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李凡大喝一聲。

    緊閉的門嘩啦被推開，進(jìn)來個中等身材黃藍(lán)衣裳的宮女，對兩人溫順笑道：“干爹、阿年，可吃過早飯了？”宮女端著木托盤進(jìn)來，托盤上是送來的湯面。

    年路見是和自己“貼對兒”的宮女綠娥，而李凡瞪著綠娥眼睛狠意一閃，不由心下著急。天蟬皇宮里很流行貼對兒，太監(jiān)、宮女看對了眼，就在一起了，大抵相當(dāng)于夫妻、老相好，甚至還有偷偷拜天地的。綠娥與年路就是私下里拜過天地的，但除了李凡，沒幾人知曉。

    李凡果然出了手，朝綠娥脖子抓去，年路急忙擋下。

    “干爹！不關(guān)她的事、饒了她吧！”

    李凡把年路一掌擊開，捏住綠娥的喉嚨，托盤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碗碟。

    “干爹，求您別殺她！”

    “留著她干嘛！等著她害死我不成！”李凡對李凡狠道，又對綠娥道：“雜家早該想到是你的，你跟小年子貼對兒就是為了掌控我的動作，是不是？！”

    綠娥漲紅了臉，無法呼吸，想要搖頭卻搖不了，心知這下是死定了。不過她亦不后悔，至少，她不再僅僅只是個無名的卑微宮女，至少，得了皇帝的恩賜，安了家人。

    年路急紅了眼，卻無可奈何，眼睜睜的看著綠娥死在他面前。他看見了，綠娥最后一個眼神，是給他的。明明他就要打動她了……

    李凡對年路大發(fā)了一頓火，罵得厲害。年路悲傷至極，比起綠娥的死，這責(zé)罵算什么。

    “……干爹，那現(xiàn)在怎么辦，馬上就到卯時，那宮女醒來一定會供出咱們害她的?！?/br>
    李凡哼了聲，瞇眼，“不妨，皇帝定然昨夜就知道是我們，但現(xiàn)在我們不還好好的？宮中四千太監(jiān)都聽我的，朝中王大人也是我的人，皇帝不會因為一個宮女把我這幾十年的忠臣下獄……”

    滅殺宮女的事，李凡不是第一次做了，后宮中哪有不爭寵的，別說宮女，除了當(dāng)寵的妃子，其它哪個妃嬪若是不聽他的，他也照做不手軟！只是李凡沒有想到，這回皇帝會為了這個個宮女費這么大番力氣。

    天蟬國宦官的權(quán)勢不可小覷，百年前天蟬國就曾出過逼宮的權(quán)勢太監(jiān)，自那后宮中便不許太監(jiān)識字、讀書了。不過他李凡也沒有那造反逼宮的心思，只想坐坐高人一等的位置……

    李凡正忐忑著，忽然一道圣旨傳來，把他下了獄！始料不及！

    蘇昱去牢里看了他，李凡惶恐認(rèn)罪，蘇昱也沒多說什么，只讓他在牢里好好想清楚?！澳阋材杲?，過了不惑之年，竟還做出這些事，朕是在失望……”

    李凡在牢里睡了幾天的枯草、吃了幾天餿飯，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是讓他認(rèn)清身份，不殺他不是不敢殺他，只是顧念舊情，皇帝是主，他是仆。

    李凡明白了蘇昱的意思?；实蹫槿说墓麤Q、狠戾，他不敢挑釁。

    李凡被放出來時，年路來接了他。年路對李凡仍然恭恭敬敬，但感覺到底不同了。李凡心知是因為綠娥的事記恨著他。

    皇宮中出了最受寵的女人，卻遲遲沒有封個頭銜，也不許任何人去探視，沒幾個人看見那女子的模樣。沐心慈第二日就醒了，卻不見蘇昱前來。直到七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才見到了蘇昱。

    金釵也在。傷已好了不少，只是臉色還蒼白著。

    “謝謝你?！便逍拇葘μK昱道。

    “你是應(yīng)該謝謝我。我沒有殺你反而救了你，盡管當(dāng)初你那么絕情……”

    金釵見二人情勢不對，立刻退下去，只留下兩人。沐心慈想問九幽在哪里，卻猶豫著不好開口。

    “你混進(jìn)宮來，是為了找他吧?！苯K還是蘇昱先說了出來。

    “……他在哪里？”

    蘇昱背過身去，負(fù)手而立，背影像極了九幽?！八呀?jīng)死了?！?/br>
    “你殺了他？！”沐心慈手因著激動而顫抖，呼吸不穩(wěn)。

    “是。這個世上，本來就只該存在我一個，他本就是多余的！朕為何要舍了自己的命，讓他活！”讓他取代他，陪在他喜歡的女人身邊。他可不是窩囊廢。蘇昱猛轉(zhuǎn)過身來鉗住沐心慈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我完全可以取代他，不論是哪一項都可以！”

    “不，你取代不了。他從來不會強(qiáng)迫我做不喜歡的事，也不會放任后宮殺戮、踐踏性命。你和他，不同。”蘇昱這些年征戰(zhàn)，手段若說不殘忍，怎會那么順利。

    蘇昱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澳阏f我狠心？哈哈哈……”笑聲止住，“你最后會發(fā)現(xiàn)，最陰險的人，不是我?！?/br>
    ……

    金釵在殿外等了許久不見人出來，忍不住進(jìn)去看看，卻不見二人的蹤跡。想想如今蘇昱武功之高，已在她之上不知多少，雖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擔(dān)心：蘇昱應(yīng)該不會傷女皇的。

    蘇昱當(dāng)然沒有傷沐心慈，而是帶她去了盤罄宮，是專供君王妃嬪享樂聽曲兒看美人跳舞的地方，喝美酒、看美人，就這樣，連著三日，縱情聲色，幾番沐心慈皺眉要告退，蘇昱就是不準(zhǔn)，一步不許她離開，而自己跟那些歌女舞女調(diào)笑、勾搭。

    蘇昱見沐心慈一臉不快，譏誚道：“你看著我抱別的女人就像是看著他出軌，不甘心，是不是？”

    沐心慈別開眼。不可否認(rèn)，她確實不太喜歡看見他對那些女子親密，大約……就是因著他與九幽的那些牽連，所以潛意識還是有些抵觸。

    “陛下若是故意來氣我，那倒是不必，奴婢一點都不生氣?！便逍拇日f完就走出了殿，也不管蘇昱怎么說。

    蘇昱在殿外截住她?！澳憔湍敲雌炔患按南胍娝麊幔颗阄易蛔?，會死嗎？！”蘇昱怒瞪著沐心慈。沐心慈的手腕被他鉗得發(fā)痛。

    “你說你已不愛我，又固執(zhí)的硬把我拴在身邊做什么！”

    一句話說得蘇昱一時接不上話，頓了頓，道：“……只是從前得不到的東西，不甘心，如此而已。別以為你自己有多重要。我得不到，他也休想！”

    “那是不是你得到了，就可以甘心、放棄，放過我們？”

    她的“我們”，指的是九幽和她。蘇昱一聽，氣了，咬牙道：“好……好！朕準(zhǔn)了你的提議！只要你讓朕開心了，朕就放了他，成全你們！”說完見沐心慈鄙夷怒視他，又補(bǔ)了一句，“不是要你的身子，朕不稀罕?！?/br>
    “你說話可算數(shù)？”

    “一言九鼎！”

    “當(dāng)然?！便逍拇群敛华q豫的答應(yīng)，蘇昱更怒了，粗魯?shù)睦逍拇鹊氖滞罾锶?，也不顧有沒有把她抓疼，把她拖回殿里。

    “朕要聽你唱歌，若唱得得不好，你就休想再看見他！”

    沐心慈瞪著九幽，卻也無法。舞女歌女們見架勢不對，連忙退下，有眼色的，給沐心慈拿了琴來。沐心慈撥了撥琴弦，隨意唱了一支曲子。蘇昱卻不滿意。

    “你就唱得這么難聽？重來！”

    蘇昱百般刁難。一聲刺耳的琴聲弦斷了。蘇昱讓人拿了舞鞋，給沐心慈換上，又搬來了專門跳舞的巨大戰(zhàn)鼓。北胡人自古出征時都有習(xí)慣女子站在鼓上跳舞。后，鼓上舞也成了一種尋常舞蹈，供往后娛樂。

    蘇昱讓舞女歌女都坐下，欣賞她表演，評頭論足的說沐心慈哪里跳得不好、身材不如哪個美人妖嬈云云。

    那些舞姬歌女見皇帝垂憐，也不知沐心慈和蘇昱的那些復(fù)雜干系，一時都以為皇帝是真的消遣那宮女，放肆的調(diào)侃沐心慈。

    “喲，這跳得真是夠難看的。”

    “我瞧著不錯啊，是不是，陛下？比咱們朝月城里風(fēng)月館里的頭牌還好上幾分呢?！?/br>
    “腰細(xì)啊?！?/br>
    “胸平得跟這地板似的，光腰細(xì)有什么用……”

    沐心慈一肚子火、屈辱。她胸是不夠波瀾壯闊，但也不至于這么平吧……

    蘇昱看戲的縱容，舞女們?yōu)橛憵g心更加囂張了。領(lǐng)頭舞姬略加大膽，偷偷扔了塊玉石頭到沐心慈腳下，正在旋轉(zhuǎn)的沐心慈腳下一滑，重重從鼓上落下摔在地上，膝蓋鮮血淋漓，著實狼狽。

    “哈哈哈……”

    “哈哈……”

    滿殿二十多個舞姬歌女嘲笑。“喲，摔得真丑！”“四腳朝天啊，哈哈哈……”

    蘇昱噔的直起身，看見沐心慈褲腿上滲出的鮮血，撿起那粒玉石。

    “誰扔的？”

    領(lǐng)頭的舞姬連忙歡喜邀功道：“是奴婢?！逼溆辔杓Ц枧蛋盗R那舞女狡猾、諂媚，卻聽皇帝冷冷開口：

    “來人，把她拖下去，杖斃?！?/br>
    舞女嚇傻了，見侍衛(wèi)進(jìn)來，嚇得連連求饒，蘇昱不為所動，舞女被拖走，喊聲凄厲。滿殿女子想起剛才她們對跳舞那女子的譏誚，個個抖如篩糠，低頭跪了一地。

    沐心慈崴了腳，站不起來，膝蓋也著實摔得厲害。蘇昱低□抱起她，心頭忍不住一絲心疼。

    “疼嗎？”

    沐心慈早積壓了一肚子火。

    “她不過是順你的意、幫著你欺負(fù)我罷了，你又殺她做什么?！蹦俏枧v然可恨，但也不至死。

    “不識好人心！”

    蘇昱見沐心慈對他的憐惜絲毫不感動，反而發(fā)火，一下把她放在地上，沐心慈吃痛?！澳氵€是這么幼稚?！?/br>
    蘇昱剛走到殿門口，回過頭來哼了一聲。

    三日沒有上朝、沒有踏出盤罄宮的蘇昱，終于走了。他雖走了，卻還是吩咐了四個宮人，把沐心慈送回了住的的地方。

    ☆、第66章 魂系何處混不見

    蘇昱沒再強(qiáng)迫沐心慈做什么，冷處理了半月，不見也不管。

    后宮妃嬪、宮人奴才因著那舞女被杖斃了，對沐心慈不敢招惹，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是以，沐心慈過得倒是順趟。秦嬤嬤不由為自己卓越的眼光高興，“唉喲，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有福的女子，這不，才進(jìn)宮沒幾天就得到圣上垂憐。沐音啊，你可好好好把握機(jī)會！”

    秦嬤嬤是沒了主子的老嬤嬤，空有個老資歷，卻沒個依傍，如今想著依傍上沐心慈，往后日子就不愁了，因此對沐心慈照顧得無微不至。

    那個叫星芒的清俊男子住的非悟?qū)m比從前守衛(wèi)森嚴(yán)不少！沐心慈進(jìn)不去。顯然是蘇昱不愿意讓她見那男子。星芒答應(yīng)過她替她留意九幽的線索，不知如何了。

    他不愿讓她見那男子，就說明那男人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蘇昱故意瞞著她、不想讓她發(fā)現(xiàn)。干等也不是辦法，沐心慈與金釵趁著深夜，夜探非悟?qū)m，卻哪知除了那些明處的守衛(wèi)，還多了一批暗衛(wèi)！差點被捉住，本還擔(dān)心丟命，沐心慈卻發(fā)現(xiàn)這些暗衛(wèi)對她們二人沒有殺氣，想象應(yīng)該是得了蘇昱的命令。

    興水河面結(jié)了厚冰，天氣比沐心慈來的時候更加寒冷了。

    十二月了。

    蘇昱遠(yuǎn)遠(yuǎn)看見漫天蒼茫、紛飛大雪中，沐心慈孤身站在雪地里，白的雪，黑的發(fā)，顏色格外分明。她仰頭看天，緩緩伸出手掌接住雪花，有幾分凄涼、蕭索。只一個背影，就能讀到她心中的憂傷。

    她在想他……

    沐心慈聽見踏雪的腳步聲，回頭。

    “是你，”已有一個月不見蘇昱。是蘇昱故意躲著不見。

    蘇昱看著她不說話，撥開沐心慈臉頰上一縷被北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風(fēng)雪把她的臉頰凍得泛紅，像是女兒害羞的顏色，長睫毛上似乎有霜氣凝結(jié)。

    “我?guī)闳ヒ娝??！?/br>
    沐心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形于色。一個多月，蘇昱第一次看見了沐心慈的笑，溫柔、美麗，眼睛亮亮的，充滿生氣。

    這樣的笑容多美，卻刺得他眼睛、心口都發(fā)痛。明明師父告訴他，吃了絕情藥就不會再有愛，可為何心還是會疼。

    蘇昱帶沐心慈去了非悟?qū)m。非悟?qū)m沐心慈來過不止一回，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關(guān)于九幽在這里的痕跡，所以很意外。非悟?qū)m星芒的寢殿里，香煙繚繞，與夜里來的景象不同，淡遠(yuǎn)、寧和。

    “參見陛下?！毙敲⒛樕n白，說話卻也不疾不徐的，沒有前兩次的病得欲死的感覺。

    “前輩何必多禮，快起來吧?！?/br>
    星芒朝沐心慈偷偷遞來個微笑的眼色，仿佛是說“不要把我們的約定告訴他?！?/br>
    沐心慈這才知道自己被星芒耍了，什么幫她打聽九幽的下落、什么不知道九幽在哪里，根本就是騙她的！九幽就在他床榻內(nèi)側(cè)的石室里。

    九幽安靜的躺在榻上，沉睡著。

    蘇昱眼看這沐心慈朝九幽奔過去，心頭一片黯然。當(dāng)年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體毒蠱的秘密，若不及時解救，活不了多久，身體最終會被毒蟲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