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沃子村地處群山環(huán)繞之中，其東、西、南三面皆是環(huán)形山丘，綿延數(shù)十里，被皚皚白雪覆蓋之后，更是看不出本來的分界線。唯獨村子正北向是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此山雖海拔高度不足千米，但其山勢險峻、氣勢磅礴，自有一股王者風(fēng)范。

    大山主峰狀似巨鐘，冬季陰面多有積雪，經(jīng)月不化，故名：銀鐘山。

    村口埋藏死黃鼠狼的地點被掏了一個大洞，里面空無一物，只能見到零星的黃色皮毛，從凌亂的腳印上看，似是野狗所為。

    從村里出發(fā)，沿著銀鐘山麓緩緩而行，走過一條幾經(jīng)起伏、蜿蜒的山間小路，便到達(dá)銀鐘山的另一面，一座山神古廟屹立在彼，已歷千年。

    山神廟供奉的是道教神仙，大山通常為碧霞沅君，也就是泰山老奶奶。但各地風(fēng)俗多有不同，民眾常喜供奉地方神靈。比如銀鐘山的山神廟，其中的山神便是傳說中的人公將軍-張梁。

    東漢末年，太平道發(fā)起黃巾軍起義，不足一年起義失敗，三張中的老大張角病死，張寶戰(zhàn)死，而張梁的下落更是撲朔迷離，有的說他戰(zhàn)死于沙場，也有的說他來到了這里，繼續(xù)講經(jīng)布道。

    “師傅，山神是道家神仙，為什么這里叫廟而不是觀？”

    站在山神廟前，新晉道家弟子王雙寶迅速進(jìn)入了角色。

    “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傳入中原，因其教義符合統(tǒng)治階層的意愿，更容易被勞苦大眾所接受，所以佛教迅速成長為第一大教，壓過了土生土長的道教?！?/br>
    袁士妙一邊解釋一邊仔細(xì)打量著這座小廟，從山體的走向、附近的風(fēng)水以及廟體的建筑風(fēng)格推算，此廟可能興建于唐末五代年間。

    “道曰今生，佛說來世。道教講究的是無為而治、與世無爭，更看重今生的修煉；而佛教卻是普渡眾生、涅磬脫離苦海，把希望寄托在來世。人都是這樣，總是寄希望于以后，而選擇逃避現(xiàn)實。久而久之，佛教的傳播就壓過了道教，也就導(dǎo)致兩種宗教的專有名詞發(fā)生了混淆?！?/br>
    梁小慧侃侃而談，頗有師姐的樣子。

    “謝謝師姐教誨?！蓖蹼p寶半是認(rèn)真半是戲謔。

    “修道之人要學(xué)會避世，在外面不要叫師姐，叫名字就好了。”袁士妙移步到山神廟前的石碑處，詳加查看。

    此石碑是民國二十六年所立，之前的碑體歷盡滄桑早已損毀，即便是這座不足百年的漢白玉石碑，上面也是坑坑洼洼、傷痕遍身，昭示著它經(jīng)歷過的磨難。

    “此廟始建于五代后唐之時，已歷千載。數(shù)經(jīng)戰(zhàn)禍，殘破不堪……自民國始，常有心善之人時修繕之，至二十六年方得全功……”

    碑身殘舊，袁士妙只從其中揀取了一段比較清晰的，信口念了出來。

    以王雙寶的初中學(xué)歷，這些拗口的文言不甚了了，但其中的幾個關(guān)鍵詞還是抓住了，也印證了謝家豪的那句“廟志上說”。

    “師傅，”梁小慧面露嫌棄之色，“這廟重修后太俗氣了，破壞了古樸的風(fēng)格?！?/br>
    山神廟近幾年被重新修繕過，現(xiàn)代灰色水泥和閃亮亮的油漆的痕跡隨處可見，門前新立的一個方方正正的香火爐給人一種亂入的感覺。

    “進(jìn)去看看?！?/br>
    袁士妙當(dāng)然看得出來，可惜她毫無辦法，類似的情況已經(jīng)司空見慣，總歸現(xiàn)在的人不再想著破壞而是想著保護(hù)了，雖然有時候這種保護(hù)是一種另類的摧殘。

    廟內(nèi)保存的比較好，雖然山神像也掛著厚厚的現(xiàn)代油漆，但也能看出些古代的韻味來。

    “還真是不錯，”袁士妙嘆道，“雙寶，你先祖真是神乎其技啊，這神像塑的很傳神。”

    王雙寶再次和山神像面對面，他在努力調(diào)取著夢里的先祖模樣，盡量與神像做著比對。雖然沒有照片，但他幾乎可以認(rèn)定，先祖王端亭在塑像的時候經(jīng)常照鏡子。

    “師傅，這里沒什么問題啊?！绷盒』垌樦鴫嵌酥_盤慢慢走著，小廟不大，很快她就從山神像之后轉(zhuǎn)了出來。

    袁士妙沒有說話，輕移蓮步至供桌前，燃起三柱香，而后面向神像盤腿坐在了蒲團(tuán)之上，將雙手分別搭在膝蓋之上，闔上了眼睛。

    見到師傅這樣，王雙寶和梁小慧都有些發(fā)蒙，兩人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王雙寶小時候曾在供桌上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先祖一口魯東口音，文縐縐的，讓他聽得不得要領(lǐng)。但在前幾天做的那個夢里，先祖已然能用白話交流了，似乎他還能學(xué)習(xí)，這倒是很奇怪。

    更離奇的還有先祖的那三個手勢，似乎是說從天上來，到地下去，與雙寶同一個家。銀鐘山腹就是太平教歷任掌教和狼王的墳?zāi)?，王端亭要到地下去，這倒可以理解。他本來就是雙寶的先祖，當(dāng)然與雙寶是同一個家?？蓮奶焐蟻磉@句話卻頗有些蹊蹺，與理不通。

    “難道是房梁上有東西？”王雙寶仰頭而觀，上面只有落滿灰塵的大梁，從近幾年剛剛粉刷過的油漆判斷，上面不可能有東西。

    一旁的梁小慧戳戳他，又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蒲團(tuán)，也坐了下去，學(xué)著師傅靜坐冥思。

    神像之前共有三個蒲團(tuán)，王雙寶有樣學(xué)樣，也坐了下去。

    三柱香即將燃盡時，袁士妙緩緩掙開眼睛，引用了老子《道德經(jīng)》里的一句話：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

    這句話是《道德經(jīng)》的精髓之一，意思是天道講求的是把多的東西拿出來補貼少的，這樣天道就會平衡。但人道卻正好相反，導(dǎo)致貧富兩極分化，社會矛盾日益加深，這也是每朝每代最終覆滅的原因。

    “師傅，什么意思？”梁小慧忽閃著大眼睛，“您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呵呵，”袁士妙長身而起，背著手圍著神像轉(zhuǎn)了幾圈，這才將目光落在王雙寶身上，“他還在冥想？”

    梁小慧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噓”的動作，而后又把雙手合十放在右側(cè)，歪了歪頭，擺了熟睡的姿勢。

    “師傅，你引用老子的話是什么意思？”梁小慧又問了一遍。

    “這山神廟所處的位置就是應(yīng)了天道，”袁士妙另點燃三柱香，拜了拜，“銀鐘山山腹是一座千年古墳，經(jīng)年陰氣累積，這山神廟的陽氣像一道屏障，能中和這股陰氣并且不讓其向外擴(kuò)散，從風(fēng)水上判斷，這里曾經(jīng)是狼王墳真正的入口?！?/br>
    “那雙寶家里那口老井呢？”梁小慧反應(yīng)很快，“另一個入口？”

    “那里應(yīng)該是一個出口?！痹棵顕@了一口氣。

    “出口？墳?zāi)惯€需要留出口？”梁小慧再度蒙圈。

    “是陰氣的出口，”袁士妙大膽推測，“應(yīng)該是一百多年前雙寶的先祖有意鑿出來的?！?/br>
    “哦，難怪雙寶家的人體質(zhì)陰寒，我還以為是月光石造成的，原來是這樣！”梁小慧恍然大悟。

    “蘭沃子村四面環(huán)山，本來就是聚陰之地，月光石包括安德烈斯的魂魄需要陰氣的滋養(yǎng)，山神廟阻住陰氣外泄，老井中鑿開一個洞，極陰之氣就會源源不斷的流出來?！?/br>
    作為一名道士，袁士妙早就猜到了其中的奧妙，今天來山神廟就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

    “可是師傅，就不怕陰氣漫延全村嗎，影響其他村民？”梁小慧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心。

    “你知道我為什么收你為徒嗎？”袁士妙賣起了關(guān)子。

    “你說過我有修道的天分?！绷盒』垩笱笞缘谩?/br>
    “人都是半陽半陰的，修道的實質(zhì)就是修成純陽之體，但有的人天生就是陽氣盛陰氣輕，你就是這樣的人?！痹棵铑D了頓，繼續(xù)說道，“村子里的梁姓人本就是道家后人，陽氣充足自然不怕陰氣入侵。再說當(dāng)初雙寶先祖修建院落房屋時，已經(jīng)注意了布局，陰氣基本不會漫延出去?！?/br>
    梁小慧聽得過癮，還想繼續(xù)追問下去，沒注意王雙寶已經(jīng)醒來，怔怔的呆坐著。

    “雙寶，你看到了什么？”袁士妙直接問道。

    “我，我……”王雙寶也不確定剛才是睡著了還是在冥想，“我看到這神像有一團(tuán)紅光……”

    “當(dāng)然有紅光了，”梁小慧笑彎了腰，“這外面刷著大紅油漆，太陽又照了進(jìn)來，好大一片呢，哈哈哈哈……”

    “還有別的嗎？”袁士妙又問。

    “沒有了，我就看到了這個?！蓖蹼p寶有點不好意思。

    “半個多小時你就看到了紅光？你是睡著了吧。”梁小慧“不懷好意”的質(zhì)問。

    “不，不……”王雙寶臉紅了。

    “紅光……”袁士妙若有所思，“對了，雙寶，你們王家的祖墳在什么位置？”

    “在銀鐘山的陽面，正南偏東，挺偏的?！背讼侣洳幻鞯耐醵送?，共有三位王姓祖先埋在了那里。

    “這就對了，你們是極陰之身，死后要埋到陽地里的。”袁士妙想了什么，又將目光停留在佛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