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yè)街盡頭，一個頭發(fā)花白的瘦弱老奶奶躺倒在地上，她衣著普通，神情痛苦，一大袋橘子散落在地上，滾落在無動于衷的行人間，黃橙橙地晃動。

    蘇棉停下腳步，支好自行車腳架，掏出國產(chǎn)山寨手機拍了錄了一小段視頻，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后她揣好手機，上前查看老奶奶。

    “奶奶，你能聽到嗎？”蘇棉不敢直接觸碰老奶奶，而是蹲下來，輕聲呼喊。她不確定老奶奶是否和她的小學(xué)老師一樣，突發(fā)腦溢血。不是每個躺倒的人，都適合搬動。

    “……冤孽……冤孽啊……jiejie……”老奶奶表情有些不正常，眸色一會兒瘋狂一會兒哀傷，“我要死了……我已經(jīng)老了……為什么還是進不去……進不去……”

    蘇棉聽不懂老奶奶在說些什么，她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撥出120，“奶奶，您別動。我給您打救護車。您記得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嗎？”

    老奶奶似乎才注意到蘇棉的話，她伸出干枯黑瘦、不停抽搐抖動的手，似乎是想要抓住蘇棉，最終卻落到了地上。

    電話撥了出去，120的車卻半天都沒有來。蘇棉守在老奶奶旁邊好久，來來往往拍照的人挺多，就是沒人來幫一把手。蘇棉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眸色冷淡又慈悲。

    這世間的人，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卻又不相干時絕對的冷漠。熙熙往往來來去去，人情淡薄。

    在蘇棉幾個電話的催促下，120的車輛終于到場，醫(yī)生護士一臉疲憊，想來他們也是辛苦異常。

    蘇棉陳懇地向醫(yī)生護士表示感謝，講清楚了她看到的事情，準(zhǔn)備離開。醫(yī)生一臉難色地拉住蘇棉，“好姑娘，沒人給她交住院費，我們沒法收病人啊。”

    曾經(jīng)去醫(yī)院都是專家坐診，后來只管吃藥不敢去醫(yī)院花錢，蘇棉對這個規(guī)定不太了解。救人救到底，蘇棉想了想，把自行車一起推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呼嘯而去，民警小哥才帶著一對中年男女姍姍來遲。聽聞了周圍人添油加醋的經(jīng)過，這一對男女趕緊往最近的醫(yī)院趕去。

    醫(yī)院要求墊付一萬元的住院費才給入院，蘇棉心中遲疑。老奶奶還在胡言亂語，沒有辦法立刻聯(lián)系到家人，醫(yī)生又說老奶奶左腿斷了，血壓太低，意識不清，有哮喘發(fā)作的極限，必須馬上治療。

    蘇棉并不敢完全相信這個老奶奶。她愿意從冷漠的人群中走出來去幫助老奶奶，是因為心中存善念，是因為曾經(jīng)有一個慈祥的老奶奶讓她汲取世間的溫暖?？墒翘K棉并不是有錢人人，一萬元對她來說，太多了。萬一老奶奶從此意識不清了呢？萬一老奶奶的家人心生歹念不還她錢呢？

    沒準(zhǔn)的事兒，萍水相逢的她，可不敢冒險。

    “這個老奶奶和我非親非故，我只是路過的時候做了符合自己良心的事情。我的能力，只能墊付一千元的住院費。如果你們有惻隱之心，就請先給老奶奶治療?！碧K棉沖著醫(yī)生微笑，“如果不愿意，我也沒辦法。你們要把老奶奶放在醫(yī)務(wù)大廳里等死，我也不會阻止?！?/br>
    柔中帶剛的話，頂?shù)媚莻€醫(yī)生面紅耳赤。

    老奶奶似乎聽懂了什么，揮舞起枯瘦的手，嘶啞地咳嗽著，“不，我不要死，我不信，咳咳咳……我不要死……”

    玻璃大門自動滑開，一對中年男女急沖沖地奔進來，那中年婦女不分青紅皂白上前揪住蘇棉的短發(fā)，“你還我婆婆的命，你撞死了我的婆婆，你跑不掉的，賠錢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蘇棉措手不及，她揪住中年婦女的手拼命想要掙脫，無奈被先發(fā)制人，兩人只能扭成一團。

    那中年男人噗通往老奶奶面前一跪，整個人都嚎開了，“我的媽啊，你這好好的一出門，怎么就被人撞死了，你死的冤啊……”

    醫(yī)生被中年男人攘了一把，踉踉蹌蹌差點摔倒。大廳的人以為是醫(yī)鬧的來了，紛紛躲避。樓下的保安們盡職盡責(zé)地沖上來，分開了蘇棉和那個兇神惡煞的中年女人。

    “你們別激動啊，老太太還活著的！”醫(yī)生手忙腳亂地幫著保安抓住中年男人，不讓他往老太太身上撲，乖乖，這年頭不肖子孫多了，別中年男人把他媽從擔(dān)架上推下來摔死了，還得賴到他們醫(yī)院頭上來。

    “活著？”男人愣了一秒，和女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這老虔婆瘋瘋癲癲了半輩人生，又得了腦癌，眼看著就要死了。好不容易有這么好的機會，還不如去死了好。眼前這姑娘一看家境條件還不錯，這家醫(yī)院也挺大，肯定可以賠好多錢。

    兩口子來醫(yī)院的路上就悄悄計劃好了，最好老虔婆是死的。沒死，也得想辦法讓她死。

    醫(yī)院醫(yī)生因為要跟蘇棉談住院抵押金，沒好意思把老太太停在人群里，而是放在醫(yī)務(wù)大廳一個偏僻的角落，背后是墻角，左邊是大型綠色植物，再旁邊還是一溜簾子。這個角度，只要有一個人擋住病床，后面的人就看不到老太太的人。

    中年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媽？媽？讓兒子我看看你，我看看啊?！敝心昴腥艘荒樈辜标P(guān)切的模樣，“你們他媽的放開老子，老子要看我媽！”

    大家被中年男人這一吼，出于常,理的收回手，中年男人唰地?fù)涞搅死咸磉?，身子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媽啊，我的媽呢，你這是糟了什么罪啊，你好端端地出個門啊，哪個賤骨頭下得了這么狠的心撞你啊……”男子哭號著，手上卻拿著被子捂住老太太的口鼻。

    老太太抽搐起來，卻被女人也撲上去，兩個人貼著擔(dān)架，擔(dān)架貼著墻角落，還真的就把老太太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兩人此起彼伏扯著喉嚨嚎叫的聲音，壓住了老太太微弱的呼救。

    老太太動彈不得，癲狂的雙眼里涌動著懼怕和后悔，還有生死間隙的蕭索無奈。她這些年，都是在償債吧。被她害死的姐夫，是不是正冷靜地看著這一切呢？

    目光逐漸黯淡，老太太突然想起來送她來醫(yī)院的女孩，那雙明若繁星的璀璨眸子，冷冽卻又充滿生機，看得淡生死卻不會無動于衷，看得清恩怨卻不會蒙蔽仇恨。

    這樣的女孩……這樣的人，才能有資格擁有它吧？

    生命最后的花火燃起，老太太突然猛力扯下脖子前掛著的一面長滿綠色銅銹的鏡子，奇跡一般地丟到了蘇棉身上。

    ☆、第3章 遭遇

    蘇棉條件反射地接住銅鏡，雙手一動，渾身都在酸痛。剛剛那個中年女人下手可真狠，完全沒有自己在欺負(fù)小姑娘的自覺。

    花火燃盡，余灰掉落，老太太瞪著眼，似乎要尋找虛空中隱含的歲月真諦，蒼茫且呆滯。

    “媽？媽？媽你怎么了？媽你說話??？”男人凄厲地哭號起來，仿佛真的在為母親的去世而心碎。

    蘇棉意識到事情的發(fā)展超過了自己的預(yù)料，她剛退出去一小步，就被突然暴起的中年女人轉(zhuǎn)身拉住。

    “殺人犯！你別想跑！”

    醫(yī)生意識到了不對勁，上前一檢查，老太太已經(jīng)斷氣?？蠢咸拇髲堊斓谋砬?，醫(yī)生眉頭緊皺。完了，早知道剛剛就先拉去救治好了，現(xiàn)在這個真說不清了……家屬肯定要告醫(yī)院拖延治療……不行，先趁著這對夫妻沒注意，把尸體搶走做檢測，務(wù)必要證明不是醫(yī)院的錯！

    醫(yī)生向保安和護士們使眼色，大家極有默契地趁著混亂，推著擔(dān)架床就跑，一路進了電梯挨個兒樓層號碼都按下，反偵探手法可見一斑。

    可惜中年夫婦沒有注意到這一幕，他們兩個集中攻擊蘇棉。蘇棉被中年男人抓住手臂，臉上被中年婦女吐了一口唾沫。

    這下，蘇棉再也冷靜不下去了。她曾經(jīng)是個千金小姐，不會罵街，可這兩年里，她得在打工場合應(yīng)付各種各樣低下的群體。

    于是，蘇棉也呸地一口吐了回去，“□□媽的搞清楚，我是救了你們的媽，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撞的？不要臉的東西，兩個人打我一個小meimei你們真厲害??！信不信我馬上叫我爸爸mama哥哥姐夫堂兄弟來打死你們??！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你！”

    關(guān)鍵時刻，該撒潑就得撒潑。氣質(zhì)什么的，是震懾不了某些極品敗類的。

    聽蘇棉這么中氣十足地反罵人，被噴了一臉口水的中年婦女反倒是萎了點，“不是你撞的你那么好心往醫(yī)院里送！騙鬼呢你！”

    蘇棉掙扎著，對著男人的腳尖踩了一腳，趁機收回手，她一趟風(fēng)地往大廳邊角人多的地方跑，邊跑邊回嘴，“放你的狗屁！我手機里有錄像呢！你以為我是學(xué)生就什么都不懂嗎？這年頭為什么沒人做好事，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混蛋！我一個小姑娘，好心好意地幫了你們的媽，結(jié)果你們一來，不聞不問就對我動手！呵，我現(xiàn)在馬上就報警！”

    沒想到蘇棉還錄像了，中年男女相視啞然。

    啪！手機砸落在地上。

    蘇棉驚詫地回頭，竟然是蘇璉站在她身后。

    蘇璉手中捏著一張從手機里摸出來的儲存卡，得意地看著地上砸得屏幕碎裂的手機。她沒想到，自己放棄繼續(xù)和閨蜜逛街的機會，竟然能換得這么一個好的機遇。

    她一路跟著蘇棉到的這里，目睹發(fā)生的一切。雖然她不知道老太太怎么突然就斷氣，但是她知道，只要沒有了證據(jù)，蘇棉這次栽定了。

    賠償？蘇棉沒有那個能力。要么向家里服軟，要么就得被攪亂所有人生計劃。讀大學(xué)，呵呵，我才不會給你任何一個可能爬上去的機會。

    小小年紀(jì)的蘇璉，卻有著成人一般的扭曲惡毒。或許，扭曲惡毒并不分年齡。

    “我作證，我看到了的，是這個女的撞了你們的mama?！碧K璉的嘴角盛滿了惡毒。

    蘇棉震驚于蘇璉的信口雌黃，也明白了自己今天在劫難逃。她甚至在想，今天的一切會不會根本就是蘇璉的圈套，是蘇璉為她設(shè)置的阻礙。

    “是嗎？”蘇棉轉(zhuǎn)身盯住蘇璉，“那我們?nèi)ス簿掷锫f吧，你是人證，可不能走?！?/br>
    不知道為什么，對著蘇璉，蘇棉總是能激發(fā)出完全不一樣的氣場。蘇璉被這氣場一凜，表情不自然了些許，顯然是懼怕公安局的。

    不對，蘇璉才十四歲，她不可能玩得出人命來。老奶奶，可是貨真價實地死了……

    扭過頭，蘇棉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連人帶車不見了。

    “你們看看你們的媽還在嗎？”蘇棉一句話定住了又想沖上來的中年男女。

    醫(yī)院里來來往往的醫(yī)生護士安保人員不是擺設(shè)，他們也被醫(yī)鬧弄怕了，早就打電話報了警。這會兒，警察同志們終于烏拉烏拉地來救場了。

    可惜這對中年男女搞不清形勢，也不知道是平時蠻橫慣了覺得國家暴力機關(guān)不敢動他們，還是有恃無恐以為*可欺醫(yī)院鮮嫩好捏。他們不僅撒潑打滾砸東西，還妄圖去醫(yī)院找回尸體，又罵又攘又動手地終于把警察弄火了。臉都被抓花了的警察同志銬住了那個潑婦女人，下巴上挨了一拳的警察同志銬住了那個狂妄男人。蘇棉主動請求協(xié)助調(diào)查跟著回警局，堅定地抓著蘇璉的手腕不放開。

    “你不是說看著我撞的人嗎？一起去警察局，我們調(diào)商業(yè)街的錄像來看，到底是不是我撞的？”蘇棉倨傲地開口。

    蘇璉掙了半天掙不了，被蘇棉一起拉去了派出所。

    然而，根本沒等派出所的警察們問話，公安局的局長就親自來放人了。

    放的，自然是蘇璉。

    蘇棉看著蘇璉趾高氣昂地走出派出所，心里那份冰涼的恨意又升上去了幾分，以至于做筆錄的警察小哥一直在喝熱水，總覺得心里涼颼颼的。

    每隔多一會兒，蘇棉也離開了。街道上的監(jiān)控鏡頭證明她是個做好事兒的姑娘，并非肇事者。老奶奶是被幾個亂跑的小孩子撞倒的，小孩子們四散而開進了周圍的商廈，淹沒在了茫茫人海里。

    一天的好心情消失殆盡，蘇棉離開派出所，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一時間天大地大，她竟無處可去。

    她曾經(jīng)的好友們因為各種原因淡離，她沒有什么交往，沒有什么興趣。她所有的心力，都被生活吞噬。

    蘇璉能馬上離開，要么是梅倩托人，要么是蘇炳于身邊的人打招呼。梅倩不過是小三扶正，在那個圈子里并不會得到真正的交往。這次，多半還是蘇炳于的功勞。

    蘇炳于能知道蘇璉在這里，難道還能不知道她也在？

    呵呵，蘇炳于，你可真是個好父親。

    最終，蘇棉沒有回自己租的那個陋爛的房屋，而是去了一家裝潢精美的賓館。

    她需要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來撫慰這顆疲憊的心。

    晚飯吃的紅酒加牛排，蘇棉努力回復(fù)自己的精神，忘卻一天的煩惱。她在浴缸里哼歌搓泡泡，穿著白色的賓館浴衣在房間里跳舞，折騰了好久，總算是找回了今天白天剛接到通知書時候的興奮。

    想到通知書，蘇棉想起來自己的自行車和購物袋還扔在醫(yī)院里。唔，自行車可以去拿，購物袋里裝的都是她的舊衣服褲子鞋子，不要也罷。

    對了，明天得回去把通知書收回來，大學(xué)報道的時候應(yīng)該是要用的。

    想到這里，蘇棉突然想起來，她的包里還放著老太太的銅鏡。

    躺在柔軟舒服的床上，蘇棉摩挲著手里的銅鏡。那銅鏡是個菱花的模樣，中間一個橢圓。橢圓的鏡面全是劃痕，完全照不出人影來。

    女孩子拿著鏡子，第一動作總是要照一照。蘇棉不能免俗，她舉著鏡子對著自己的臉，左看又看實在看不清楚，于是她忍不住對著鏡子哈了一口熱氣，打算擦一擦。

    就在熱氣哈到鏡子上的那一刻，明亮的光芒突然耀起，蘇棉眼前一黑。

    柔軟的大床上，沒了人影。

    ☆、第4章 狼崽子的煩惱

    “嗷??！”

    一聲稚嫩的慘叫，驚得蘇棉立即翻身而起，毛茸茸的觸感讓她自己自己應(yīng)該是壓著什么動物了。

    入目之間，是如月光般皎潔的柔順皮毛，銀白色的毛發(fā)散發(fā)著陣陣微光，一雙冰藍色的眼睛宛若晴空。

    蘇棉看呆了，這，這是，銀白色的哈士奇？！

    “唬嗚——！”幼年銀狼匍匐在地，利爪伸出，突然撲向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不夠鋒利的乳牙襲向女人的脖子。

    他受了傷，他必須一擊必殺。

    可惜，幼年銀狼的前胸后腿都受了傷，他逃亡了一個多月，少吃少喝，此刻已經(jīng)是體力的極限。他甚至已經(jīng)無法變作人形。

    蘇棉傻傻地看著一只幼年銀白色哈士奇撲向自己，然后又在半空中突然掉落，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