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冷月松了環(huán)在景翊腰間的手,景翊得以轉(zhuǎn)過身來,才看到冷月那滿滿一臉的火氣,不禁愣得更厲害了。 “怎么,你是真想不起來有這回事了,還是到現(xiàn)在還沒琢磨出來有這回事?”冷月微微瞇起鳳眼,瞇得景翊一陣心慌,鬼使神差地把衣服抱起來護(hù)到了胸口,儼然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把冷月看得火氣更旺了幾分,索性破罐子破摔,“先皇相中你了,想把你召回家當(dāng)女婿,又怕你顧忌咱倆的婚約不肯答應(yīng),就瞞著你拿出一堆公主們的玩意兒讓你挑,挑著那個就算你收了哪個公主的信物,然后悄沒聲地給你們準(zhǔn)備婚事,到時候把信物的事兒一提,為了人家公主的清白,你也非娶不可了……你挑中了長寧公主的荷包,荷包里還塞著一撮紅豆,想起來了?” 實(shí)話實(shí)說,冷月承認(rèn)先皇是個明君,但這并不妨礙這個明君在她心目中同時也是個混蛋的事實(shí)。 冷月慶幸自己是個在衙門里當(dāng)差的,知道什么叫輕重什么叫大體,否則她真難保自己會仗著這身功夫干出點(diǎn)兒比蕭昭曄那一手更喪心病狂的事兒來。 “你別以為我沒念過多少書就不知道你們酸秀才那一套了,塞把紅豆是什么意思?說明人家長寧公主都惦記你好長時間了……”冷月看著景翊那副恍然的傻樣,忍不住白了一眼這個聰明一世笨蛋一時的人,“得虧鄭公公去涼州傳旨的時候多喝了幾杯,腦子一熱就把這事兒一股腦兒全倒給我了,還催著我趕緊回來把生米煮成熟飯,不然紅豆就要蒸成豆沙包了?!?/br> 景翊靜靜聽冷月說完,嘴唇微抿,像是猶豫了一下,才溫聲道,“我說幾句實(shí)話,你不要生氣?!?/br> “你說?!?/br> 景翊不動聲色地向后挪了半步,與冷月之間拉開些許距離,才展開一個苦笑道,“這種瞎話也就能騙騙你吧……” “……” 趕在冷月再向他砸點(diǎn)兒什么之前,景翊又往后退了一步,哭笑不得地道,“我知道你肯定從來沒研究過皇帝嫁公主這回事兒……但是你現(xiàn)在想想嘛,攏共就那么幾個公主,先皇還得留給太子爺拿去和親和牽制朝臣呢,娶公主這種事兒哪輪得著像我這種聽話的啊,對吧……” 冷月像是被錘子狠狠敲了腦袋一樣,睜圓了眼睛愣愣地看著景翊。 她不能不承認(rèn),景翊說的好像確實(shí)比鄭公公說得有理得多。她那時只是害怕得很,怕一旦過了這個村就再也回不來了,鄭公公又說得那么苦口婆心,她也就沒想過這個年逾花甲慈祥溫和的老公公會這么認(rèn)真地拿她開涮…… 她嫁給他,當(dāng)真只是因?yàn)橄胍藿o他。 但是…… 冷月深深吐納了一番,才把那股拆房子的沖動憋了回去,“我跟鄭公公無冤無仇的,他拿這種事騙我干嘛,還編得那么齊全,一個勁兒地囑咐我千萬得找著那個荷包,能毀多干凈就毀多干凈,囑咐得跟真事兒似的……” “等等……”景翊微微蹙眉,截住冷月近乎抓狂的怨氣,若有所思地道,“好像有點(diǎn)兒熟?!?/br> “……熟?” 景翊擱下方才接住的勺子,把手里的衣服披到身上,轉(zhuǎn)身到另一處柜子里翻了一通,取出一疊摞得整整齊齊的紙頁,翻看了幾頁,一嘆出聲,“我就覺得在哪兒聽過似的……鄭公公使的是《九仙小傳》下半部里的段子,我準(zhǔn)備明年開春才送去茶樓的,先皇看過上半部之后一直催我,我就只拿給他一個人看過……” 景翊說著,極小聲地嘟囔了一句,“說好不傳出去的,居然還抄我的段子來騙我的媳婦……” 冷月的腦子已被這股想發(fā)沒處發(fā)火氣燒成了一團(tuán)漿糊,沒聽到景翊這句嘟囔,只黑著臉咬著牙擠道,“那你這《九仙小傳》里說沒說,他這么糊弄我對他有什么好處?” 景翊收起那疊稿子,實(shí)事求是地?fù)u頭,“沒有,這里面是真的,那個耗子精在天帝那兒抓到了貓仙的信物,然后他倆就成親了?!?/br> “……” 冷月覺得,無論《九仙小傳》的下半部火成什么樣,她也不會去聽了。 冷月梳理自己復(fù)雜心情的工夫,景翊已穿好了衣服,許是藥效已起,景翊的臉色雖還有些發(fā)白,但明顯已精神挺拔許多了。 “這事兒你可以去問問太子爺,八成是那爺兒倆商量好的……”景翊嘆完這個建議,微微沉聲道,“順便也給太子爺通個氣兒,讓他做些準(zhǔn)備?!?/br> 冷月愣了一下,把神從貓仙和耗子精的幸福生活中晃了回來,意識到景翊已在安排行動,才正色道,“做什么準(zhǔn)備?” “他自己的事兒他心里有數(shù)?!?/br> 冷月已深刻地認(rèn)識到有關(guān)朝政的事兒自己實(shí)在是有心無力的,太子爺自己知道自己那攤事兒該怎么收拾,自然再好不過。 “好……那你要干什么去?” “找蕭昭曄,報個仇?!?/br> ☆、第96章 麻辣香鍋(二十二) 不知道為什么,報仇這么陰森森冷冰冰的兩個字從景翊嘴里說出來,就好像是說要找蕭昭曄撮盤麻將一樣,于是冷月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屋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沒生炭火的屋子里涼颼颼的,冷月直覺得鼻子有點(diǎn)兒發(fā)酸。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動不動就犯傻的那個人是景翊,如今才徹底明白,景翊只是懶得聰明罷了,因?yàn)樵谒@個蠢得連話本改編的瞎話都能當(dāng)真的人面前,這般驚為天人的聰明實(shí)在派不上什么用場。 冷月挫敗感十足地垂下頭去,伸手在肚子上撫了撫幾下,幽幽地嘆道,“你說……我都傻得冒煙了,你爹肯定不會要我了吧?” 話音未落,冷月倏然覺得小腹痛了一下,痛感很輕微,卻也很真實(shí),一閃而過,好像是肚子里的那個小東西輕輕“嗯”了一聲似的。 “你還嗯……我就是傻糊了也是你娘,給我老實(shí)呆著!” 冷月覺得自己已經(jīng)傻到?jīng)]事兒還是不要多與人說話為好的程度了,于是她選擇了直接翻墻頭躍進(jìn)的太子府。 太子府的布局她大概記在了心里,從她選的這堵墻上躍下來就是太子府的一處小花園,近來整個太子府都要裝成主子大病死氣沉沉的樣子,只要太子妃沒再領(lǐng)什么人出來賞雪,這里應(yīng)該就足夠清靜,清靜到她只在這里輕輕地落個腳的話是斷然不會被人覺察的。 所以冷月躍上墻頭的時候是信心十足的,十足到躍下來的時候也沒仔細(xì)往地上看,落到一半了才發(fā)現(xiàn)墻下雪地里趴著一個人,還有動彈的意思,只是簡潔到了極致的白衣與白雪渾然一體,打眼看過去委實(shí)隱蔽得很。 冷月一驚之下在半空翻了個身,險險地錯開些許,才沒一腳踩到這人的屁股上。 這會兒趴在太子府花園雪地里的人…… 冷月站定之后小心地巴望了一眼,一眼對上那人側(cè)向一邊的臉,驚得差點(diǎn)兒把眼珠子瞪出來,“三……景大人?” 對,就是那個排行老三的景大人,景竏,只是沒著官服,也沒了官樣。 景竏見是冷月,索性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了,咬著牙根有氣無力地道,“勞煩冷捕頭攙我一把……” 冷月趕忙低身攙他起來,讓他扶著旁邊的一棵大樹站穩(wěn),看著景竏僵杵在那里齜牙咧嘴地扭腰揉腿,不禁問道,“景大人這是怎么了?” “摔了……” 冷月怔怔地搜索了一下四圍,這才發(fā)現(xiàn)她剛剛越過的那面墻的墻頭上扣著一只鷹爪鉤,鉤下一根攀墻用的繩子被小風(fēng)吹得晃晃悠悠的。 景家一門都是如假包換的文官,除了景翊之外,一家人斯文得連個會爬樹的都沒有,在冷月的印象中,她見過景竏最奔放的舉動不過就是中秋那天他拿著菜刀滿院子追雞了。 所以哪怕眼睜睜地看著這副爬墻的玩意,冷月還是有點(diǎn)兒難以置信。 “你是,從墻上摔下來的?” 景竏有點(diǎn)兒艱難地轉(zhuǎn)過頭來,恨恨地往墻頭上看了一眼,順便也恨恨地看了一眼好端端的冷月,“你翻過來的時候就不覺得墻頭上結(jié)的那層冰特別滑嗎……” “……” 冷月驀然覺得剛才那種被自己蠢哭了的沉重心情莫名的好了許多。 到底是剛從高麗回來的人,氣質(zhì)果然就與眾不同了…… “景大人,是不是太子爺不肯見你,你才……”冷月猶豫了一下,把到了嘴邊的“狗急跳墻”換成了一句“出此下策”。 景竏揉著險些摔折的腰咬牙道,“跟你一樣,來找太子爺商量件事,不想讓外面的人知道罷了……” 冷月被那聲“跟你一樣”說得一怔,但見景竏大部分的注意力似是全在那副差點(diǎn)兒摔散的骨頭架子上,只當(dāng)他是隨口那么一說,便道,“那我扶景大人過去吧?!?/br> 景竏一聽這話立馬搖頭擺手,“你走你的,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冷月嫣然一笑,“都是翻墻過來的,景大人還客氣什么?” “我沒跟你客氣……”景竏看著冷月無可挑剔的笑臉,忍無可忍地皺了一下眉頭,“只是這趟高麗之行落下了點(diǎn)兒毛病,一看見你就餓?!?/br> “……餓?” “王拓在回高麗的道上就拿破木頭雕了個什么送飯觀音,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高麗人還都信了他的邪,每家每戶都照著那個模子塑像供起來了,連我在那兒吃飯之前都得拜……”景竏帶著清晰的怨氣輕描淡寫之后,又盯著冷月的臉補(bǔ)了一句,“一看見你就覺得該吃飯了?!?/br> “那卑職先走一步了……” “嗯。” 一直等到冷月對太子爺說完景翊對蕭昭曄所有的推測,才有一個侍衛(wèi)來報,禮部郎中景竏景大人求見。 見太子爺頗為意外地皺了下眉頭,冷月忙替景竏說了句話,“太子爺,景大人跟卑職一樣也是翻墻進(jìn)來的,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兒?!?/br> 不知是“翻墻”兩字還是“要緊”兩字戳中了太子爺?shù)暮闷嫘?,太子爺頓時眼睛一亮,利落地說了聲“請”。 景竏扶著墻一瘸一拐走進(jìn)來的時候,冷月驀然想起了她這張臉的問題,忙拱手道,“太子爺與景大人議事,卑職先退下了?!?/br> 太子爺還沒開口,景竏卻道,“冷捕頭留步……” 冷月怔了一下,太子爺也怔了一下,無論如何,搶主子的話說都不像是景家人會干出來的事兒,別說是摔著腰腿,就是摔著腦袋也不會。 景竏搶下這句話后,以盡可能端莊的姿勢把自己弄到太子爺面前,低頭拱手見了個禮。 “臣,皇城探事司指揮使景竏,拜見太子爺?!?/br> 皇城探事司指揮使…… 待冷月反應(yīng)過來這個陌生的官銜意味著什么的時候,太子爺已從驚雷般的錯愕中定下了神來,微微瞇眼,定定地看著謙恭如故的景竏。 “景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景竏沒有抬頭,依舊拱著手,除了忍痛而呼吸不勻之外還算四平八穩(wěn)地道,“臣想同太子爺商量件事,太子爺若覺得不妥,只管讓冷捕頭一劍結(jié)果了臣便是,皇城探事司的事務(wù)臣已悉數(shù)交代給了接任之人,太子爺盡管放心?!?/br> 冷月剛回過來的神又被景竏的話驚了個精光。 太子爺當(dāng)真像是考慮了一下景竏的話,轉(zhuǎn)頭來看了冷月一眼,看得冷月心里一慌。 且不說她的劍在不在手邊,就是現(xiàn)在有柄出了鞘的劍攥在她手里,她也不敢想象把劍刺到景竏身上的場面。 單因這么一件事而奪人性命,別說他是景竏,就算他是個猴兒,冷月也下不了手。 所幸,太子爺只是看了她一眼,看罷,就把紋絲不亂的目光收回到了景竏身上,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景大人,你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當(dāng)這個指揮使了吧?” 皇城探事司指揮使是何等機(jī)密的身份,景竏就這樣當(dāng)著一位還說不準(zhǔn)能不能登上皇位的儲君和一位連品階都數(shù)不上的刑部捕頭亮了個一干二凈,已與明著撂挑子沒什么兩樣了。 景竏也不含糊,坦坦然地應(yīng)道,“是?!?/br> 太子爺又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是因?yàn)樯裥愕氖???/br> 景竏仍拱著手低著頭坦然應(yīng)道,“是?!?/br> 冷月已蒙得一塌糊涂,太子爺卻儼然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樣,微微點(diǎn)頭,“我可以承認(rèn)神秀已經(jīng)圓寂了,也可以讓你和神秀一樣自己選法子消失,不過你得告訴我一件事?!?/br> “一件可以,多了不行?!?/br> 冷月愕然看著向來字斟句酌的景竏,神秀對他而言要重要到什么地步,才能把他逼到跟太子爺討價還價的份兒上? 太子爺也不與他計(jì)較口氣,聽他應(yīng)了,開口便道,“安王爺現(xiàn)在何處?” 冷月狠狠一愣,連景竏也愣得抬起了頭來,冷月相信,這回景竏和她愣的一定是同一回事。 如果只能從皇城探事司的首領(lǐng)口中問得一件事,以眼下情景,絕對輪不到這一件…… 景竏猶豫了一下,破例反問道,“太子爺不想知道那件信物是什么嗎?” 太子爺搖頭,“這個不急?!?/br> 這個要是連太子爺都不急,那別人也沒什么好急的了。 “據(jù)午時的消息,安王爺在并州微服辦案,三日前夜間遇襲,被一仵作行人釘于腐棺之中,今日辰時剛被關(guān)中大盜唐嚴(yán)救出,生死暫且不明。” 冷月愕然聽完,倏地意識到一件事,顧不得太子爺在旁,沖口而出,“你們早就知道王爺被害,連什么時候被什么人害的都知道,就干看著不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