正在懊悔不迭的時候,突然楞了一下神,緊接著,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從陽光下無比的清澈變成了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她茫然地看著自己周圍的一切,還不停地輕輕搖著頭,似乎想要擺脫腦袋中的什么東西。 地理老師停下正在講的課,皺著眉頭看著在位子上動作奇怪的lily,他敲了敲黑板,用一種調(diào)侃的口氣質(zhì)問道:“l(fā)ily同學(xué),你是對我講的課,有什么不同意見嗎?” 同學(xué)們紛紛竊笑著轉(zhuǎn)過頭,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趴在桌上的她。 lily趕緊站了起來,她的小臉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回答道:“沒有,老師,我就是有點不太舒服?!?/br> “哦,”老師的臉色和緩了一點,他說道:“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吃點藥注意休息,但是不能影響課堂紀(jì)律,你不專心聽講,也會影響別的同學(xué)的?!?/br> “知道了,老師?!眑ily小聲地回答道。她的臉,已經(jīng)紅到了耳朵根上了。 老師揮揮手示意lily坐下,沉吟了一下,又轉(zhuǎn)過身放下手里的教案,面對著整個教室的同學(xué)說道:“同學(xué)們,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你們作為經(jīng)歷過高考的一員,應(yīng)該比那些應(yīng)屆的學(xué)生,更應(yīng)該知道你們現(xiàn)在時間的寶貴和第二次機(jī)會的難得,今年的競爭可是相當(dāng)?shù)募ち野?,和去年相比,各個院校的提檔線和專業(yè)線的分?jǐn)?shù),今年都是水漲船高的趨勢啊,你們要打倒,打倒比去年更多的競爭者,才能走進(jìn)大學(xué)的校門啊,同學(xué)們你們要好好想一想,你們父母把你們送到這里,你們知道他們?yōu)槟銈兏冻隽硕嗌賳??你們不知道,我的同學(xué)們,你們根本就不知道啊?!钡乩砝蠋熣f到這里,舔了舔已經(jīng)發(fā)干的嘴唇,他似乎意猶未盡,還想繼續(xù)說下去,但最后還是忍住了,“好了,與課堂無關(guān)的話我就不說了,大家把昨天發(fā)下去的,一次模擬的卷子拿出來,我們現(xiàn)在開始講題?!?/br> 此刻lily的腦海里,是一片異常的明亮,她知道她回來了,回到了1992年的北京,回到了那個五月,那個漫長,而焦灼等待的夏天。 她好像很新奇似地看著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十九歲少女的手。沒想到,自己也曾經(jīng)有過一雙像江如畫那樣的手,紅潤白嫩,沒有一點瑕疵。lily暗自想道,她接著,慢慢活動了一下全身,沒有了一直困擾她的頸椎疼和肩膀酸的毛病,除了睡眠不足,她就是十九歲的自己。 lily暗自笑了一下,偷看了一眼教室后門的窗戶,再過兩分鐘,或者更短一點的時間,他,就會出現(xiàn)在那里。 地理老師的話音剛落,教室里就傳來一陣倒騰書包,找卷子翻卷子的聲音,忙亂而嘈雜,間或還夾雜著些低聲的懊悔嘆息和竊竊私語般的沾沾自喜。而lily,卻是一直看著后門的窗戶,等待著,他的出現(xiàn)。 就在他的臉出現(xiàn)在那里的一刻,lily緊握著自己的手,都攥成了兩個汗?jié)竦男∪^,她“嘭”地一下站了起來,老師和同學(xué)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問她怎么回事,lily就在他們一頭霧水的注視下,直接沖出了教室。 她沖出教室的正門,看著站在后門,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的他。他還是像過去那么瘦,穿著一條發(fā)白的牛仔褲,破舊的黑色工裝靴,黑色的短袖衫。長長的頭發(fā),在學(xué)校走廊照進(jìn)來的陽光下,閃著青春和桀驁的光芒,lily開始跑向他,用盡自己的全力跑向他,不過一間教室的距離,lily卻好像用了自己的一生在拼命奔跑,她記得很清楚,有燦爛的陽光,從兩邊的窗戶灑下來,落在她的身上,她想,我在陽光和和陰影中奔跑,我在跑向他。等跑到他的面前,她拉起他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道:“走!我們走!” 他們開始在學(xué)校的走廊里一起奔跑,面前和身后,有更多的大片陽光和陰影灑了下來,他們在奔跑中,互相微笑地看著彼此曾經(jīng)熟悉的面容,好像他們,從未分開過。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他們跑出走廊,跑出學(xué)校,一直跑到學(xué)校旁邊的花園里,找到一條石凳坐下,lily才喘著氣問出第一句話。這也是當(dāng)時,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只要想,就能找到你?!彼泊謿庹f道,然后笑著看著她,那笑容里,還是帶著他特有的頑皮和得意,還有一絲絲,曾經(jīng)讓她愛得發(fā)狂的危險。 他坐在她身邊,輕輕用手摟住她的肩膀,她的身體微微地一顫,下意識地往側(cè)后方躲去,沒想到他的胳膊跟隨著她的身體側(cè)了過去,又用力把她拉了回來。 “怎么了?你不是想我嗎?”他微笑地看著她道。 “你來找我干什么?”lily不再掙扎了,卻不看他,雖然語氣盡量保持著平和,但是依然可以聽出一絲積壓已久的怨氣。 “想你了,來找你不行嗎?”他一臉無辜而驚訝的樣子,好像他做的都是天經(jīng)地義最正確的事。 lily怒氣沖沖地轉(zhuǎn)過頭盯著他的眼睛,他很高,也很有力量,自己在他的懷里,就像一只被人抱住無法掙脫的小動物,她問道:“這話一年前你怎么不說?” “切,你還記著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呢,”他好像感覺很沒勁似的搖搖頭,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白盒短支萬寶路,自己點上,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煙,用靈活的手指,把卷煙在指縫中快速地移動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啊。” 看著他裝出來的滿不在乎的表情和玩世不恭的笑容,lily的心卻在一直往下沉?,F(xiàn)在識破他的樣子,就如同擦著一根火柴,或是用頭繩系好自己的頭發(fā)一樣輕易,而自己當(dāng)時,竟然鬼迷心竅一般地就被他的樣子迷住了,對他的話如此地深信不疑。 “那你為什么這么長時間都不來找我?”本來想說的是我們倆早就沒有關(guān)系了,沒想到說出來的,還是當(dāng)時的那一句。 “我可沒有你那么有上進(jìn)心,一年考不上還要再來,累不累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要掙錢 的人了,和你們想法不一樣了?!?/br> “你也可以再考一年的,你本來學(xué)習(xí)就挺好的,就是你自己不好好學(xué),。。?!眑ily的話還沒說完,他就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這話你也不知道說多少遍了,我煩了,總成了吧?” lily閉上嘴不再說話。 他拉了一下她,讓她靠自己考得更緊,lily可以聞到他t恤衫上,男人特有的氣息和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她沒有動,就讓他抱著自己。 “我說,咱們倆,還是在一起吧?!彼鵁?,看著小花園里盛開的花,用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說道。 lily把自己埋在他的懷里,她忽然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愛得真如張愛玲口中的花一樣卑微,卻也如同那花一樣的歡喜。 “好?!彼幌朐僬f第二個字。 lily想,如果回到那一天,她如果說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這句話,時間,會給她一個怎樣的答案? 鐘擺隨著她的意愿,來到了lily的大學(xué)二年級的那個黃昏,她獨自一人在z大的女生宿舍里,等著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刻。 lily坐在宿舍里,卻總是坐立不安地看著窗外,她的腦海里,不斷地回想著這一天的情景。 那陣子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和張然吵架,兩個人為一件芝麻大點的事,就能吵上一天,互相誰都不理。那個時候,我們怎么會有那么多時間去吵架,然后復(fù)合,然后再吵架,再復(fù)合,直到兩個人身心俱疲。lily想道。 就是在這個黃昏,和江如畫去食堂吃過飯,張然就過來女生宿舍找我,嬉皮笑臉地說著想和我講和,他不是那種會直接說我錯了的人,但是很會說轉(zhuǎn)彎抹角的話逗人開心,最后他說,一起出去溜達(dá)溜達(dá)吧,我當(dāng)時看著他的樣子,想著互相不搭理已經(jīng)挺長時間的了,就答應(yīng)他了。lily看著自己床鋪上,三毛的一本《夢里花落知多少》的封面,暗暗想道。 張然摟著我走出學(xué)校大門的時候,有一輛出租車,在校門口和我們擦肩而過,開得挺快,張然回頭還罵了一句,說這司機(jī)開車真不長眼,差點撞著你。 但是我有預(yù)感,車?yán)镒?,是他。他是來找我的,他看到了我被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抱在懷里,像是過去,他抱著我那樣。 那天張然說的什么我都記不清了,就急著想要回去,我想要知道,他要對我說什么,等我匆匆趕回去的時候,宿舍的人說,是他來了,還帶著一束玫瑰花,但是沒有一句話留下。 我想知道他會說什么,我也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們相互糾纏了太長的時間,彼此付出了太多的青春,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換一句他的回答。 所以,我今天對張然格外的好,連他說想晚飯后和宿舍的人去網(wǎng)吧打游戲,我都沒有不高興,他有些驚訝,還說了一句你真好。這樣的話他能說出來,真的不多見。 其實,我只是想把這個時間空出來,留給我們,我和他。 lily想到這里,不由得微微地笑了一下,他會說什么呢?我會說什么呢?我們的命運,會改變嗎?她用有些顫抖的手指,輕輕推開宿舍的窗戶,一輪溫暖而模糊的夕陽,在窗外的遠(yuǎn)方默默地沉下,她好像都能聽到自己,急促而不規(guī)律的呼吸聲。 lily在等,再等一輛出租車停在宿舍門口,等著他拿著玫瑰花出來,等著他說出的第一句話。 她從黃昏,等到夜深。宿舍里的人來來去去,每個人都看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她漸漸明白一件事,從她修改今天命運的那一刻開始,命運也開始改變了她原來的人生。 lily默默地等著,直到過了晚上九點,宿舍里出去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lily不想再呆在宿舍里了,出了宿舍,她一路走到校門口,看著過往的出租車,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地數(shù)著開進(jìn)校門的每一輛車,她想著他會在什么時候到來,她站在校門口一直等著,直到熄燈的時間都快到了,她才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往宿舍走去。 為什么?我只是想聽聽他想說而我沒有聽到的話,為什么,命運會這么地殘忍?她慢慢地走著,整個人,就好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樣的疲憊,等她拖著身子走到女生宿舍門口,看見江如畫正在門口,有些焦急地望著門前的小路。 “如畫?你怎么還不回去睡覺?站在這里干什么呢?”lily有氣無力地問道。 “你可回來了!”江如畫一把抓住她,把她拖到門邊的角落,低聲而急促地道:“他來找你了!” lily聽到江如畫的這句話,腦袋一下子蒙住了,“誰,誰找我?”她下意識地問道。 “哎呀,就是他啊,你一直想著的那個人啊?!苯绠嬘行┌l(fā)急地說道。 “他,來找過我?”lily好像還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剛才來找你,說要見你,喏,”江如畫從身后拿出一束玫瑰花,說道:“你不在,所以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br> lily看著江如畫手中,那一束還帶著盈盈水珠的紅玫瑰,默默地接過來,“他來過了,他來過了,我們,又一次錯過了?!彼粗ㄎ⑽⒁恍Γ跇乔暗臒粝?,她的笑是如此慘然,如此地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江如畫看著lily臉上的表情,她有些被嚇著了,她說道:“你怎么了啊lily,他沒說什么,沒什么事啊,看他那樣子沒什么事的,就是給你送花來了。” “送花?”lily帶著異樣的笑容,笑著道,“是啊,他是來送花的?!?/br> “你知道???”江如畫沒心沒肺地還接著說道,“我還說你怎么不在啊,也是,你們倆老這樣也不行啊,他是挺帥的也挺招女孩的,可是你跟他太累了,聽你說你跟他的那些事,就覺得你從來都沒快樂過?!?/br> “是嗎?”lily還是在那里定定地看著玫瑰道。 “算了算了,別想了,咱們回宿舍吧,這就要熄燈了?!苯绠嫶叽僦鴏ily。 江如畫拉著lily往宿舍走去,她看了一眼完全是被她拖著走的lily,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得跟你說一下,我怕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br> “什么話?”lily的樣子和話音,完全像是一種機(jī)械的反應(yīng),冷淡而毫無感情。 “我說你和張然出去了,我回來看你不在,我以為是你和他出去了,所以我就隨時口對他說,你和男朋友出去了,我。。?!苯绠嬤€要往下說,卻看見lily看著她的臉,比她的還白,那是一種江如畫從沒見過的慘白。 “你說的對,沒錯,我是和張然出去了,我誰也沒等,我。。?!眑ily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宿舍走,身后的江如畫一連串低聲的道歉:“我真的是沒多想,lily,我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就是真的隨口一說,我。。?!?/br> “沒事的,如畫,這是命運的安排?!眑ily停住腳步,回過頭看著江如畫道。她笑了一下,說道:“回去睡覺吧。” “可你沒事吧?你剛才的笑嚇著我了?!苯绠嬓⌒囊硪砜粗鴏ily地說道。 “沒事的,”lily在推開宿舍門之前,頭也不回地說道:“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什么都改變不了?!?/br> 在和他第一次約會的湖邊,lily坐在一片池塘邊的長椅上,看著池塘一角盛開的荷花,她有些納悶地想道,為什么這么粉嫩嬌艷的荷花,像極了一個脂粉氣濃重的風(fēng)塵女子,古人偏還要把它比做冰清玉潔的化身。 她只有兩個小時了,這是他和她的,最后一次會面。 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她可以微笑地面對他。 “新婚快樂?!彼f道。 “做我的情人吧?!彼f道。 她笑笑,沒有說話。 她很認(rèn)真地聽著他說話,看著他的臉,因為不管時光是否倒流,在她心里,那都是最后一次了,她要記住和他有關(guān)的一切。她記得陣陣襲來的輕風(fēng)和微微的花香,記得有一條柳枝垂得格外低,隨風(fēng)輕輕拂過了他的臉,記得,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那一年,我21歲,我的愛情,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