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依然靜靜地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四周的玻璃碎片也沒人打掃過，呈現(xiàn)出一個禮拜前陸羽的尸體消失后的原樣。

    枯黃的葉子，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蕭條落寞感覺，鋪在棺材的底層，黑褐色的石棺，在橘紅色的燈光照耀下，還是要死不活地反射著冷光。

    這種不屬于活人的生活用具，不管曾經(jīng)盛放的是誰，都會帶給人一種寒意，那種寒意直接深入到心臟深處，即使是骨髓都能凍結(jié)的樣子。

    這個房間，怎么突然變得詭異起來了？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了棺材旁。

    雨欣用手死命地挽住我，就像一放開，她就會沒命了似的。

    我撥開那層不知名的茶葉，讓隱約刻在棺材右側(cè)的字露了出來，仔細(xì)地一看，字一共有六行，用的是篆體，字體清秀，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雖然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歲月摧殘，有點脫色，不過還是能看得很清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茶圣陸羽親手寫的。

    字拼湊起來，是詩一首，標(biāo)題是：《送崔淼兒哀歸湖州》，再下邊是詩的主體：

    “竟陵西塔寺，蹤跡尚空虛。

    動樹蟬爭噪，苧翁滿離憂。

    喜是攀闌者，慚非負(fù)鼎賢。

    莫問憑欄意，歸老共白年?！啊碧曝懺暧诤荨埃逸p輕地?fù)崦詈髱讉€字，思緒有些混亂。

    雨欣呆呆地望著那首詩，許久才說：“那個崔淼兒，就是剛剛那男主持提到的茶圣陸羽的愛人？這首詩好有意境！”

    我搖頭：“陸羽一輩子都沒有婚娶，這個崔淼兒，恐怕是愛他而且他也愛的女人吧?！　　碑吘梗懹鹪谝M(jìn)棺材的時候，還記得她。唐貞元二十二年？也就是西元八0四年的樣子，陸羽就是在那一年老死的。不過，真的很奇怪！“皺了皺眉頭，我喃喃道：”既然陸羽愛她愛得那么深，為什么不娶她？而且關(guān)于他的著作里，也絲毫沒有任何有關(guān)崔淼兒這個人物的記載。

    “我剛剛才看過陸羽在世時寫過的所有詩詞集匯，也沒有這首詞的印象。也就是說，這首詞是崔淼兒這個人物，曾經(jīng)存在過的唯一證據(jù)？”

    “小夜哥哥，你在自言自語什么？”雨欣用力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頓時回過神來，解釋道：“我總感覺這首詩里邊，隱隱約約想要透露出什么東西，不過，我文言文的基礎(chǔ)太差了，實在是搞不懂。”

    雨欣立刻高興起來，聲音高頻率地嚷道：“我告訴你大概的意思好了。嘻嘻，太好了，人家總算找到小夜哥哥你不懂的東西了。”

    郁悶，值得這么興奮嗎？看來，這個小妮子果然是想見我出糗。

    她咳嗽了幾聲，又細(xì)細(xì)地將詩看了一遍，像是在吊我胃口，見我許久都沒有反應(yīng)，這才失望地說道：“這首詩的意思是，回到竟陵的西塔寺，才發(fā)現(xiàn)和尚都走光了，偌大的寺廟顯得空空的。室外樹被風(fēng)吹動，引得蟬響成一片。

    “苧翁，也就是陸羽自己，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充滿憂愁。他用手扶住欄桿想笑，卻感覺悲傷的情緒，隨著歲月的堆積而越來越濃重。不要問我是不是愛你，等我死去以后，我會和你永遠(yuǎn)在一起。

    “完畢。真的好感人啊，沒想到，陸羽還是個這么癡情的人！比某人好太多了?！?/br>
    說完后，她小心地瞥了我一眼。我沒理會她，大腦一個勁兒地飛速運轉(zhuǎn)起來。

    看來，這個崔淼兒和陸羽的關(guān)系，確實不簡單。

    這位茶圣，甚至想把她帶進(jìn)棺材里，但問題是，既然說他倆要永遠(yuǎn)在一起，可為什么出土后的棺材里，只有陸羽一個人的尸體？看來，他們并沒有合葬。

    突然想起了“午夜哲理”那位男主持的話，他曾說過，崔淼兒最后為陸羽殉情自殺了。

    那么，究竟又是誰先死呢？是崔淼兒死后，陸羽帶著悲哀的心緒衰老而死？還是陸羽死后，崔淼兒生無可戀，結(jié)束了生命？

    唉，這位茶圣的生平，倒是越來越讓人搞不清楚了。我頭大得苦笑了起來，笑容里充滿了無奈。

    雨欣學(xué)著我皺眉頭，道：“你又怎么了？小夜哥哥，怎么每次一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你就變得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還命都不要地調(diào)查。

    “就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人能解開一樣，真是受不了！”

    我瞪了她一眼，道：“你這小妮子也是不遑多讓。不知道是誰，一聽到自己的老爸和互相仇視了幾十年的某人，因為一口棺材而冰釋前嫌，就像蒼蠅聞到了大便一般，屁顛顛地瞞著自己的老媽，乘著飛機(jī)跑過來了?！?/br>
    “小夜哥哥，你說的話太難聽了！”雨欣氣得在我胳膊上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我眼淚都差點飆了出來。

    女人啊，不管性格看起來有多溫柔，只要稍微得罪了她們，就會立刻變成母老虎。

    特別是姓“夜”的女性，沒有一個毛病不是怪怪的。這小妮子，我惹不起又躲不掉，還是少招惹她為妙，不然某天我的手臂，真的會被她給廢掉。

    說起來，我們到了湖州一個禮拜了，都一直沒有見到雨欣的老爸。

    二伯父說他出去買東西了，究竟是去買什么？居然花了七天多，都還沒有回來！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兜里的手機(jī)急促地響了起來，是張克的女友趙倩兒。

    看了看時間，淩晨二點多了，我和她也不過才在醫(yī)院見過一次而已，這么晚了，她找我干嘛？

    帶著疑惑接通了電話，揚聲器里頓時傳來一陣緊張的女高音，沒想到，那么文靜的一個女人，也會發(fā)出這種高頻率的聲音。

    “夜不語，我剛剛在打掃阿克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筆記本?！彼龓е蘼暽窠?jīng)質(zhì)地大聲嚷道：“那個本子上，滿滿地寫了一個女人的名字！

    “張克那混蛋，他！他一定是有別的女人了！嗚，我沒什么朋友，真的不知道該向誰說才好?！?/br>
    “你冷靜！冷靜一點?！蔽业穆曇粢哺吡似饋恚澳阏f張克那家伙會外遇，怎么可能？

    “雖然我和他接觸不多，但是就憑他的長相和粗神經(jīng)的性格，你沒有甩掉他，已經(jīng)是他祖上積了八輩子的福氣了。我可不信除了你會喜歡那傻瓜外，還有誰會欣賞他！”

    電話那邊的聲音，慢慢地平靜下了來，趙倩兒遲疑地說道：“可是，我以前也在他睡覺的時候，聽到他叫過這個女人的名字?！?/br>
    “你會不會是聽錯了？”

    “絕對不會，‘崔淼兒’這三個字，絕對是個女人的名字，張克那王八蛋，居然還把她的名字寫了滿滿的一本。等他醒過來，我，我……”

    電話的這一邊，我完全驚呆了。

    “崔淼兒”，又是這三個字。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為什么這個十分冷僻的名字，在三個小時內(nèi)，在我的生命中重復(fù)了幾十次？

    “你說她叫崔淼兒？是不是三個水的那個淼？”我盡量讓聲音顯得十分鎮(zhèn)定，不動聲色地問。

    “對，你怎么知道？”趙倩兒明顯地有些驚訝。

    我的心臟狂跳，感覺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條十分大的線索，頓了頓才問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和雨欣馬上過來！”

    陸羽，崔淼兒，再加上張克，他們之間，會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

    我確實不信張克會外遇，但是，他寫了滿滿一本子崔淼兒的名字，是巧合？還是里邊有什么未知的原因？好奇心像是毒癮發(fā)作了一般，熾熱得仿佛我的全身都燃燒了起來。

    心臟癢癢地，看來，事情是越變越復(fù)雜了。

    第三章 羈絆（上）

    倩兒：

    親愛的。不知為什么，今天老是睡不著，就好像有什么東西似乎放不下一樣，老是堵在心口的位置。

    我悶悶的，喉嚨發(fā)啞，但是卻抓不住它。唉，看來我是失眠了。

    其實睡著了，也是作些莫名其妙的夢，睡不著也好吧。

    現(xiàn)在是二00五年四月六日，淩晨四點四十五分。

    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在五天前，夜教授挖出了陸羽的木乃伊。兩天前，我被老板皇甫三星調(diào)到了他的研究所，做所謂的協(xié)助工作。

    已經(jīng)八個小時了，我不想看下載的電影，也不想看漫畫、小說，什么都不想做。只是一個勁兒地躺在電腦前發(fā)閑。

    仔細(xì)地想想，閑著也是閑著，干脆給你寫一封信。希望寫完后，可以得到數(shù)一千只羊的同等效果。

    但是，該寫些什么呢？手放在鍵盤上，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腦袋里像是流動著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漿糊，實在無法言明。不知道你是不是感覺到，又或者你感覺到了，但是卻不在乎。我們之間，似乎越來越僵硬了。

    可能這僅僅是我的感覺吧。雖然我一直都把這一切，歸納為你因為工作的事情，而產(chǎn)生的焦躁以及情緒的不穩(wěn)定。

    人在走下坡的時候，常常都會有這些負(fù)面的情緒。不管是作為你的男友，還是一個半吊子的心理學(xué)愛好者，我都要提醒你，有這些負(fù)面情緒，會讓你更加地?zé)┰瓴话病?/br>
    如果你實在感覺心煩意亂的話，打電話給我，或者站到窗臺邊，打開窗戶，深呼吸三次。那樣應(yīng)該會好一點。畢竟聽你發(fā)牢sao，也是我的一種義務(wù)。

    肚子好餓，剛剛找遍了這個家，都沒有找出一絲半點可以立刻吃的東西，很郁悶。

    算了，餓就餓吧，最好餓得暈過去，不然再失眠的話，我就真的考慮拿根棍子，把自個兒敲昏了。

    最近我都在想，我在努力地想，我在拚命地想，我們之間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算是穩(wěn)定期，還是危險期？

    最后，也放棄了再想下去，我怕答案。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搞笑，因為不管對誰，我都能很平靜自若地對待，但是所有事情，如果發(fā)生在了你身上，就怎么都無法保持心如止水了……不但容易生氣，還變得很幼稚。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真的很愛你，但不論怎么向你求婚，你總是不答應(yīng)。

    而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或許，什么都做不到。

    畢竟，我承認(rèn)，一直以來我都很孩子氣，也有些粗神經(jīng)。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雖然我在努力，但似乎仍然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突然感覺，有點累了。

    趁著肚子餓，頭腦不清醒的時候，順便把交往幾年來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回憶了一次。我有些迷惑，或者說，猜不透。眼前全都是層層濃厚的霧氣，我看不到未來。

    我們以后，仍然會像現(xiàn)在這么相愛嗎？對于幾乎沒什么優(yōu)點的我，你會繼續(xù)愛我嗎？我們之間，真的永遠(yuǎn)都能穩(wěn)定嗎？

    其實，我是個十分容易滿足的人。很難生氣，而往往生氣，開始好像很厲害，但是在構(gòu)成臺風(fēng)之前，常常都是吹到海上去了，構(gòu)不成威脅。其實，讓我開心也很簡單，只要看到你笑就好了。再不然，突然對我說一聲愛我，我什么氣都會煙消云散。

    嗯——有點扯遠(yuǎn)了。

    算了，不寫了，真的快要餓死了，以上就當(dāng)我是餓昏頭時候的胡言亂語吧。

    （ps：關(guān)于你的工作，我實在幫不上什么忙，但我相信，我們一起努力，總會好起來的?；蛟S我真的幫不了忙，但至少也不會扯后腿。）

    your：胡言亂語的張克趙倩兒坐在房間的沙發(fā)上，慢慢地翻看著張克這么多年來寫給自己的信，內(nèi)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信里有她和自己最愛的人的點點滴滴，這每天的一點一滴，才堆積成了現(xiàn)在的他倆。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張克的妻子了。雖然婚禮還沒有舉行，不過她可以等，等他醒過來，她有的是耐心。

    可是那個混蛋，他是不是真的對不起自己了？居然滿滿地寫了一本子某個女人的名字。

    一想到這里，她就想砸東西。視線在自己老公的小公寓里，緩緩地掃視了一遍，最后卻嘆了口氣。

    這里邊的每一件東西，都儲存著兩人的回憶，她舍不得摔壞任何一件小物品。

    女人，尤其是像自己這樣的女人，真的是太過于感性了！

    趙倩兒忍住哭，努力地在臉上形成一圈類似于笑容的表情，繼續(xù)翻看手里的信件。

    下邊有一封是去年的，一年而已，怎么感覺似乎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世紀(jì)？

    倩兒：

    親愛的，當(dāng)這封信寄到你的手里時，你的生日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了。

    我就不再祝你生日快樂了，我相信，在你的生日的前一天，已經(jīng)看到了我送你的那份突擊性的神秘禮物，如果你沒有放我鴿子的話。（笑）

    嘿，正經(jīng)不起來，還是閑聊好了。說起來，我被副總監(jiān)那個混帳王八蛋老處女，派到荷蘭最西邊這個叫米德布克的小城市，已經(jīng)好幾個禮拜了。

    真的很想你。

    米德布克三面臨海，滿街的建筑都很有法國情調(diào)。在這兒居住，其實都挺方便的。附帶的，也有許多女孩口中常咬著不放的所謂的浪漫，這的確是個美麗的小鎮(zhèn)。

    只是天氣總是變幻無常，就像穿著裙子，戴著耳環(huán)的男人們的口音一樣，你別指望會從他們的嘴里，吐出些許像樣的詞兒來。

    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待多久，所以我租了一間房子。我的房東是個很有趣的小老頭。他是個典型的瘦男人，哈，這種人在荷蘭，少得就像他的頭發(f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