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是不是都不能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

    九幽從懷里拿出赤鳳銜珠釵，眼里浮現(xiàn)一絲痛，回憶著青玉宮里，他對沐心慈的那一吻。那一刻，是他此生最痛的時候，因為沐心慈死了，卻也是他最幸福的時刻……他終于如愿的吻了他渴望一生的女人……

    足夠了，有那一個吻，什么付出，都值了，就算灰飛煙滅……

    燭淚泣滿了燭臺，燃盡熄滅。黑暗里，九幽在沐心慈旁邊坐了半夜，飛窗而去，留下幾片被他毒氣傷到的枯萎桃花瓣。

    九幽徑直出了左丞相府，奔往城中四喜客棧。那里，身體衰微的隴上老人正等著他。

    第二日清晨，沐心慈早早醒來，發(fā)現(xiàn)床邊有兩片枯萎的桃花瓣，捻起來深思。

    是九幽嗎？

    沐心慈來不及多想，李浣就帶著春紅、夏菱來給她梳洗打扮。

    “你爹反復叮囑，宮里接人的規(guī)矩都是卯時過半的時候從府上出發(fā)，一刻也不能耽擱，否則就是不敬?！崩钿竭厼榕畠簻蕚淇赡苡玫降臇|西，邊囑咐。

    “夫人，給小姐梳個什么發(fā)髻好呢，還有這梅花鈿，要不要貼呀？”春紅拿著梅花鈿犯愁。及笄之前，都是雙髻的多，額花鈿也是不貼的?？摄逍拇惹闆r特殊，不滿十二歲就要嫁入皇家為后，梳雙丫髻明顯不夠氣派。

    李浣也犯難。

    “就梳昨天的發(fā)髻吧?！便逍拇鹊?。

    收拾妥當，李浣把女兒送上宮里來的掛燈攆車上，在門口踮著腳尖兒遙望，直到看不見攆車為之。

    其實李浣的擔心完全是多余，沐心慈在燕國皇宮住了幾十年，受天下人朝拜，這點“習禮”小事，根本無需放心上。就算有個沈湄儀，她現(xiàn)在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毛丫頭，不是她對手。

    沐心慈進宮先拜見了仁宗老太皇和德敏太后，繼而被引去了崇文殿。

    崇文殿是專門教習皇子王孫禮樂的地方，老太傅馬元生已經(jīng)恭候多時。

    沐心慈到的時候，沈湄儀已經(jīng)早到了，身邊圍著三五個有幸得到“恩賜”前來觀摩學習的大臣之女。這些大臣的女兒，以后很可能封妃封嬪。個個婀娜多姿，都是上乘。

    沈湄儀面如幽蘭，儀態(tài)優(yōu)雅，盈盈走來，拉起沐心慈的手。“聽聞沐丞相府的二小姐，面善心慈，絕色傾城，今日總算得見，果然才華無雙?！?/br>
    把“才華無雙”、“絕色傾城”扣在一個十二歲的女娃身上，聽來總覺好笑，沈湄儀此舉有故意之嫌。旁邊的幾女都拿了小帕遮口暗笑。

    “你不過第一次見我，何以知道我‘才華無雙’？”

    沈湄儀不想沐心慈會這么直接質(zhì)問，本想奚落她，沒想到反而弄得自己尷尬了。

    馬太傅教的都是些粗淺的君臣禮、大燕皇室禮法，主要是講給準皇后沐心慈和準王妃沈湄儀聽的。

    沐心慈聽得百無聊賴，沈湄儀幾人格外認真，至少看起來是很認真。

    休息時間，燕國皇室的幾個皇子公主來了，都是十五六的年紀，和沈湄儀幾人相談甚歡。談著各自的人生理想、興趣，滔滔不絕。有說要當詞人的，有說要把蹴鞠發(fā)揚光大的，劍客sao人什么都有。

    習禮本也就是走個過場，皇子公主們講到興頭上，馬太傅得罪不起，只能順著，和他們講起了人生大道，任由他們胡侃亂談，各自豪氣。

    “湄儀姐，你想做什么呢？”

    沈湄儀淡笑，一眼瞥見大殿門口立著的男人——晉王李睿，羞澀低頭道。“不求高遠，只求能長伴晉王身側(cè)，為他送水更衣，畢生足以?！?/br>
    其余人都連連贊嘆沈湄儀蕙質(zhì)蘭心、賢良淑德，只有她這樣的女子，才與晉王是良配。

    馬太傅見幾人故意冷落沐心慈，不由打圓場。

    “不知……小姐對今后的人生有什么想法？”

    因著看沐心慈年紀不大，馬太傅對她說話的語氣也軟得多，有幾分哄小孩的感覺，引得旁觀的人更是暗自偷笑。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娃子，懂個什么人生。

    沐心慈正拖著下巴擱在案幾上百無聊賴，聞言抬了抬眼。張口道：“沒什么想法，就點香睡個覺，閑來在聽個曲兒、看個戲啥的?！?/br>
    這下旁邊的人是哈哈大笑了。果然應(yīng)了常理，大老粗武將門里出來的，就是沒文化、沒見識。

    馬太傅直搖頭嘆氣。對著年幼的未來皇后，失望不已。李睿站在店門口嘲諷的冷笑一聲。果然是個娃娃。

    卻見沐心慈在嘲笑聲，不慌不忙的走到殿前梯階，瘦削小少女身子。伸臂，“唰”的抽出供桌上的鑲著金玉的寶刀，指天而喝——

    “以厚土為榻，蒼天為被，焚大漠長煙千里，聽天下萬家笑淚，看馬革裹尸、雪滿乾坤，天下大同！”

    剎那間，大殿鴉雀無聲，連同殿外站著的李睿都驚住了！

    雪滿乾坤，天下大同！這女娃說的，竟是要一統(tǒng)天下嗎？

    沐心慈目光移向店門口，隔空與李睿對望，勾起一邊嘴角，笑了?！班病钡膶殑λ突貏η剩纱?。

    李睿瞇了眼睛。她對他那笑，是什么意思？

    李睿直覺，如果能有這樣的女子當皇后，輔佐身側(cè)，加上她身后沐家的兵權(quán)，天下一統(tǒng)，就更近了。

    ☆、第5章 刀劍祭出扶桑日

    “身修八尺，貌若星辰，文能詩書，武能刀劍，兵法謀略，難有人及。博曉九州眾史，長人之所不長?！?/br>
    這是大燕國公正廉潔的史官杜車，對晉王李睿的記載描寫。一句話，已闡明了李睿是個從相貌到學識、能力都很優(yōu)秀的人。這樣一個男人，放在皇室里，若不能為王，那便是致命的隱患！

    李睿從崇文殿里出來，徑直去了母親菱太妃的浣朱宮。菱太妃剛用了午膳，正臥榻閉眼小寐，等著兒子李睿來找她。兩個藍裙zigong女格外輕柔的給她捏肩捶腿。

    “兒子來給母妃請安了?！崩铑Ｉ锨啊?/br>
    菱太妃眼睛都沒睜，揮手讓宮女們都退下。睜開眼睛，指了指桌上的八寶盒?！袄锩嬗腥煜伦疃镜乃帲|及皮膚，五個時辰之內(nèi)必死，服下，則是當場斃命……”

    李睿拿起八寶盒。

    “小心些，可千萬別沾到手上。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從桑國弄來。我已安排妥當了，只待兩日后行動。這次，必然成功！”

    菱太妃本想著用來藥沐心慈。只要沐心慈一死，李昭的最有力的王牌就沒了。眼看老太皇已經(jīng)不行，護不了他幾日，李昭沒了后盾不是他們的對手。

    但，沐家如此肥rou，丟了也實在可惜，是以菱太妃想了另一個法子，雖然險，但一旦得手，他們母子必然翻身，甚至能借此稱霸天下。

    “怎地不說話？剛才去崇文殿看見沐府那小丫頭了吧，如何？”菱太妃問一直沉默不言的李睿，拉住兒子的手，“要是你實在不喜歡那毛丫頭，咱們另想辦法得到李家兵權(quán)也行?！?/br>
    李睿打開八寶盒。“沐心慈年紀雖小，但眉宇間聰慧大氣，是燕國皇后不二人選。”

    見李睿認可沐心慈，菱太妃松了口氣。

    “睿兒，我知道你顧及著兄弟情誼不忍心傷他性命，但這皇室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們?nèi)舨幌劝l(fā)制人，就只能等著被五馬分尸?。　?/br>
    上個月，四皇子李瑛被無故扣上謀逆罪名，在祭天臺上絞死，暴尸三日，何等殘忍。老太皇是鐵了心的要為大兒子撐腰。他們母子不奮起，就只能等死。

    “母妃說得有理。是我婦人之仁?！?/br>
    李睿盒子重重的放在桌上，摒除心頭那份猶豫。成大事者，不能心軟。

    菱太妃欣慰點頭。兩日后是一年一度的祭拜，燕國皇室要前往金烏河上祭拜稷神，求得稷神賜福萬民，風調(diào)雨順。

    沐心慈習禮完畢，新皇李昭與太皇、太后一道來接了她送她出宮。

    這是何等大面子呀！宮人奴才們心里暗自咂舌驚嘆。這未來的皇后，排場真是大啊。

    “心慈拜謝皇恩，先行回家了，太皇、太后、皇上請留步。”沐心慈拜了禮。

    “我送你回去?！崩钫训?。

    于是，沐心慈上了李昭的九龍彩攆車，由年輕的燕皇護送回家。

    路上李昭對沐心慈噓寒問暖，照拂得體貼。李昭24歲，整整大了現(xiàn)在的她一輪兒的年紀。于他來說，沐心慈就如小妹。

    李昭鐘愛讀書寫詩詞，燕京城里大街小巷的書店子都有他著的詩卷，廣為流傳。他是個才華橫溢的詩人，卻不是個有智謀有野心的皇帝。

    攆車咕嚕咕嚕，到了左丞相府外。

    “朕就不進去了，心慈，你好生歇息，來回折騰一天，定是累壞了。”皇帝李昭笑，是個長相雋永、個性仁厚的男子。

    “心慈謝皇上厚愛?！?/br>
    “你我已然快做夫妻，何必言謝?！?/br>
    沐心慈怔然。“夫妻”二字，在皇室里就是個笑話吧。這樣心性的男人，注定是王權(quán)下的犧牲者。

    沐心慈下攆車，臨別之際，李昭竟然在她臉兒上輕啄了一口，笑呵呵的與她道了別。

    或許，這個大她12歲的未婚夫，是有那么一點歡喜她的。上一世，她也不曾多留意過。只記得，匆匆見了幾次面，曾經(jīng)出去圍獵那次，她背上受了傷，李昭替她寬了衣衫上藥。不過八九歲的年紀，露個背也不算頂要緊的事。而后，便得知他在祭天是落入金烏江，溺水而亡。

    沐心慈活了前世那幾十年，自然知道了后來。菱太妃陰謀了得，設(shè)計害李昭落水，又事先安排好人，落水之后跳下去相救，當然，這只是幌子。那死士佯裝是被李昭纏住不能游動，實際趁機將毒藥灌入李昭口中，抱著李昭溺亡，被滾滾江濤沖走，連影子都找不見。

    沐心慈心事重重的往府內(nèi)走，走過假山、小園，頓下腳步，忽回身往南院跑去。

    “小姐你去哪兒？”春紅連忙跟著，卻追不上沐心慈的速度。

    沐心慈飛奔到南院兒馬廄，牽了匹馬，策馬出府。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策馬奔騰，裙裾飄飛，獵獵作響。她有點想救他。

    “駕——”

    燕京城大街上的路攤小販行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躲閃。高頭駿馬之上，竟是個柔弱的十一二歲的華服錦裙少女。秀發(fā)翻飛，英姿颯爽，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氣魄。

    沐心慈趕在李昭回宮之前，截住了彩攆。

    “吁——”

    李昭對于沐心慈突然出現(xiàn)很意外。沐心慈讓李昭屏退了左右。

    “心慈？”

    沐心慈不語，繼而看著李昭的眼睛一字一句說。

    “放棄皇位，否則你會死……”

    “……”

    這一晚，李昭沒有回皇宮，吩咐侍衛(wèi)宮人佯裝他已回去，聲張者殺。

    兩日后，祭天的儀式在金烏江邊筑起的天臺上舉行。臺下文武百官朝拜，高臺之上，皇帝李昭九拜完，忽然失足落入水中。金烏江水滾滾，當即侍衛(wèi)、高手跳下救人，竟是沒有救上來。

    新皇燕徽宗李昭，即位兩月余，崩。太后當場暈厥，太皇病倒。新皇大婚前崩逝，眾人皆為沐府二小姐沐心慈惋惜。這處境未免太尷尬?；实墼喯碌呐?，誰人有那膽兒娶回來。

    太皇第三日下旨，晉王李睿繼承皇位，被皇家訂下為兒媳的沐心慈，做李睿之后，原本要做晉王妻子的沈湄儀，為貴妃。

    老皇帝眼見大兒子不死也死了，其余的兒子，唯李睿能勝任燕國皇帝之位。對于李睿，他是不喜歡的，不知為何，就是不喜歡，大約是不喜歡菱太妃，所以連帶她生的兒子也討厭了。

    菱太妃曾經(jīng)設(shè)計陷害了太皇最愛的妃子，讓他親手下令杖斃在皇宮門口。如今他命不久矣，也顧不得那么許多。沐家那一半兵權(quán)總不能就此松手。

    讓沐心慈為后，沈湄儀為妃，左、右丞相相互制約，以保江山穩(wěn)定。沐沉舟，恐怕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

    沐沉舟對太皇這旨意并不意外。不論是李昭當皇帝還是李睿當皇帝。他們沐家若不反抗，都是待宰的羔羊。沐沉舟每想到此，造反謀權(quán)之心就更加強烈。

    只是可惜……

    沐沉舟站在點兵高臺上，望著寬闊的練兵場上成片的士兵。大兒子沐戰(zhàn)正在cao練兵士。即將被移交的那部分士兵知道要自己被易主，日后若發(fā)生變動，便是要和老兄弟兵戎相見，是以全軍士氣都很低落，病怏怏的。

    只可惜了，他沐沉舟兩個嫡親兒子都是武將，空有一身沙場本領(lǐng)，朝野爭斗卻是兩只菜鴿子。沈厚、李睿、菱太妃，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光一個就夠他幾爺子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