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景翊這才明白冷月方才所謂的“差不多,只差個名字”是個什么意思。 “其實,”冷月看著眼前這個光潔美好的后半身,紅唇輕抿,“他不是第二個,是第四個,在蕭允德之前已經(jīng)有過兩個了?!?/br> “……還有兩個?!” “嗯……”冷月淡淡地道,“昨天早晨京兆尹火急火燎地去見王爺,不是為了蕭允德的事兒擠兌我,而是奉王爺?shù)拿睿阉稚夏莾删呤w移交給我?!?/br> “那兩個……都是什么人?” 冷月猶豫了一下,只道,“一個富商家的兒子,一個大官家的兒子?!闭f罷,指了指俯臥在棺中毫無生氣的人,“這個是什么人?” “這個人……”景翊也猶豫了一下,“你前天剛見過?!?/br> 前天…… 她前天實在見過不少她認得且景翊也認得的人。 “在哪兒見的?” 景翊緩緩?fù)鲁鲆豢跉猓鹉抗馍钌畹乜聪蚶湓?,苦笑,“在買烏龜?shù)牡胤??!?/br> ☆、第30章 蒜泥白rou(五) 買烏龜?shù)牡胤健?/br> 景翊認得,她也見過的人。 “是那個……”冷月愕然地看著棺中的人,難怪,一眼看過去,總覺得這副身架子有點兒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個大理寺新來的官員?” 景翊點頭,“他還是蘇州茶商成儒的小兒子,成珣?!?/br> 成儒這個名字冷月聽過,這是當(dāng)朝最有名的茶商,蘇州人士,商號成記茶莊在蘇州,人也從不離開蘇州,卻在幾年前悄沒聲地把生意做到了皇上家門口,據(jù)說,近幾年皇上放著各地進貢的各樣好茶不喝,偏偏就喜歡成家的茶。 冷月在安王府喝過成家的茶,覺得跟城門口涼棚下面賣的大碗茶沒什么區(qū)別,事實上,景翊常喝的那種幾乎和金子等價的太平猴魁,她也都當(dāng)是大碗茶喝的。 不過,安王爺喜歡成家的茶,朝中最為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瑞王爺蕭瑾璃也喜歡成家的茶,連口味向來刁鉆古怪的景老爺子也酷愛成家的茶,于是眼下的京城里,喝成家的茶是一件很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事兒。 貼金歸貼金,商人終歸是商人。 一個商人的兒子怎么有資格進大理寺為官? 冷月皺了皺眉頭,“你跟他熟嗎?” “我跟他家的茶葉更熟一點兒?!?/br> “你知道他家在那兒嗎?” 景翊點頭,“我去他家吃過一回飯,離大宅還挺近的,翻幾個房頂就能到?!?/br> 冷月一時無話,探下手去,沒有把成珣的尸身翻過個兒來,只幫他趴出一個不大容易破壞尸體原貌的姿勢,就把棺蓋合了起來,抬眼看了看馬棚外的雨勢。 外面的雨仍然像天上有人拿著澡盆往下倒水一樣,“嘩嘩”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冷月淺淺地嘆了一聲,“雨下成這樣,咱們晚點兒去大宅,老爺子不會怪罪吧?” 景翊猶豫了一下。 照事實說,老爺子不但會怪罪,而且很可能會拿出些常人的思緒無法企及的法子來怪罪。 但冷月這樣問,顯然是不情愿冒雨出門的。 她不愿意做的事兒,他絲毫不愿為難她,否則早好幾年前她就該是景家的媳婦了。 景翊笑笑,輕描淡寫,“死不了人的?!?/br> “那咱們就先去一趟成珣家好了?!?/br> “……” 成珣家和景家大宅隔著兩條街,兩條京城最為繁華的街,在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又逢彤云密布大雨傾盆,平日里車水馬龍的兩條街就靜得只剩下雨打磚瓦的聲響了。 兩人各打一把紙傘,從聚水成流的屋頂上一路踏過去,如履平地。 景翊根據(jù)冷月的要求,在距成珣家門口約三丈遠的地方落下腳,乖乖站在落腳處,一動不動。 “前面那個就是成珣家的正大門?!?/br> 冷月皺了皺眉頭,“你確定?” 景翊篤定地點頭。 冷月抬手往大門上面的牌匾上指了指,“這倆字你都認識吧?” 雨簾之后,紋飾精美的屋檐下面,一面黑漆大匾上中規(guī)中矩地寫著兩個大字,“馮宅”。 景翊微微瞇眼,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倆字,“我上回來的時候是晚上,黑燈瞎火的還真沒注意……不過我記得他家門口的這棵槐樹?!?/br> 冷月確實看到大門口有棵正被大雨打得沙沙作響的槐樹,但放眼看過去,這一條街每戶人家門口都有一棵槐樹。 這是前任京兆尹在任的時候由京兆府衙門統(tǒng)一種下的,幾年下來,晚春花香滿街,盛夏綠樹成蔭,清秋落葉紛紛,已成京中一景。 成珣家門口的槐樹與別家門口的槐樹好像沒有什么不一樣。 “他家門口的槐樹怎么了?” “看見上面的蜂窩沒?” 冷月仔仔細細地看遍了每一根枝椏,搖頭,“沒有?!?/br> “沒有就對了,”景翊怨念極深地盯著樹上某個枝椏,“我在他家吃飯那天晚上劃拳輸了一回,沒酒了,他們就讓我上樹去采蜂蜜……” “……” 即便如此,冷月仍覺得一個姓成的人在自家屋檐底下掛個馮姓的牌子是件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事。 “這條街上哪有幾棵槐樹上面是有蜂窩的啊,你是不是記錯了樹了?” 景翊幽幽道,“我抱著蜂窩從這棵樹上下來的時候蜜蜂全家都出來送我了,你說我這輩子能忘得了這棵樹嗎?” “……” 有景翊這句話,冷月總算放棄了懷疑這戶人家到底是不是成珣家這件事,交代了景翊幾句,就弓下腰來,一邊向成珣家門口走,一邊仔細查看被大雨沖刷得越來越干凈的地面。 景翊就照冷月交代的,踩著她踩過的地方一步一步跟在后面,一邊跟,一邊問,“夫人,你覺得兇手會在大門口留下痕跡?” 冷月頭也不抬地隨口應(yīng)了一聲。 景翊靜了片刻,又問了一句,“夫人,你為什么覺得兇手會在大門口留下痕跡呢?” “因為死者是在家門口被發(fā)現(xiàn)的?!?/br> 景翊又靜了一會兒,“那,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死在咱家門口……” 景翊還沒來得及說完,冷月倏然腳步一收,直起腰來,愕然轉(zhuǎn)頭看向面容溫和如故的景翊,“你什么意思?” 景翊像是被她的反應(yīng)嚇得一愣,生生咽回了剩下的話,使勁兒牽起嘴角,“沒……沒什么意思,就是有點兒慎得慌,想聊天……” 冷月心里撲騰得厲害,一時氣不過,連他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也不好使了,冷月臉色一沉,使勁兒吼了他一嗓子,“有你這么聊天的嗎!”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景翊話音未落,成珣家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里面走出個精神矍鑠卻滿面陰云的老者,開口的聲音里滿是火氣,“誰在這……”一句話剛說了個開頭,一眼看見乖乖舉著個傘像朵香菇一樣蹲在冷月腳下的景翊,一愣,聲音里的火氣霎時全變成的詫異,“景,景大人?” 景翊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應(yīng)了一聲,“陸管家還認得我?” “認得,當(dāng)然認得……”陸管家盡力忽略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那副人蜂嬉戲圖,轉(zhuǎn)眼看向臉色不大好,目光更有點兒不大好的冷月,“這位是……” 冷月一手撐傘,一手握劍,沒有多余的手伸進懷里去拿刑部的牌子,正準備先把那些自報公職的話說出來,景翊已美滋滋地搶了先,“這是我媳婦?!?/br> “景夫人,在下失禮……”陸管家匆匆忙忙施完一個禮,帶著一道硬擠出來的笑容道,“方才聽見外面有吵鬧聲就出來看看,既是二位……府上有些瑣事,二位慢聊,在下就不多打擾了?!?/br> 陸管家說話就要關(guān)門,被冷月?lián)P聲攔住,淡淡地道,“管家,成大人正在我家歇著呢?!?/br> 陸管家一愕,扶在門上的手顫了一下,才緩緩把門重新打開,“二位……是為我家爺來的?” “能進去說話嗎?” “失禮了,二位里面請?!?/br> 進了院門,才發(fā)現(xiàn)院中已然有家丁丫鬟在忙著四處掛白布了,女人家低低的嗚咽聲從各個方向傳來,融在雨聲里,愈發(fā)悲涼。 陸管家把二人帶到客廳,著人奉了熱茶,才拱手道,“二位……敢問,今早來的是京兆府的人,為何我家爺會在貴府?” 冷月從懷里拿出那塊刑部的牌子,“奉安王爺令,京兆府已把這案子交給我了。” 陸管家一怔,目光在冷月和景翊身上游移了一陣,還沒等落定,冷月一字一聲地重復(fù)了一遍,“交給我了?!?/br> 那個“我”字說得尤為清楚。 陸管家驀地想起一些傳言,一愕,臉色驟然白了一層,忙道,“是,是……在下孤陋寡聞,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景夫人是……失禮,失禮了!” 景翊捧著茶杯,頗有意味地一笑,“陸管家,你別緊張,今兒是中秋,我們也不多打擾,就是來看看成夫人。” 聽到景翊這幾句客套話,陸管家的臉色卻當(dāng)真緩了幾分,一嘆,搖頭,“二位見諒,若是為了夫人而來,二位還是請回吧……我家夫人染病臥床已久,尚不知我家爺?shù)氖聝?,也無法見客?!闭f罷,向景翊拱了拱手,“這病是請景二爺來看過的?!?/br> 景翊微怔。 他二哥景竡雖醫(yī)術(shù)卓絕,但到底是太醫(yī)院的御醫(yī),平日極少私下里給人看病,若出診宮外之人,那一定是奉召辦事。 皇上再怎么喜歡成家的茶,也不至于愛屋及烏到要動用御醫(yī)來給茶商之子的夫人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