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姜冕推開所有窗戶過濾空氣,老仆愈加惶恐。我安慰老人家:“其實他喜歡開窗睡覺,毛病很多,不用在意的。” 老人家心情復(fù)雜地望我一眼,“老奴就在前邊門房,夜里要有什么吩咐,就在窗前喚老奴一聲,老奴夜里睡得淺,聽得見。” 說完正要離開,姜冕回身遞了塊碎銀子塞給老人家,“明日早飯可備點rou食。” 正要推辭的老人家顫著手就收入了滿是補丁的袖中,惶恐地答應(yīng)了。 待他離開后,姜冕扶著房門感慨萬分:“誰能想到晉陽侯府竟會落得這個地步,真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人生失意無南北啊。”感慨完后一回身,我已在不那么寬敞的床上翻滾了個遍?!懊撘路藛崮憔蜐L來滾去,一身灰土還怎么睡!” 我一個骨碌從床上滾起,張開了手,瞇著眼:“少傅給我脫衣服。” 姜冕瞅了瞅我,兩手一負,也瞇了眼:“從前都是別人伺候我穿衣,我還真沒伺候過別人寬衣?!?/br> 我一呆:“少傅居然要我給你脫衣服?!?/br> 姜冕一哼:“我是那個意思么?呆丫頭!”罵完又醒悟,“你這個丫頭模樣,我還怎么睡得著!” 我完全不懂他在糾結(jié)什么,翻身又滾回床上,骨碌碌滾來滾去。 滾過去,滾過來,忽然被一把按住,“把衣服脫了!” 繼續(xù)滾,滾不動,少傅將我壓在床心,非常不情愿地給我解衣帶,我掙扎著要繼續(xù)滾動,“不嘛不嘛!” 此情此景,混亂又凌亂。 “咳,你們在干什么?!” 窗外一聲咳嗽,晉陽侯路過。 我與少傅都嚇了一跳,少傅頓時停了手,看向窗口。月色大好,晉陽侯身著閑服,眉目很是復(fù)雜,對窗內(nèi)要看又不方便看似的,語氣也很復(fù)雜:“即便白日里我同你說了異國典故風(fēng)俗,你也不用如此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畢竟,元寶兒還小?!?/br> 姜冕錯愕至極,回頭看了看他手下壓著的眼神朦朧的我,鑒于某種不便言說的誤會,他放了我,向窗外道:“侯爺,你誤會了,我怎會……” 晉陽侯打斷他,表示自己是過來人,不用多說,他都懂:“姜少傅,無須解釋,你的心思我明白,也難怪你不放元寶兒去別處睡。我既已同意,便是對你的信任,即便是元寶兒,也是對你信任有加,你實不該……哎,她在你身邊,委實不用那么心急,來日方長?!?/br> 姜冕被實實在在地噎住了,良久,才道:“即便侯爺當(dāng)我是那種人,難道我姜冕長得就那么像好孌童的?侯爺,我不好分桃龍陽斷袖?!?/br> 晉陽侯把頭扭回來,猶疑不定,“姜少傅,元寶兒這副長相,又添今日這副打扮,難保不會姑且被當(dāng)做小姑娘家,坊間一些愛好不良之輩未必沒有這個嗜好,當(dāng)然,我并不是指姜少傅就有這個心思。” 姜冕好像是被氣到了,又不便發(fā)作,不再搭理我,硬生生坐到了床邊,“那實在難保姜某就沒有這個心思,侯爺不如把元寶兒帶走。” 晉陽侯也不再客氣,直接望向我:“元寶兒,你可愿意去族叔那里睡?”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由于cao作失誤,遲來了一天,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第36章 大丈夫何患無妻主疼 少傅和我叔的對話完全聽不懂,白日里的彬彬有禮,一到夜里全不見了。我一面感嘆男人心海底針,一面就要迷迷糊糊睡著,突然我叔的一句問話將我從夢境拽出。我從床心一骨碌爬起,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fā),不敢置信:“真的嗎?” 見我舉止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姜冕冷淡瞅我一眼,就將頭轉(zhuǎn)向一邊看墻角的蜘蛛結(jié)網(wǎng)。 我跳下床之前,也看了一眼少傅,但見他忽然對蜘蛛感興趣起來,想必也是打算加入動物昆蟲保護組織聯(lián)盟,竟然對我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 于是,我跟著晉陽侯一起去了他房間就寢。 一入族叔的房間,我就歡快地跑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那只裝滿孩童佩飾的小匣子不見了,肯定是怕被偷看藏起來了,壁上掛的寶劍倒還在高懸,威武得很。 晉陽侯抱了床被褥要去鋪地上,我跟過去幫忙,“元寶兒睡這里么?”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弊迨暹€有親自打地鋪的本領(lǐng)。 我就勢往被褥上一滾,直接將被褥就地展平了,“地鋪給元寶兒睡吧?!?/br> 晉陽侯撒了手,看我事半功倍就替他鋪好了褥子,任由我滾動了幾個來回,“怎么就這么好動呢,不能端莊點么?” 見我不聽,他直接俯身伸手,將我一把撈起,橫抱了起來。一個挪移,我就入了族叔的懷抱,有點愣住了。堅實牢固的胸膛,成年男子的氣息,非常踏實可靠的感覺。父皇抱過我,沒有過這種感覺,母妃也抱過我,隱約有類似的感覺,但脂粉氣太重。那都是幾歲時候的記憶了,如今,父皇母妃將我打發(fā)去東宮后,只顧他們自己玩,許久沒有跟我親昵過了。 我膩在族叔懷抱里,深深呼吸,想要記住這個味道,“元寶兒是不是很重?” “嗯?!弊迨寤卮鸬煤苷\懇,“一個胖姑娘的重量。以后少吃rou,不然這樣胖下去長成一只湯圓可怎么辦?!?/br> 我在認真假想一只叫元寶兒的湯圓會是個什么模樣。 地鋪到床榻的路途很短,晉陽侯走向床邊,將我放下,三兩下給我脫了外衣搭在床邊,又拉過被子給我蓋上。我躺著,目光炯炯有神地看他一舉一動。族叔就著床邊坐下,柔軟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還不困么?” “困了也不想睡,睡了就到明天了,明天就要回宮了,回宮了就見不到族叔了?!蔽疫壿媷乐?shù)鼗卮稹?/br> 晉陽侯覺得比較意外,目光閃了一閃,微微笑了,“難道,你父皇沒有告誡過你,不許私下見族叔?” 我爬起來坐定,看住他,“父皇說過,可是我想來見族叔,族叔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爹?” “不是告訴過你不是了么?!睍x陽侯對我的執(zhí)著略無奈。 “那這個不是為我準備的么?”我抬起手腕,露出一只做工精致連細處云紋都很繁復(fù)的銀鐲子。 在我執(zhí)著的追問下,晉陽侯低下視線,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是。” 我心頭雀躍非常,“那你還說不是我爹!” 晉陽侯忽然抬眸,眼睛里光芒很盛,“元寶兒,這話要讓你父皇聽見,你可知我會是個什么下場?亂認爹,對于東宮太子而言,會有什么致命后果,你可曾想過?我與你爹娘是舊識,也是看著你出生長大的,給你備些小玩意兒不過是一片心意,但我戴罪之身沒有立場和身份贈與你。這些東西,我自己留著,也是一個念想。每年你生日,我便會收藏一物,當(dāng)做是一件不必送出的禮物,此事與你無關(guān),只是我自己的事情?!?/br> 我聽得呆了,雖然不能夠理解這番話的用心與意義,但卻從族叔的敘述中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哀傷,全然無望的絕望中綻開的哀傷。 擔(dān)心我聽不懂,日后繼續(xù)對他糾纏,晉陽侯又直白地說了一遍:“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也不必去懂。我不是你父親,你生父是謝……是當(dāng)今陛下,明白了么?” 我勉強點了點頭,同情地看著他,“族叔,阿夜是我母妃么?可是我母妃不是叫謝庭芝么?” 果然一提母妃,晉陽侯就很不愉快,“阿夜是他小名。” 我又從被褥里爬起一點點,一手搭上他手臂,仰頭殷殷問道:“那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是什么意思啊?” 晉陽侯頓感無奈,虛弱地嘆口氣,就著燈火與月光,給我解釋起自己那封書信的意義,只怕他在寫那封書信的時候是萬萬沒想到的:“意思就是,春天百花盛開,爭奇斗艷,絢爛的色彩掩蓋了素潔的顏色。琴聲依舊在奏響,但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人在彈奏了。錦江中有相伴游泳的鴛鴦,漢宮中有交援伸展的枝條。他們都不曾離棄伴侶??畤@世上的人,卻迷惑于美色,喜新厭舊?!?/br> 蒼涼的嗓音低沉地講述在月夜,涼薄的月光仿佛也徘徊在窗前,遲遲不肯離去。 我翻身枕在族叔膝頭,望著窗外的月華,靜靜地聽著。 這些,還只是書信的一段。開篇奠定的悲涼基調(diào)。 “族叔,這些句子好哀傷呀,后面還有么?”我把玩著晉陽侯的袖角,對著月光照看,妄圖過濾掉月色里的凄清。 “沒有了,聽完了就準備睡吧?!笔帐捌鹱约旱那榫w,晉陽侯沒有扯回袖角,手背卻搭上了我額頭,緩緩地,劃過眉尖。 “族叔,雖然我讀書少,但你也不能騙我呀?!蔽覐堁巯蛏贤^去,對上族叔的眼睛,誦道,“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yin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晉陽侯渾身一震,“你把信看了?” “沒來得及呢?!蔽沂种赶蛭鬟厧浚耙郧吧俑到涛夷畹?,是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訣別書》。族叔你沒有把這封信送出去是不是?” 晉陽侯搖頭:“既然下定決心,我自然是將信送出去了,只是……”停頓片刻,續(xù)道,“人家根本沒收,直接把信給我退回來了。”又停頓,苦笑,“你看,我連送《訣別書》都送不出去,而且不只是訣別,還附有我對一切事情緣由的解釋,但是,我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碧ь^望向窗外月,“所以,世間的機緣都有定數(shù),若是提前消耗殆盡,往后再難求得。” 我仿佛嗅到了什么,追問:“什么事情緣由的解釋?可是族叔所說的戴罪之身的緣由?族叔你到底犯了什么錯?” “我犯的錯,豈止一二,三天兩夜也說不盡?!弊迨逡巡幌朐僬f了。 “族叔,你的罪名,不管是什么,元寶兒日后都會幫你洗脫。族叔不是壞人,元寶兒相信族叔?!?/br> 今夜,我向他允諾。 他笑了笑,卻不當(dāng)真,“無妨的,都習(xí)慣了。故人心已去,做什么也于事無補?!?/br> “你還想著我母妃?可是母妃同父皇如膠似漆,連我都插不進去,母妃疼父皇越過我不知多少倍,他們偶爾才會想起東宮還有個傻兒子扔在那兒,然后就打發(fā)太監(jiān)來看我,所以我時常懷疑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苯裢砗孟癫皇潜绕凑l更慘的日子,我趕緊把話題扯回去,“不如把我母妃忘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 晉陽侯面色變換了一陣,又笑了,摸了摸我的頭,“不要懷疑,你父皇愛你勝過很多,她為你做的每一步,都是在替你鋪平日后君臨天下的道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忘掉一個人,需要時間。不過,族叔覺得現(xiàn)在一個人就挺好?!?/br> 我爬起身,悄悄告訴他,“元寶兒聽說,忘掉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愛上另一個人?!?/br> 晉陽侯笑看我,“好的,我記住了,可以睡覺了么?” 我重新躺進被子里,山上氣候涼,族叔替我掖好被角,便去地上睡了。 瞪著眼看月光流轉(zhuǎn),少傅說看月影也是可以計時的,約莫現(xiàn)在已是三更天。我沒睡著,感覺族叔也沒睡。又在被子里悶了會兒,抬手掀了被子,一溜兒跑去了地鋪,蹲在一邊看族叔入睡。 無奈嘆口氣,果然沒入睡的族叔伸出一只手,將我一拉,我順勢滾上了地鋪,鉆進了族叔的被窩。 心滿意足,開始入睡,卻還是睡不著。似乎還有其他的心愿沒有達成。 “元寶兒?!弊迨逄稍谝慌月氏瘸鲅裕跋膊幌矚g姜少傅?” 我點頭,半晌,覺得族叔夜里大概看不見,也出聲:“喜歡呀?!?/br> “有多喜歡?” “很喜歡呀?!?/br> “如果將來姜少傅要娶妻……” “他不可以娶妻!”我爬起半個頭。 晉陽侯也側(cè)首,“為什么?” “少傅自己說的,說他最怕女人纏了,并且,他娶妻了就不能跟元寶兒一起玩了?!蔽矣浀蒙俑颠@樣說過,所以對阿笙jiejie總是敬而遠之。 “那如果……”晉陽侯醞釀了一下措辭,“元寶兒為帝后,可以將他永遠留在身邊,元寶兒是會從此只對他一人好,還是……” 我把腦袋湊上他跟前,“元寶兒還要對族叔好?!?/br>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第三更晚些時候到~ ☆、第37章 贈你月下摘葉飛花箭 夜里一覺醒來,另一側(cè)沒人了。 下意識覺得族叔被山上的大灰狼叼走了,頓時嚇醒了我。陡然坐起,揉了揉腦袋,環(huán)視一圈,沒人。 把族叔給睡丟了? 從被窩里鉆出來,循著月光,出了房門,山間的夜晚,只有風(fēng)聲和蟲鳴,月色也格外清明。月下站定,猶豫片刻,我轉(zhuǎn)去了少傅房間。 房門一推即開,一開即入,一入就見少傅站在當(dāng)中,還未等我開口,就被拉過去捂了嘴。 “不要大聲驚呼,知道么?”少傅俯身在我耳邊叮囑。 我點點頭,捂在嘴上的一只手這才松開,我深深喘口氣,“可是我為什么要大聲驚呼,你是要劫財劫色還是謀財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