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我難得地抓住了少傅心中所想,便替他說了:“那卿歌闕jiejie房里的簪頭鳳就不是客人送的了?!?/br> 少傅給了我一個正眼,鼓勵著問道:“那是?” “事出反常即為妖,不是客人的,也不可能是卿歌闕jiejie的,只有一個可能——是兇手留下的!”我就喜歡回答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 少傅又問:“兇手為什么要留下?” 居然追問超過我智商上限的問題,我扭頭:“誰知道壞蛋為了掩蓋什么秘密……” 手里忽然被塞入一個小壺,少傅罕見的溫柔:“這是還你的蛐蛐兒,獎勵你又聰慧了一丁點。” ☆、第14章 大理寺卿vs刑部尚書 我舉起手心一看,居然是少傅那只心愛的茶壺,先前被我霸占來做了蛐蛐兒罐,又被少傅一腳碾壓致使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愛寵,如今舊茶罐裝新蛐蛐兒,勉強算原樣復還。我迫不及待揭了蓋子,往里瞅我的新寶貝。油亮身軀長觸須,矯健身姿粗后腿。我滿足地將蓋子合上,“以后它就叫二寶兒,少傅,這名字好么?” 溫柔神情從眉間漸次消散的少傅將視線投注到了一個地方,狐疑地凝視自己右胳膊上一塊可疑的漬跡,又打量對比了一下該處與我的直線距離,“想養(yǎng)二寶兒,大寶兒先把耳朵伸出來,為師袖口上是不是你方才趴著淌的口水?” 撲騰片刻,沒能逃掉,被擰著耳朵一邊罰站一邊聽少傅破案。 “我同元寶兒去過一趟卿月樓,到過卿歌闕房中,內(nèi)里有許多疑點。譬如,房中過于凌亂,仿佛刻意人為,梳妝盒內(nèi)首飾品次與房中布置格格不入,同號假鈔銀票卻有一疊。卿月樓姑娘們向我透露,卿歌闕為人較為貪財,常使手段誆騙恩客。不知此案究竟是她預謀設計,還是她確實遭人陷害?!?/br> 阿笙jiejie顧不上同情我,聽姜冕如此說,十分激動:“羨之哥哥,你的意思是,卿歌闕有可能沒有死?那我舅舅興許可以免卻一死?” 我趁機捉住太子妃的玉手,“阿笙jiejie,我只身一人微服私訪了刑部停尸房,冒著生命危險查驗了幾十具尸首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事實……” “卿歌闕極有可能還在人世?!鄙俑禑o情打斷我的邀功,順便拿戒尺打落我牽住玉手的一只rou手。 我生無可戀將他望著。此刻我多么希望能夠噙一眶淚,含淚將他望著。只可惜天賦異稟,無法流淚,他們便不知我心傷悲。 阿笙jiejie一聽卿歌闕還活著,頓時愁眉大展,極為炫目。此時我覺得她與少傅極為般配,我心十分落寞。 姜冕對她又安撫幾句,非常有長者風范地解釋道:“元寶兒跑停尸房去一具具查看,還給難看的尸首把臉蓋上,雖然不曉得直接看名牌,但也叫他尋到了卿歌闕尸首,是具骷髏,他都知道那不是卿歌闕。此案發(fā)生沒幾日,不可能那么快便紅顏化枯骨,而且是具陳年腐骨,被人搬移到停尸房李代桃僵,不知是什么人所為,也不知卿歌闕本人被轉(zhuǎn)移去了哪里,更不知刑部仵作是怎么驗的尸?!?/br> 甩下一串謎團后,他端了茶水潤喉:“元寶兒,把你赤/裸/裸生無可戀的視線從為師身上挪開,可免你抄書五十遍?!?/br> 我收了目光,轉(zhuǎn)頭趴桌上吃茶點。 他們都在被謎團籠罩時,我咽下一口豆糕,噎在了嗓子眼,不上也不下??煲獢鄽鈺r,一杯茶水塞到嘴邊,握茶杯的一只白凈玉手使勁一灌,我咕咚一口咽下,活過來了,繼續(xù)拿豆糕吃。茶杯被頓到桌上,依舊一只白凈玉手空出來將我嘴里豆糕奪出,扔去盤中。 “陸詹事,糕點拿走,換水果來,個頭大點的水果?!?/br> 我凄然望著少傅拍拍手上豆屑,轉(zhuǎn)頭便將一盤糕點送了出去,自己動手給桌上茶杯里殘茶添滿,端起來灌了一口,長吁口氣。 阿笙jiejie未曾注意到險些與我陰陽兩隔,尚沉浸在奇案中:“難道是刑部故意陷害我舅舅,從而陷害大理寺么?” 陸詹事去而復回,未曾帶來水果,卻帶來一個令眾人震驚的消息。 “少傅不好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掐到東宮來了……” 阿笙jiejie瞬間站起來,大驚失色:“大理寺卿杜大人,難道我把他連累了……” 做了許久背景的孫洗馬整冠待發(fā):“少傅,需要下官去恭迎二位大人么?” 姜冕悠然又品了口茶水:“不用。” 我略興奮問道:“他們是來打架的么?要叫牧云哥哥么?” 姜冕轉(zhuǎn)頭看我:“誰是牧云哥哥?” “就是太醫(yī)哥哥。” 姜冕神情古怪,看我片刻,“就是那個無恥太醫(yī)?他一把年紀了,不害臊讓你叫他哥哥?以后不準這么叫!” 我以同樣神情看向他:“聽說少傅比太醫(yī)哥哥還要老?!?/br> 少傅怒然:“誰說的?!” “太醫(yī)哥哥。” “無恥太醫(yī)!說了不許叫他太醫(yī)哥哥!也不要把他私自對你說的話信以為真!”少傅嚴厲訓斥道。 我好學不恥上問道:“那是少傅比太醫(yī)哥哥還要小么?” 姜冕嚴肅起面孔斷然否決道:“當然不是!你少傅名滿天下時,那個無恥太醫(yī)還不知道在哪個山頭采藥呢!” 即便如我,也明白了,少傅不承認比太醫(yī)哥哥大,是怕被人嫌老,不承認比太醫(yī)哥哥小,是怕吃虧。又怕老又怕吃虧的少傅,真是一個糾結(jié)的存在。 孫洗馬卻呆不住了,再度請示:“少傅,當真不要下官去迎接二位朝中大人么?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可都是堂堂正三品,萬一……” 姜冕穩(wěn)坐椅中,淡然的目光示意我:“元寶兒,你少傅是朝中幾品?” 我豎起兩根手指:“二。” 少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可以說兩個字么?” 我點頭:“二品。” 少傅居然還不滿意:“三個字呢?” 我只得讓他滿意為止:“正二品?!?/br> 他這才滿意了,問孫洗馬:“孫昭,你覺得東宮正二品太子少傅需要去恭迎區(qū)區(qū)正三品連案都不會斷卻偏偏尸位素餐要做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的兩人么?” 孫洗馬苦苦望著對方:“少傅您當然不需要,可下官區(qū)區(qū)一個從五品洗馬……” “沒聽陸詹事說這二人是掐來的么?孫洗馬若是熱衷于炮灰名額,這時候就可以去。”姜冕慨然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聽之下,孫洗馬頓時噤聲。 姜冕這才慢悠悠對殿門口的陸詹事道:“陸詹事,這工夫他們二人應該到主殿了,你可以這時候去偶遇一下這二位。” 久候著的陸詹事答應一聲,跑下臺階照辦去了。 阿笙jiejie看看少傅,又看看我,拿不定主意:“羨之哥哥,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無需。事涉你舅舅,你也聽聽他們怎么說吧?!苯峄卮鹜晁陌Ⅲ蟤eimei后,轉(zhuǎn)頭看向我,“元寶兒,把二寶兒藏起來?!?/br> 我抱著蛐蛐兒罐,緊張道:“為什么?二寶兒難道不是你親生的?” 少傅凝視我半晌:“未經(jīng)陛下允許,為師超生了二寶兒,你就不怕為師被彈劾,你被鄭太師以玩物喪志之名除掉么?” 我片刻也不想與二寶兒分離,猶猶豫豫了許久,直到陸詹事領著傳說中大理寺與刑部的兩位宿敵來到留仙殿門口,少傅一個肅殺的眼神送到,我手一抖,就把二寶兒塞進了少傅袖子里…… 大理寺卿杜任之同刑部尚書撒正浩一齊邁入留仙殿,一起見到了攏著袖子、臉上克制著顏色的東宮少傅,以及,正游手好閑的孤。 二人一起下拜:“臣見過太子殿下!” 孤淡定地一揮手:“起來吧?!?/br> 二人一同起身,再向姜冕拱手:“見過姜少傅!” 少傅端莊地坐著,微微頷首:“二位不必多禮,不知百忙之中,兩位大人如何有閑暇造訪東宮?” 二人異口同聲:“下官特為卿月樓一案前來叨擾少傅。” 姜冕做出一副詫異模樣,哦了一聲:“二位大人似乎頗有靈犀的樣子……” 二人再度異口同聲:“沒有的事!姜少傅誤會了!” 與刑部尚書黑亮臉膛不同的是,大理寺卿皮膚頗為白皙,容貌也俊秀得多,我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在這幾眼中,我發(fā)現(xiàn)一件事。大理寺卿杜任之自入殿內(nèi)開始,視線便有意無意掠過阿笙jiejie所在的地方,一心兩用,卻也不影響他與少傅談事。 “想必殿下與少傅都知道了,下官一入東宮,便與撒尚書不期而遇,下官尚未說什么,撒尚書便開始責斥下官徇私枉法無視朝綱,敗壞法紀有損私德,這時候不閉門思過還要跑來東宮活絡行賄。上蒼可鑒,下官自執(zhí)掌大理寺以來,從來兢兢業(yè)業(yè)以報皇恩,嚴明律法以規(guī)朝綱,從未做過一件撒尚書口中所斥之事。雖然我大理寺與刑部氣場素來不和,但下官一直恪盡職守忠于本分,從未僭越指摘過刑部。誰知今日撒尚書竟如此含血噴人顛倒黑白,下官著實氣難平,奈何下官口拙,辯不過他,吃了不少暗氣,請殿下同少傅與我做主!” 大理寺卿杜任之一口氣流暢道。 姜冕默默看了看他,唔了一聲。 整個過程中,刑部尚書聽得臉膛愈發(fā)黑紅黑紅,好容易等到大理寺卿的自白剖析結(jié)束,這時輪到他了,便沉聲道:“卿月樓一案本就因大理寺辦事不力拖延至懸案難決,上至大理寺卿,下至大理寺丞,均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釀成如此錯事,大理寺卿任大人不思己過,卻有如此口才與下官辯駁。下官不過是在東宮大門處問了幾句本案相關事件,便被任大人歪曲錯解,拒不正面回答下官,下官不得不生疑,此案究竟大理寺插手了多少。請殿下同少傅與我做主!” 這黑白雙煞,便是本朝傳聞中的一場口水仗能打三天三夜不罷休的強力宿敵。 ☆、第15章 其實你們是相愛的吧 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各自一番陳情后,均期待地望著姜冕,等待少傅給個公正的評判。事實證明,少傅難斷宿敵案,直接拋了燙手山芋給他美貌與食欲并存獨缺智慧的弟子東宮太子我。 “既然二位大人問到了東宮,便請?zhí)拥钕聸Q斷吧?!苯嵋桓辈皇莱龈呷四?,一攬袖子,坐定了,將視線引向一旁想要扒拉各種吃食的孤。 杜大人與撒大人便也只好一同轉(zhuǎn)向孤,孤一時有了壓力,想吃東西的心情頓時沒有了,推開各種雜七雜八的盤碟,離開桌案三尺,嚴肅地站定了,兩條rou胳膊藏進袖子里,往身后一卷,抬頭將沉沉的目光掃視他們,“孤以為,你們這種為掐架而掐架的心態(tài),說明你們都十分在意對方,其實你們是相愛的吧?!?/br> 兩人望著我,又齊齊轉(zhuǎn)頭望向姜冕。姜冕正在老僧入定,雙目微闔,面無表情。阿笙jiejie抬袖掩唇,陸詹事埋頭沏茶,孫洗馬將自己藏進暗角。 杜任之看一眼阿笙jiejie后,重又扭頭向我:“殿下,臣是為常毓的案子來的,并非為著同撒尚書爭執(zhí),只不過他見了臣便要湊上來痛罵臣一番,臣若不回他,他便要變本加厲,連同整個大理寺都要問候一遍,臣若回他,他也同樣不依不饒與臣爭鋒相對,字字痛批句句駁斥,臣無可奈何,請殿下明鑒?!?/br> 我掏一掏耳朵,“看來,是撒尚書暗戀你?!?/br> 杜任之閉眼,在孤面前只得放棄掙扎,“殿下圣明,可能是吧?!?/br> 撒尚書一張臉已然黑成鬼斧神工模樣:“殿下,絕非臣暗戀于他,是他總探聽臣的行蹤,想要后發(fā)制臣。臣今日訪東宮,他便也急急趕來,事事都想壓臣一頭。此案涉及他大理寺,他不僅不回避,反要處處插足,混淆視聽,干擾臣辦案。臣焉能不罵他,當然,逢罵他必回敬于臣,臣才是無可奈何,請殿下明鑒?!?/br> 我攤手,“看來,是杜正卿明戀你。” 撒尚書重重哼了一聲:“臣恥與此人為伍。” 杜任之掠過宿敵一眼,輕哼了一聲:“此案原本由我大理寺接手,我四處查訪本就是職責所在,誰有興趣跟蹤于你,自我感覺不要太好。堂堂刑部尚書,卻要指使刑部侍郎故意于朝堂上當著陛下的面問我大理寺案件,此案若沒有你們刑部從中作梗,何至于如此撲朔迷離步步維艱。既然將案子搶去,那你刑部倒是結(jié)案吶,怎聽說連受害者尸首都不翼而飛。只怕此際消息早已傳入陛下耳中,若不是怕明日朝上無法應對,你刑部尚書如此的大忙人怎有閑暇往東宮奔波?!?/br> 撒尚書太陽xue都鼓脹起來,將陸詹事送來的茶水推開,當即應戰(zhàn):“你大理寺還敢說沒有往我刑部安插眼線?卿月樓花魁卿歌闕尸首不見一事,只有我與殿下、少傅數(shù)人知曉,一日光景不到,這消息就進了你杜正卿的耳朵,你杜任之好大的神通!只怕此際陛下那里的消息也是你故意傳過去,陷害我刑部的時機,你杜大人怎可放過!”頓了一頓,又恍然大悟,渾身一轉(zhuǎn),“原來如此!卿歌闕尸首可是你暗中命人轉(zhuǎn)走?” 杜任之氣得笑了,原本白皙俊美的樣子染上幾分峻峭,“我今日才算見了什么是含血噴人,刑部如此斷案,何愁不釀冤案!” 掐勢太急,恐遭連累,我見勢不妙,立時溜了,鉆進了少傅老僧入定的保護圈,埋下頭。 姜冕這才睜了眼,拍了拍我腦袋稍作安撫,順便將我預備探入他袖中神不知鬼不覺掏走二寶兒的行徑掐滅在萌芽狀態(tài)。二寶兒住著的小茶罐被少傅一抬袖,滑入了他深深的袖底乾坤不見蹤影。我掏來掏去夠不著,暗中摸索的手還被無情地扔了出來。 “亂摸什么!”輕叱一聲后,少傅將我掃去一邊,咳嗽一聲,正色向兩位宿敵,“二位大人這般吵下去,只怕到明日也吵不出個結(jié)果來。再延誤下去,陛下怪罪下來,你們一起擔著吧?!?/br> 兩人這才收了死掐的架勢,同時背轉(zhuǎn)過身,互相眼不見為凈。 姜冕也不再啰嗦,直奔主題:“杜正卿,此案你可有新的想法,不妨說來?!?/br> 杜任之神情一振,雙眸一亮,約莫是常年斷案無形中養(yǎng)成的一股天然氣質(zhì),進入案情便自動開啟:“確如少傅所言,下官發(fā)覺此案另有疑點,是以今日冒昧前來相商,懇請少傅助下官一臂之力?!?/br> 阿笙jiejie熱切等待著,兩人視線終于撞到一起。看得一旁的我心中無限唏噓。奈何少傅依舊無所察覺,反倒隨之打疊精神,果然案情才是唯一關注點。 “杜正卿請講?!?/br> 杜任之視線的中心不知是姜冕還是姜冕身后的阿笙jiejie,清泠嗓音娓娓道:“下官今日追溯案情,詳查得知,當日前來大理寺報案之人并非卿月樓人員。下官查看過記錄簿,常毓當值那天,卿月樓報案者宋阿四。下官想重尋這宋阿四詢問當日一些細節(jié),卻如何也尋不到此人。卿月樓假母與管家俱說未有宋阿四此人,但當日報案又確是他們商議定,因京兆府較遠,便直接報到大理寺,假母并未直接派遣何人,此事交由管家處理,而管家稱當時焦頭爛額并未注意人群中是誰應了這差事,因那人衣著打扮是龜奴模樣,便也未留心?!?/br> 眾人聽畢,皆陷入沉思。我也思索片刻后道:“顯然,這人就是兇手,趁亂逃走,順便還報了案,幫了人家一把,看來也不完全是壞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