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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名捕夫人在線閱讀 - 第95節(jié)

第95節(jié)

    景翊這才正兒八經(jīng)地驚了一下,從被子里伸出手來,接過紙包湊到鼻底輕輕地嗅了嗅,又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把紙包一點點剝展開來攤放在桌上,還伸出一根手指頭在糯米粉似的藥粉中沾了一下。

    冷月看著似是對這藥興趣盎然的景翊,問道,“你知道你二哥被先皇遣回家學廚的事兒吧?”

    景翊微瞇起眼睛細細端詳著沾在指尖的藥粉,順便點了點頭。

    “這藥就是那個頂替你二哥的太醫(yī)在街上塞給我的,你二哥說這藥迄今為止就只有那個太醫(yī)配得出來……不過按我二姐的說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該是給閻王配藥的人了。”

    景翊在短促的錯愕之后牽起一抹看起來并不怎么輕松的笑意,無聲地拍打掉指尖的藥粉,自語似地一嘆,“還真讓老爺子猜準了……”

    “為什么?”

    景翊縮回到被子里,朝那包藥粉揚了揚滿是胡茬的下巴,“因為這藥……先皇也是打小就被立為太子的,新老皇帝交班的時候常出的那些鬼花活他都清楚得很。老爺子跟我提過,當年先皇剛登基那會兒就是因為他爹駕崩之前迷迷糊糊的沒把話說清楚,招得一群人亂做文章,朝廷里烏煙瘴氣了好些年才清靜下來,他這是怕自己重蹈覆轍,給太子爺留下禍患,就瞅準了時候服下這藥,以保證自己是在神志清明口齒清晰的時候把后事交代出來的。”

    冷月在景翊這話里聽出了一點兒額外的音,“瞅準了什么時候?”

    景翊淺淺一笑,笑得微苦,“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天好像是先皇后的祭日吧。”

    冷月一愣,旋即瞪圓了眼睛,差點兒從凳子上竄起來,“你是說,先皇本來就準備好了要在那天死?”

    景翊垂目看向那包藥粉,“病成那樣干躺在床上,就是有人伺候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兒,要不是為了熬到那一天,以先皇那個要強的脾氣,恐怕不等到爬不起床來就要給自己一個痛快了……他找那么個隨心所欲的理由把我二哥攆回家待著,把那個制藥的太醫(yī)調來身邊,又給那太醫(yī)找好了脫身的退路,這不就是準備好了要死在那天嗎?”

    景翊說罷,帶著那道微苦的笑意自語般地輕嘆了一聲,“也算老天有眼,沒白瞎了先皇的一片心意……”

    ☆、第93章 麻辣香鍋(十九)

    冷月對先皇知之甚少,但從先皇自先皇后故去之后就再沒立后這件事上看,先皇為自己做出這樣一番計劃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一切要都是景翊說的這樣,那有件事就又像是見鬼了。

    冷月剛一皺眉頭,景翊便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對,蕭昭曄早就知道先皇給自己做了這通安排了……”

    不知是什么時候起,冷月已然對這種自己心里一動便能在他那里得到回應的事情習以為常了,于是聽到他這樣一句,冷月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只有那么一件,“這事兒連太子爺和你家老爺子都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

    景翊輕抿了一下微白的嘴唇,在嘴角邊的那抹苦笑里摻進了幾分自嘲的滋味,“蕭昭曄做的最絕的一件事就是借他母妃的喪事把自己打扮成了天下第一孝子……”

    蕭昭曄是真孝還是假孝已經(jīng)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了,但裝孝子爭寵這種事兒別說是在帝王家,就是在尋常百姓家也是司空見慣了的,因為就算裝到末了落不到最大份的家產(chǎn),起碼也落個好名聲,立業(yè)成家什么的都能順當許多。

    冷月一時還真覺不出蕭昭曄這手已被人玩爛的伎倆有什么絕的。

    冷月眉梢微微一挑,景翊已搖頭道,“他玩這一手跟討先皇歡心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想嘛,孝子要想盡孝盡到點子上,就得把孝敬的那個人的習慣嗜好摸得透透的吧?”

    冷月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所以啊……”景翊輕聲嘆道,“一個出了名的孝子無論是跟大夫打聽他爹的病情,還是跟他爹身邊的人打聽他爹的一舉一動,大家都會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為了盡孝做的功課,心里面一熱乎,自己知道的那點兒事兒就甭管能說還是不能說的全都說給他了……只要他不傻,把各處打聽來的零碎消息拼拼湊湊,先皇這番心思就一定能被他拼出來?!?/br>
    屋里雖沒生炭火,但也沒開窗,冷月卻覺得后背上涼意陣陣,開口時連聲音都有些許虛飄了,“蕭昭曄現(xiàn)在也就十五六歲,慧妃過世那會兒他才多大啊……哪來的這樣的心思???”

    景翊微微搖頭,“肯定是有人教的,不過也沒看出來朝里哪個人是跟他近到這個份上的……要不是因為他跟誰也不近乎,弄得好像真的喪母之后就萬念俱灰無欲無求了一樣,先皇英明了一輩子,怎么可能會被他擺這么一道?”

    想到蕭昭曄給自己親爹擺的道,冷月驀地繃直了腰背,“不對,就算他有本事猜得出來先皇的這些個安排,他身在京外也沒法保證先皇在那天的那個時候就一定能喝到那罐有毒的茶葉……那天給先皇備茶的那個宮人跟他是一伙兒的?”

    景翊毫不猶豫地搖頭,“要真是那個公公干的,為保萬無一失,他滿可以在臨退出去之前抓把毒茶放到杯子里,否則別人沏茶的時候要是一時興起非要拿那些放得遠的茶葉罐子,他不就白忙活了嗎……其實壓根就用不著找什么同伙,先皇那天在那個時候一定會喝那種茶?!?/br>
    不知是因為那滿臉亂糟糟的胡茬,還是久經(jīng)折磨后略帶沙啞的聲音,景翊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個竹筒粽子的模樣,冷月卻覺得眼前的景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嚴肅認真,沉穩(wěn)老成,以至于他說什么,她都覺得其中必有道理,哪怕她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道理在哪兒。

    “為什么?”

    景翊溫然一笑,笑容溫柔得好像冷月轉不過這個彎兒來是理所當然的一樣,“這也是朝政……”

    打她進京城城門開始,這十來個時辰的心驚rou跳的折騰都是拜這倆字所賜的,如今一聽見這倆字冷月就忍不住的頭疼,“又關朝政什么事兒了?”

    “你想啊……”景翊縮在被子里耐心十足地道,“如果那天先皇不是被成記茶莊的茶葉毒死的,而是喝著成記茶莊的茶交代完后事,再躺回到床上安然辭世的,那這一段經(jīng)由各位皇子的金口傳出去,成記茶莊的茶葉就成了先皇臨終前都念念不忘的茶,你猜猜,這茶葉的價錢能翻上幾翻?”

    冷月覺得,她終于有一回隱約明白點兒所謂的圣意了。

    成家的茶葉價錢翻得越高,那些錢多了燒的沒處花的富貴人家的銀子流入國庫的就越多,歷朝歷代最讓皇帝腦仁兒疼的賑災一事也就越容易,說白了,先皇這最后一分力氣還是打算用在為太子爺鋪路上的。

    冷月心里泛起一陣難言的溫熱,這往后誰再對她說天家沒有父子只有君臣,她一定忍不住把那人瞪出個窟窿來。

    動容歸動容,冷月到底不是以繡花喂鳥為己任的閨中少女,動容和動搖這兩樣東西是可以分得一清二楚的。

    “不對,”動容一過,冷月立時蹙起了英氣十足的眉頭,看在景翊眼里,倒還絲毫不覺得白瞎了那身柔婉嫵媚的裙裝,“我還是覺得宮里有個跟他一伙兒的人才對,這毒茶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混進去的,要是先皇在那天之前誤喝了怎么辦?”

    “先皇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你當他真喝不出來那茶葉有多難喝嗎,都病到那個份上了,誰還沒事兒給自己找罪受啊……”景翊似是很享受冷月這樣拿他的話當了正經(jīng)話,并一本正經(jīng)地予以反駁的模樣,啼笑皆非地說完這幾句,微微瞇眼,像是認真思慮了一下,又輕緩卻篤定地道,“毒茶應該是在八月中上旬,大概初十左右送進宮里的?!?/br>
    八月中上旬,初十左右。

    那會兒她剛剛嫁給景翊,剛剛。

    除了這個,冷月實在想不起來那個日子還有什么特別之處。

    “那會兒咱們剛成親,我告了三天假,大理寺里正忙得要死要活的,就破例急招了幾個新人來……”

    也不知是不是景翊的聲音太過輕緩而產(chǎn)生錯覺,冷月覺得景翊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格外的小心,好像是在什么地方把一樣極寶貴的東西拿出來給人看,生怕染臟了碰壞了一樣。

    景翊溫聲說罷這幾句,一個吐納之后,再說出的話里便沒有這般感覺了。

    “成記茶莊老板成儒的小兒子成珣就在其中?!?/br>
    成珣。

    這是冷月經(jīng)手過的諸多尸體中少數(shù)幾個她曾見過活蹦亂跳時候的模樣的,而且這具尸體她不但見過一干二凈的外表,還見過一片虛空的內里,所以這輩子鐵定是忘不了了。

    成珣一個商人之子怎么有資格入朝為官,這個疑問在冷月腦海中起過很多回,每回都被其他的疑問岔開了,不過冷月可以拍著胸脯說,就算讓她從那會兒起就時時刻刻全神貫注地想這個問題,她也一定想不到這里來。

    “你是說……”冷月試探著道,“毒茶是成珣幫忙弄進宮去的,作為回報,蕭昭曄就把他弄進大理寺當官了?”

    景翊有點兒無力地笑了一下,算作承認,“我先前也和幾個朋友一塊兒在成珣家吃過飯,成珣那會兒就表露過想要入朝為官的意思,我喝得有點兒多,也沒往心里去……太子爺把馮絲兒往成珣身邊派,還真是正兒八經(jīng)動過腦子的……”

    冷月默然琢磨了須臾,到底不得不點了點頭,帶著些許不情不愿和些許憤憤不平,沉聲道,“所以……蕭昭曄就在時候差不多的時候找了個機會跑得遠遠的,然后安安穩(wěn)穩(wěn)地等到先皇駕崩之后就干干凈凈地跑回來了?”

    景翊輕輕點頭,低頭湊到碗邊,吞了一口微涼的湯。

    看著景翊這副明明狼狽不堪卻安之若素的模樣,冷月心里微微疼了一下,一疼之間倏然想起自己似乎從頭到尾都忘了一件事。

    這事情要跟他倆推斷的一樣,景翊怎么會在這里被人弄成這副樣子?

    “不對……”冷月怔怔地看著一個哈欠之后倦意滿滿的景翊,“先皇要是為了召兒子們去交代后事,還找你去干嘛?”

    景翊懶得把手從溫軟的被子里伸出來,便用舌尖舐了一下嘴角的湯漬,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地搖了搖頭,“可能是他成天喊我小兔崽子喊慣了,末了就真把我當他自己的崽子了吧……”

    這解釋在冷月這里顯然是交不了差的,但看景翊這副疲倦已深的模樣,冷月一時也不忍再逼他什么,只好幫他添滿了湯碗,舀起半勺微熱的湯,給他送到嘴邊。

    “對了……你家老爺子讓我告訴你,你托給他的東西他找地方安置好了,讓你別再掛著了。”

    景翊有點兒受寵若驚地把那口湯收進口中,順便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下頭。

    冷月又舀起一勺湯,送到景翊嘴邊。

    “太子爺也跟我說了,你托他幫我找畫眉的弟弟……今天早晨找到了。”

    景翊微怔了一下。

    太子爺能把人找到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兒,他沒料到的是,他在冷月的話里分明聽出來尚有后文,先前這幾句不過是因為后文的猶豫而說來充數(shù)的前言。

    冷月的這一點猶豫,猶豫得讓他心里一疼。

    景翊緩緩咽下第二勺湯,輕抿嘴唇,直視著冷月那雙有些閃爍的眼睛,溫然一笑,“你覺得我家老爺子那樣說話累嗎?”

    冷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愣了一下,才毫不猶豫地道,“累?!?/br>
    “那你知道他為什么要用這么累的法子說話嗎?”

    景翊今天似是把他前十幾年攢下的所有的認真一股腦全倒了出來,每一個字都認真得讓冷月不忍怠慢,于是冷月雖然被他問得一頭霧水,還是正兒八經(jīng)地搖了搖頭。

    “因為在京里當官,尤其是當他那樣的官,一句話說不對,可能這輩子就沒有改口的機會了?!?/br>
    這樣森冷的話被景翊微笑著用溫和輕柔的聲音說出來,把冷月聽得心里亂亂的,一時不知道接什么是好,只愣愣地點了下頭。

    景翊輕輕牽了一下嘴角,帶著濃淡適中的笑意不深不淺地道,“你對我說的話隨時可以改口,只要你想改,來來回回改也沒關系,所以你就像以前一樣,想說什么只管說出來就好,不用猶豫?!?/br>
    ☆、第94章 麻辣香鍋(二十)

    冷月說不清這是種什么感覺,就好像她一拳打在他身上,他卻小心地捧起她的手,關切地問她疼不疼。

    “我不是猶豫……”冷月的喉嚨口像是被一團柔軟的東西堵住了一樣,向來利落的聲音無端地綿軟了下來,正大光明地猶豫了一下,“我是不知道這種事能不能跟你說?!?/br>
    “能?!?/br>
    景翊這個無比干脆的反應讓冷月著實愣了一下,忍不住翻了個飽滿的白眼,“你知道什么事兒啊就能……”

    “什么事兒都能?!?/br>
    景翊笑得滿目坦然,坦然得冷月也猶豫不下去了。

    冷月輕輕擱下手里的碗,再次確定話音可及之處沒有景翊之外的人了,才利落如故地道,“太子爺找著畫眉的弟弟了,就是神秀?!?/br>
    景翊只蜻蜓點水般地怔了一下,就接著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冷月到底還是猶豫了一下,才道,“神秀一把火燒了自己的禪房然后跑了,跑之前給太子爺寫了封信,說他們皇城探事司的頭兒只有在登基大典之后才會自己冒出來拜見新主子,新主子手里要有先皇傳下來的信物才能使喚探事司,否則探事司就會反了這個新主子?!?/br>
    聽見皇城探事司這幾個字時景翊就明白冷月猶豫的什么了。

    事關皇城探事司就字字都是機密,何況是換主子注意事項這種連先皇都未必徹底弄清過的頭號機密,知道這樣一件事,就相當于把脖子架到了刀刃上,杵在那兒不動還好,稍稍一動,哪怕只是打個噴嚏,那也是滅頂之災。

    冷月的猶豫不是因為拿他當了外人,而是仍在當他是親人,他多一分危險她就多十分擔心的那種親人。

    這一點發(fā)現(xiàn)足以讓他覺得皇城探事司也是個很可愛的衙門了,不管皇城探事司怎么神秘怎么可怕,但在認準了一個人之后就非在這棵樹上吊死不可這件事上,景翊對他們還是頗有些親切感的。

    景翊細細地咂么了一下皇城探事司這條生硬卻可敬的規(guī)矩,看向似乎仍有些欲言又止的冷月,“太子爺說了什么?”

    “他說神秀告訴他這些,是在替蕭昭曄嚇唬他,讓他知難而退,自己挪地方……”冷月說話間把眉頭蹙緊了些許,竟蹙出了些不知所措的味道,聲音里也隱約少了幾分底氣,“你說,蕭昭曄是不是已經(jīng)把什么都準備好了,就像先皇一樣,行動就差那么一個日子了?”

    朝政與案情到底還是兩碼事,她縱是把蕭昭曄辦這些缺德事兒時候的每一個表情都查出來,對于一場萬事俱備的篡位行動來說也是于事無補的。

    這就好像是在戰(zhàn)場上對面交鋒之時,哪怕把對方八輩祖宗干過的缺德事兒全摸個門兒清,最后決定勝負的還是各自手里的那把鐵片片。

    這畢竟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戰(zhàn)場,事已至此,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看著眉宇間似有幾分不解的景翊,冷月破罐子破摔地嘆道,“要不然他光是每天晚上來指使齊叔折騰你那么一通,也不逼你說什么,就那么看看就走,這不是白耽誤工夫嗎?”

    蕭昭曄有沒有準備好,景翊原本也下不了定論,他那幾分不解只是因冷月那一抹泄氣的神情而生的,畢竟長這么大,他只見冷月因公事犯難過抓狂過,還從沒見過她在什么事上泄氣過,但聽得冷月這破罐子破摔的一句,景翊卻像是被她摔下來的那個罐子正好砸中腦袋一樣,“咣當”一下就明白了。

    “蕭昭曄還沒準備好,他確實是在白耽誤工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