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冷月瞥了一眼景翊粉琢玉砌的胸膛,目光凝在他心口那一點分外誘人的紅記上,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一聲,“沒準兒他一眼瞅見你,就不想喝茶了呢?!?/br> “那他為什么連外衣也不脫就上床了呢?” 景翊話音沒落就感到屋里驟然一冷。 “不是……” 眼瞅著冷月挺身從床上坐起來,景翊也不多做無謂的掙扎,抱起腦袋滾到床尾靠墻的一角,乖乖蹲成一團。 冷月沒有追過去,就只挺直腰板坐在床頭,心平氣和地望著對角處的景翊,“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景翊一怔抬頭,見冷月眉眼間當真平和一片,無聲地舒了口氣,展開團成球狀的身子,認真地回道,“想?!?/br> “我也想?!?/br> “……” “既然咱倆都想知道,你就去找神秀把這事兒問清楚吧?!崩湓掠迫幌麓玻テ痦樖謹R在桌上的劍,“我去找王拓聊聊他想抓菩薩的事兒?!?/br> “……!” 冷月從窗子躍進王拓房間的時候,王拓還懷抱著那疊答卷蜷在地上睡得香甜,冷月一連清了三下嗓,王拓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菩……菩薩!” 冷月把長劍斜抱在臂彎里,下頜微揚,目光低垂,面無表情地看著把答卷扔到一邊手忙腳亂跪起身來的王拓,儼然一副欽差大臣抱著尚方寶劍前來宣旨的模樣。 “你還記得我是菩薩?” 王拓強睜著惺忪的睡眼,抬起袖子迅速抹掉還黏在嘴角的口水,愣愣地看向冷月。 臉還是昨晚那張臉,只是沒有了青燈光焰的暈染,這張臉顯得清冷有余,溫和全無,再加上杵在她臂彎里的是一把劍,而不是一個食盒…… 王拓一時沒敢應聲。 冷月似乎也沒準備聽他應聲,冷然問完上一句,緩緩吐納,就接著愈發(fā)冷厲地問了下一句,“那你還記得昨晚答應過我的話嗎?” 冷月的聲音本就不比尋常女子尖細,再加上頗為深厚的內(nèi)家修為,驀然冷厲起來,別有一番氣勢,嚇得剛從睡夢中晃過神來的王拓一個激靈,慌忙連連點頭。 “記得?” 冷月葉眉輕挑,緩緩地把劍從一個臂彎倒到另一個臂彎,從窗中流入的晨光落在劍鞘的金屬紋飾上,閃得王拓眼前一花,心里一涼。 “那你肯定還記得,昨晚你答應我,在寺里見到我的事一個字也不外傳。” 王拓又是一陣使勁兒點頭,點頭幅度之大讓冷月一時很是擔心他會把他那細瘦的脖子生生點斷掉,于是不等王拓開口,冷月從袖中取出一紙無字的信封,伸到王拓面前,輕輕一抖。 “你既然什么都記得,那這個是什么?” 王拓看著信封怔了片刻,倏然一愕。 冷月看著剎那間臉色變得慘白一片的王拓,輕輕牽起一道冷笑,“你是一國皇子,時時事事為你的子民考慮是你的本分,你有抓我回高麗造福高麗子民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出爾反爾,當著我的面答應得好好的,我前腳剛走你后腳就給高麗使團寫信,還用高麗文寫……你以為你用高麗文寫,佛祖就不認識了?” 冷月話音未落,王拓就連連擺手,急得出了一頭大汗,一時好像除了說“不”之外就再也想不起別的詞來了。 “還不承認是吧?” 冷月葉眉一挑,把劍往咯吱窩下一夾,伸手抖出信封里的信箋,剛想展開來拍到王拓面前,目光落在那張折了兩折的信箋上,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跡,狠狠一愣。 這信,好像…… 拿錯了。 剛才被神秀氣昏了腦子,從袖里往外拿信的時候沒留神,順手把王拓昨晚寫的那封信甩給了神秀,而這一封,雖然同樣沒有封口但卻是寫滿了漢字的這一封,才是神秀的。 親佛祖啊…… 冷月愣在原地欲哭無淚的工夫,王拓已把嚇丟了的漢語找了回來,跪直了身子,抹凈了汗珠,畢恭畢敬地道,“菩薩,我知錯了?!?/br> 冷月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聲。 我也知錯了…… “菩薩……”王拓對著臉色復雜得難以言喻的冷月端端正正地俯身磕了個頭,用不甚流利的漢語慢慢卻認真地道,“我不該寫,但是,我沒有寫給別人,我寫給我自己?!?/br> 冷月愣了片刻,眉心輕蹙,看著滿面虔敬的王拓,“你是說,這封信是你自己寫給自己的?” 王拓目光里泛出些如釋重負的光芒,趕忙點了點頭,馬上又想起了什么,搖頭,“不是信,就是我寫給自己的。” 察言觀色本就不是冷月的強項,又遇上王拓這樣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說的是什么的,冷月一時很是想念那個被她趕去找神秀問話的人。 “什么意思,你說清楚點兒……”說罷,冷月覺得似乎有點兒不妥,于是又不動聲色地補了一句,“你們凡人說話我聽不大明白。” “我有病……”王拓輕輕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抬起手來,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頭不是很好,想到的事情不寫,很快會忘?!?/br> 冷月聽得一怔。 記事…… 確實,那封信的信文里既沒有寫交給誰來閱看,也沒署名是誰寫的信。 安王爺看到禮部做出的這封信的譯文時也以此事向景竏提出了疑問,景竏說眼下居于京城的高麗人就只有他們幾個,高麗使團不至于連自家主子的字跡都不認識,不寫收信寄信之人,一旦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推脫起來也會方便許多。 安王爺對景竏的這番解釋未置可否,冷月當時聽起來覺得這話不無道理,若是按景竏說的,眼下王拓這番話便極有可能是所謂的推脫了。 不過…… 冷月垂目掃了一眼被王拓擱在一旁地上的僧人答卷。 他不用口頭問答,而非要編出個挑選抄經(jīng)人的借口,讓全寺僧人拐彎抹角地寫下這么一堆東西,再連夜一個字一個字地翻看……這倒是真像個腦子不大好使的人在別無選擇的時候使出的下下策。 但是,王拓說的要是實話,那就意味著安國寺中當真有個對王拓極感興趣的人,知道王拓寫了這樣的東西,趁王拓不察,偷了這封信送去行館,故意讓禮部發(fā)現(xiàn)…… 要真是這樣,這事兒恐怕就不能像安王爺許諾她的那樣,她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了。 這樣的事,寧可信其有。 冷月不察地蹙了下眉頭,神色緩了幾分,把那封應該屬于神秀的信收回袖中,對王拓淡淡地道,“別跪著了,起來說話吧?!?/br> 王拓看著冷月明顯溫和了許多的面容,猶豫了一下,跪著沒動,“菩薩,我還有事情,要跪著說。” “你說?!?/br> 王拓那雙細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冷月明艷逼人的臉,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抿了半晌,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一字一聲地說了出來。 “菩薩,我真的想要你。” ☆、第59章 剁椒魚頭(十) 冷月的下巴差點兒和手里那把劍一塊兒掉到地上。 王拓似乎絲毫沒覺得這話有什么不妥,就那樣端端正正地跪著,認真又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望得她里里外外一陣凌亂。 他那漢師也不知是花了幾個銅子請的…… “此事……”冷月好以整暇,重新把劍抱好,才悠悠緩緩地道,“容我問了佛祖再說?!?/br> 王拓目光一黯,失望之色在瘦削的臉上蔓延開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菩薩……” 冷月伸手攙他起來,順手拾起擱在地上的答卷,見部分答卷被仔細地折起了一個角,心里微微一緊,不動聲色地問向乖乖站在一旁的王拓,“你昨兒晚上讓我保佑你今天找到殺瓷王的人,我保佑你了,你找著了嗎?” 王拓抿著嘴唇耷拉下腦袋,“沒有?!?/br> 冷月暗自松了半口氣,“那這些折了角的,是你懷疑的人嗎?” 王拓搖頭,“他們的字美。” “……” “我要請他們抄經(jīng)……”王拓小心翼翼地看著冷月黑了一重的臉色,“不過,如果菩薩能給瓷王真氣,就不用了?!?/br> 冷月嘴角微微一抽,誰說他記性不好,這不記得挺牢的嗎…… 冷月覺得,真氣這檔子事兒實在不能讓他再惦記著了。 “用,還是要用的。”冷月一面翻看那些答卷,一面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昨兒回去之后問過佛祖,佛祖說了,瓷王氣絕已超過三日,給什么真氣也沒用了,佛祖讓我勸你,別想那么些亂七八糟的了,就在這兒好好給他超度一場吧?!?/br> 冷月說完,心里默嘆了一聲。 跟景翊待久了,這些瞎謅胡扯的話居然也能信口拈來了。 冷月沒去看王拓的臉,單在王拓略顯短促的呼吸聲中就能知道這人的眼圈必然是紅了,冷月多少有點兒于心不忍,不動聲色地把話岔了出去,“你剛才說你記事不牢,總得把要緊的事兒寫下來才行,你這習慣跟寺里的什么人說過嗎?” 王拓抿著嘴點頭。 “神秀?” 王拓又點了一下頭。 果然。 冷月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把那疊答卷交還給王拓,“你記好了,我再說一遍,見到我的事兒不得跟任何人提起,就是你回到高麗之后也不能說……記住了,別往紙上寫?!?/br> 見王拓耷拉著腦袋不吭聲,冷月補道,“你要是再犯這種錯,等你高麗子民世世代代啃白菜過活的時候你可別說我沒保佑你。” “是……” 冷月說罷,閃身而出。 事態(tài)有變,已經(jīng)變到她不能擅作主張的程度了,她需要回安王府請安王爺來定奪,但在此之前,她還得辦一件事——把神秀手里的信換回來。 神秀這封信要不要緊她不清楚,但此時神秀手里那封卻是昨晚那樁懸案的證物,這信若丟了,昨晚的事兒就極有可能查無實證,最終落為空口無憑的戲文段子了。 冷月連念了好幾遍阿彌陀佛,只求托她送這封信的人說的實話——但求一定送到,哪怕神秀未必肯看。 無論昨兒晚上那出是幫王拓還是害王拓,神秀無疑都是寺中最有可能完成這件事的人,那信落回到他手中,無異于把兇器交回到了嫌犯手里。 他不看,她就還有機會把那封信悄悄換回來。 事實證明,我佛慈悲,神秀當真沒看。 但冷月已經(jīng)沒機會把信換回來了。 神秀看也沒看,就把那封信化為一撮細灰了。 “你燒了?!” 冷月睜圓了一雙鳳眼看著神秀房中龕前香爐里的那一撮尚有余溫的紙燼,有點兒想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