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試睡后遺癥、天運鬼瞳之悍妻養(yǎng)成、月神巔、在偏執(zhí)文學里當男配、我很紅,讓你蹭呀!、說好做彼此的人渣呢、北京雪人、[綜]帶著附身系統(tǒng)穿越Ⅱ、五條貓貓怎么會有壞心眼?、惘世聞風
這畫有什么特別嗎? 畫的是西湖雷峰塔冬景,筆法稱不上高明,當年的雷峰塔四圍光光禿禿,一徑河岸將畫面一分為二,上頭是孤零零佇立的雷峰塔,下頭是如出一轍的雷峰塔倒影,邊上題了一行字。 白雪茫茫,殘影慌慌。 夕照映水,骨浮峰上。 又有一行小字:1946年冬,攜妻、子游湖,戲作。 司藤問秦放:“沒記錯的話,有一張你太爺爺?shù)娜腋?,也是在西湖邊照的,也?946年冬,攜妻、子游湖,如果我沒記錯,后面還有一句:友白英作陪,乘興而來,盡興而歸?!?/br> 她的記性可真好,秦放點頭。 司藤說:“盡興、戲作,想必是心情大好。為什么配的是這幾行字?茫茫、殘影、夕照,都不是什么好兆頭。至于最后一句,為什么不是骨埋峰上?難道骨頭都被人挖出來了亂扔?” 秦放也不明白,游湖這么開心的事,太爺爺為什么題了這么瘆人的幾句,他把冊子遞給司藤:“不是書。” 司藤接過來翻了翻,過了會看第一頁,又看最后一頁:“好像是你太爺爺記的家中雜事,斷斷續(xù)續(xù),好幾年的。” 怪不得有什么“豬半爿,黃紙八刀”,是殺豬祭祖嗎?秦放是不感興趣,司藤倒是看的仔細,屋里光線太暗,她看了一會之后就轉(zhuǎn)到門外,秦放等了一會,見她很有通讀的意思,問她:“你餓不餓?你是不餓,我要吃東西的。” 司藤揮手,那意思是你忙你的。 秦放在鎮(zhèn)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飯店,只有一家很小的小賣部,門口兼賣小孩拳頭大小的野生蘋果,秦放買了兩斤,在店主家里洗干凈了,找了個干凈的塑料袋拎著回去。 司藤還在看,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她看書倒是一向入迷的,秦放也坐過去啃蘋果,快啃完時,一抬眼看到那只夜貓還縮在墻頭,忽然就起了玩心,果核扔過去,叫著:“請你吃蘋果!” 那野貓怕不是以為秦放要拿果核丟它,喵嗚一聲竄的沒影了。 司藤說:“幼稚?!?/br> 秦放看著司藤,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會識字的?丘山還送你念書嗎?” 很平常的問題,司藤卻突然怔了一下,頓了很久才說:“邵琰寬教的。” 這個答案真是出乎秦放的意料之外:“你的那個男……好朋友?” 司藤沒有回答。 *** 青城山初見時,邵琰寬問:“你說你叫司藤,你會寫自己的名字不會?” 又折了樹枝在地上寫給她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民國,不要信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以后女子都該讀書上學,也該去留洋長長見識。如果不識字,這雙眼睛生的再亮,也只是個半瞎子?!?/br> 那時,丘山道長整天在她耳邊念叨的,就是妖怪妖怪妖怪,她哪聽過這些呢? 她跟著邵琰寬,學會寫的最初兩個字,就是“司藤”。 好多筆畫,寫出來歪歪扭扭,羞地恨不得趕緊涂掉,邵琰寬攔住她說:“名字好像一個人的門面,字寫的不好,可以慢慢練,可立身為人,每一步都得穩(wěn),穩(wěn),方得正?!?/br> 那時,他正當年少,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也許回到城市,也是影視劇里??匆姷倪M步青年,熱血沸騰著要民主,要自由。 后來是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呢?十里洋場,十里染缸,再次相見,他眼睛里褪去了那一層光,雙眸浸滿四個字:酒色財氣。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記得,他自己卻忘了。 *** 秦放在她眼前擺了擺手:“司藤?” 司藤回過神來,她垂下眼簾,避開秦放探詢的目光,把手里的書遞給他:“畫上題的那行字,是你太爺爺寫的,但不是他作的。” “你太爺爺?shù)挠浭?,都是直來直去的大白話,那行字措辭卻雅,個中情愫,似乎出自女子。你太奶奶也識文斷字嗎?” 秦放搖頭:“曾祖母大字識不了幾個的?!?/br> 他又把那本冊子略略翻了一遍,其實也不算太過“白話”,只是和那幾句相比罷了,有幾頁折了頁角,他記得開始是沒有的,應該是司藤折的。 ——“接連三月,賬款難結(jié),愁煞,一家老小,等米下鍋。妻弟數(shù)度登門求借,左右為難。幸甚白小姐代為說情,始得轉(zhuǎn)圜?!?/br> ——“內(nèi)人心悸氣郁,白英送藥,滬上醫(yī)師,的確身懷絕技?!?/br> ——“野狼竄至鎮(zhèn)郊一說,初以為訛,昨夜劉氏失其孫,聽聞門戶大開,爪印赫然,白英提議急囑下人夜閉門戶,加高院墻?!?/br> ——“豬半爿,黃紙八刀。妻舅猶嫌不足,人心如是!娶一人爾,非娶一族!” …… 白小姐,白英,聯(lián)想到之前的游湖題字,看來這個白小姐和太爺爺輩,過從甚密,只是,好像從來沒聽長輩提起過…… 司藤問:“看出什么來了?” “你指白小姐嗎?” “還有呢?” “白小姐是醫(yī)師?滬上醫(yī)師……上海的醫(yī)師?” 司藤搖頭,她伸手過來,食指指甲劃過“妻弟數(shù)度登門求借”和“妻舅猶嫌不足,娶一人爾,非娶一族”兩句,在紙頁上留下很深的印痕。 秦放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太爺爺當時,和太奶奶娘家,關系不好嗎?” 這也不奇怪啊,娘家婆家,一碗水總端不平,家長里短,無非是多一分少一分的爭執(zhí)。 司藤笑起來:“秦放,你這是當局者迷啊。” “你太奶奶是四川靖化縣人,因為饑荒流徙囊謙,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一個人,后來她隨夫到江浙做生意。哪來的妻弟和妻舅?娶一人爾,非娶一族,既然這么發(fā)牢sao,就說明你太奶奶的娘家,確實是一個丁口不少的家族。這跟囊謙之說,差的未免也太遠了吧?” ☆、第9章 秦放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自己的太爺爺和太奶奶,在他看來,就是最最普通平凡的作古的老人,難道,他們也會有秘密?而且,這秘密還和司藤有關? 匪夷所思,堪稱荒唐。 司藤說:“我被埋在囊謙,你恰恰要去囊謙給所謂的先人磕頭。我認識邵琰寬,而他的廠子曾經(jīng)跟你太爺爺所在的鎮(zhèn)子有過生意往來,你覺得這只是巧合嗎?反正我是不信的。你父親讓你去囊謙,不會讓你挨家挨戶去找,有沒有給過你什么線索?” 秦放猶豫了一下:“父親說,可以找一個叫賈貴宏的人——囊謙一帶是藏人聚居區(qū),漢人很少,所以即便已經(jīng)過了很多年,仔細打聽還是不難的。沒想到的是,前幾年的玉樹地震波及囊謙,很多村子已經(jīng)遷址了。這個賈貴宏……你認識嗎?” 司藤顯然對這個名字相當陌生:“只有名字嗎?還說過什么,這個人是做什么的?” “說是曾經(jīng)做過黃包車夫……還有,他在家里行三,人家慣常稱呼他叫賈三?!?/br> 司藤沒再說話,不過,從她的表情來看,這個賈三顯然是個突兀出現(xiàn)無跡可尋的人物,秦放還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 是單志剛打來的,他說,之前秦放委托他的,要打聽邵琰寬后人的事情,已經(jīng)有眉目了。 *** 邵琰寬的后人,其實就是他大房那一支,一直留在上海,甚至,受了老一輩“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幢房”的影響,一直就沒離開過老黃埔區(qū)這一帶。 打聽下來,際遇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落魄潦倒,曾孫叫邵慶,三十來歲,在上海有名的美食街云南路有一家二十平米不到的小門面飯店,兼做盒飯外賣。 秦放和司藤趕到時,是第三天中午,午市外賣最忙的時候,邵慶衣服外頭圍了件圍裙,坐在柜臺里接外賣電話:“哪幢樓?是萊福士后面那個?宮保雞丁蓋澆飯三份,對的對的,阿拉訂飯送水果,老實惠額……” 電話掛掉,抬頭看見司藤和秦放,滿臉堆了笑,又有生意人特有的洞察和遲疑:“兩位是……吃飯?” 廟小招待不了大菩薩,這兩位客人,尤其是女客通身的穿著打扮,可不像是能屈尊在自家這種小破店面用餐的啊。 司藤沒有立刻說話。 她先前以為,既然是邵琰寬的孫輩,身上多少會帶些他的影子,眉眼、說話、做事,總會有跡可循。 沒想到的是,完全不像,眼前的邵慶,身材瘦小,五官糾結(jié)著擠簇在一起,眼神里寫滿精明市儈,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反差,讓她一時間有些晃神。 不吃飯,那就不是客人咯?擋門口干嘛,人家還要不要做生意了?邵慶沒之前那么熱情了:“儂做啥啦?” 秦放見司藤有些失神,倒是挺理解她心情,清了清嗓子,代她開口:“你是邵先生是吧?請問你有時間嗎?有一些關于你曾祖父邵琰寬的事情,我們想了解一下?!?/br> “儂腦子瓦特啦?”邵慶覺得自己是遇到神經(jīng)病了,“儂港伐?港督?!?/br> 秦放聽不懂上海話,但是看表情語氣,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他倒是不生氣,沖著邵慶笑了笑,錢包掏出來,票面100元的紅色鈔票,一張張往柜臺的臺面上疊。 五張之后,邵慶的臉色緩和下來了,目光有些遲疑,看看秦放又看看司藤,似乎還是吃不準,但不那么刺兒了,秦放看在眼里,繼續(xù)給他加,差不多一千的時候,停下來。 “邵先生,有一些關于你曾祖父邵琰寬的事情,我們想了解一下,價錢,好商量?!?/br> 邵慶有些發(fā)怔,喉結(jié)輕輕滾了一下,目光在那疊鈔票上飛快地瞟了一下,很快移開,但又忍不住瞥回去,司藤看了一眼秦放,輕輕笑了一下。 *** 邵慶把秦放和司藤請到二樓,和很多上海老閣樓改作的商鋪一樣,一樓生意,二樓住家,空間逼仄的很,轉(zhuǎn)個身都嫌局促。 邵慶給他們泡茶,立頓的茶包,開水沏下去就綠了一大杯,因為秦放明確表示了自己聽不懂上海話,邵慶很蹩腳地開始嘗試講普通話。 “我那個太爺爺,老挫氣額,當初卷了家里的錢,連我太奶奶的首飾都偷拿走了,帶著三太太逃臺灣,家里人誰都不講的。太奶奶后來知道,氣的當場昏死。無情無義,儂講是伐啦?自己的老婆不帶,帶小三跑特了,是不是無情無義?” “太奶奶醒了之后,一口氣咽不下去,我太爺爺沒來得及帶走的衣服,都被她一件件拿剪刀剪成了條條做墩布,后來又剪照片,咔嚓咔嚓,專從脖子那里剪,剪完了拾掇拾掇全拿出去扔了蘇州河,扔完了回來,凳子還沒坐熱,三叔公從外頭跑進來叫,洗(死)特了,洗(死)特了,船翻特了!” “后來才知道,我太爺爺坐的太平輪跟榮氏的貨輪撞了,一船的人都沒了,聽說那些日子,失事的海面上飄的都是遇難者的皮箱子——逃臺灣嘛,帶的都是全部身家……哦,扯遠了,說到哪了,說到我三叔公了?!?/br> “我太奶奶一聽,眼直了,腿也軟了,半天沒反應,還是三叔公掐人中給掐回來的,醒了之后,哭的呼天搶地的,又吩咐人去撈照片,但是沒能全找回來,拼著湊著,只找回了幾張?!?/br> 關于邵琰寬,邵慶也只能記得這么些了,這些當然不值收下的錢,可怎么辦呢,不知道的又不能生編。 為了彌補,他分外熱情地讓兩人喝茶:“多喝點,喝茶對身體好的……” 司藤問他:“那些照片還在嗎?” 邵慶很肯定:“在額在額,太奶奶死的時候,燒了兩張,但是其它的都留下來的,肯定有的,我翻翻,翻翻?!?/br> 他翻箱倒柜的,俯□子鉆床底,又踩著凳子上櫥頂,過了會興奮地抱了本相冊過來:“有額有額,在這了?!?/br> 確實是老相冊,磨砂的護紙,照片都是花邊帶貼角的,司藤沒有接,秦放猶豫了一下,幫她拿過來翻開,前頭幾頁都是邵琰寬,或穿西裝或穿呢大衣,還有一張倚著老爺車,身形挺拔,薄唇星目,雖然照片都在水里泡過一輪,但不妨礙看出這的確是個風流倜儻的英俊男人,想必那個時候,也是能迷死一圈太太小姐的主。 繼續(xù)往后翻,這一張真奇怪,拼起來是張完整的照片大小,但是邵琰寬邊上明顯有個人被剪掉了。 秦放看了一眼司藤,見她沒什么異議,又往后翻了一頁,這一次,幾乎是翻開的剎那,司藤就變了臉色,她伸手把那頁摁住,目光死死盯住邵琰寬邊上的那個人。 那個人,穿一件鼓鼓囊囊的道士袍,興許是很少面對鏡頭,總顯得有些手腳不知道如何安放的局促。 道士袍? 電光火石之間,秦放忽然反應過來:“丘山道長?” “嗯?!?/br> 丘山道長和邵琰寬?秦放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是一時之間又不得要領,遲疑了一下再往后翻,已經(jīng)沒有邵琰寬的照片了。 確實只有這么幾張,秦放又往回翻了一頁,指著那張被剪掉了個人的照片問邵慶:“這個就是那個三太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