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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古代小清新在線閱讀 - 第54節(jié)

第54節(jié)

    “今日七哥可是粘您?!眱扇霜?dú)處時,鄧妃要活潑得多了,和官家說話也很隨便,一邊陪著官家下棋,一邊和他閑話?!罢嬲婢拖袷怯H生一般的,貼心可愛得緊?!?/br>
    官家笑道,“要不是有事求我,你道他平日會如此可愛嗎?還不和猴兒似的,哪有好玩的好吃的,奔著就去了,鐵鏈子都拉不回來?!?/br>
    鄧妃也笑了,“是這樣,還記得小時候,六哥和他手牽著手四處跑,撞到金鹿殿里來,連吃帶拿,剛烤好的松子糖,一會兒就沒了?!?/br>
    “說起來,今日七哥還和我說……”官家忙就把陳珚做的那個夢告訴鄧妃。

    鄧妃聽得也是又驚又喜,“竟有此事?我說呢,當(dāng)日懷胎時,我也做了一個夢,只是從未告訴人……”

    她便把自己的胎夢告訴給官家知道,無非也就是賢明太子托生的那一套,可憐官家平日也算是精明厲害,今日卻被唬得連聲念佛,感動到了十二萬分——畢竟,賢明太子是他長到最大,感情最深的一個兒子,且又是元后嫡子,和鄧妃所生的幼子比,感情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兩人也是好一陣感慨,過了一會,鄧妃方才好奇問道,“我看他今日進(jìn)宮來,好像是有所求,難道是猜錯了?”

    一邊下棋,官家一邊也就把陳珚進(jìn)宮的目的告訴了鄧妃,“……此事畢竟還須仔細(xì)思量?!?/br>
    若是換做圣人在此,不論她多喜歡宋竹,此時必定會設(shè)法勸阻,但鄧妃心中就完全是另一番想法了,此時她對陳珚的印象已經(jīng)是好得沒法再好:這才出宮,便要娶宋家的女兒,可見此子心思純善本分,人品過硬,絕無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不過,即使對陳珚十分信任,能推他一把,讓他娶了宋竹,鄧妃也不會留力的,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孩子在宮中,固然有許多人看他如珍似寶,但也有許多人是居心叵測,能保險一分,便是一分。最起碼說了宋竹以后,福王妃進(jìn)宮,鄧妃也不必提心吊膽了。

    “天下事,都是神佛跟前注定好的,人的命運(yùn)又何嘗不是如此?”她便婉轉(zhuǎn)——起碼是盡量婉轉(zhuǎn)地道,“既然妾和七哥都是這般念著,可見孩子的確就是六哥托生轉(zhuǎn)世,他和咱們家這么有緣,這一世還要投做您的孩子,又哪有半路夭折的道理?”

    很多事,信了就是信了,官家心里,實(shí)在也是盼著相信幺子能平安長大,因此便覺得鄧妃的話實(shí)在也有道理?!m然陳珚就說了那么幾句,但會和他提,可見這孩子心里的確是中意宋三娘的。

    “也是難怪?!辈恢挥X,官家就把心聲也吐露出來了,“三娘那般人才,若非出身宋家,能托生個老宰相家里——若是六哥……唉,她就是做太子妃都夠格了。這般可人的小娘子,也難怪七哥歡喜?!?/br>
    “這幾年間,為了六哥的遺愿,七哥也沒少受委屈。就說當(dāng)年吧,年紀(jì)還小呢,就離家求學(xué),我聽說在宜陽書院穿的都是布衣,住的是書院的宿舍……”鄧妃的語氣也是有幾分心疼,“這孩子也是幾番跌宕起伏,如今雖說也有些產(chǎn)業(yè),但那也不算什么,好容易他有個想要的東西,您就不成全一番么?”

    官家想想,也沒別的話說,只得嘆了口氣,“也罷、也罷,可憐他一番苦心了?!?/br>
    既然定了心,決意相信幺子能平安長大,不再為將來留個退步,那么所有的問題也都不是問題了,陳珚不過是一個普通宗室,即使娶了宋家的兒女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耽擱不了宋學(xué)、宋黨在朝廷里的進(jìn)取,前朝也不是沒有重臣,兄弟都尚了公主,又或者是和親王子女聯(lián)姻,也不耽擱他們家人出將入相,執(zhí)掌天下的大權(quán)。

    至于福王和福王妃的看法,那就更不足慮了,官家這個當(dāng)家人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他們要是敢有二話,豈不是抱了不該有的心思?若是那樣,也就是自絕于宮廷了。唯一要在乎的,也就是圣人那面的想法而已,可若是官家已經(jīng)定了主意,圣人那面,未必會說些什么。

    官家將此事來來回回想了一遍,忽然又嘆了口氣?!斑@事,可能還沒你想得那么簡單?!?/br>
    鄧妃敲了一個棋子,不禁奇道,“怎么,難道還能有什么變數(shù)不成?可是那宋三娘前幾日業(yè)已說了人家?”

    “未必是說了人家?!惫偌铱嘈χ猜淞艘蛔樱翱赡憔蜎]想過,宋家人也許未必情愿說這門親呢?雖說朕是官家,可……”

    可,如今卻是個‘官家也行不得快意事’的年代啊。

    ☆、第92章 搞笑

    從關(guān)西往回送信,來往一趟不容易,小王龍圖自律甚嚴(yán),包括宋先生都是不肯他公器私用,借著驛站傳信的。所以只能靠家丁來回送信,就算宋家有意和王家再結(jié)一門親事,來回送信也得幾個月的功夫,宋竹這會兒根本就沒想別的事,反而是忙著幫jiejie打下手——宋苓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既然回了京城,又不能進(jìn)宮做女教習(xí),她也不打算只是在家閑住,這就打算新印上一本書,把自己這幾年間的學(xué)術(shù)成果刊發(fā)出來了。

    如今雖然市面上也有雕版印刷,但真正的好書都是手抄的,尤其是宋苓這樣天下知名的才女,所制成的原版書,在市面上能叫到極高的價錢。宋苓當(dāng)日發(fā)賣的自己抄出的許多‘嫁妝’名著,便是賺得盆滿缽滿,如今在宋家,雖然宋家人絕不可能和她索要錢財,但宋苓做了幾年冢婦,其實(shí)也不反感盈利賺錢,乘著自己要刊書的機(jī)會,就讓宋竹幫著抄幾本,一面也是讓她練字、打發(fā)時間,一面也可以為嫁妝添些分量。要知道這年頭能送得起手抄善本做嫁妝的人家其實(shí)終究也不多見,就是宰執(zhí)人家嫁女兒,也很少有送書本的。

    至于別的家人,宋栗和薛漢福里,宋栗留京入翰林,薛漢福卻是去地方上做官了,宋苡自然也跟著一同去。好在其任職的也是楚州附近地域,宋二叔可以照看一二,過了幾年磨勘轉(zhuǎn)過京官,也還有再入京城的機(jī)會。

    宋先生每日還是照舊去集賢院上差,得閑了就在相國寺里教授弟子?!岁枙旱膶W(xué)生,也有一批隨著宋先生入京了,因為人數(shù)眾多,錯非寺廟庵堂,倉促間還很難找到可以供給這許多人讀書的地方,宋先生雖然一向敬鬼神而遠(yuǎn)之,此時也只能受了相國寺的這一番人情。

    也因為他有兩個去處,在家的時間便是不長,宋竹幫著jiejie打理家務(wù),照料兩個甥兒甥女,得空還要抄書,倒也是怡然自得。除非實(shí)在是推不過,否則現(xiàn)在她絕不出門應(yīng)酬——受盛名所累,她一出門就要給人看了稀奇去。也就是福王妃那里,到底有個義女的名分在,時而要過去請安。

    這一日起來,看天光好,她就走去jiejie那里,準(zhǔn)備抄書,聽見甥兒甥女的聲音在鄰屋嘰嘰喳喳,卻沒聽見宋苓聲氣,宋竹便走過去問道,“大姐呢?”

    她乳娘笑道,“又有媒人上門了,大姐出面接著?!?/br>
    自從她救父出名以來,媒人差些都要把家里門檻磨破,好容易幾個月過去,上門次數(shù)才稀少了些,宋竹聽了,也不以為意——這種徑自請媒人上門,而不是先寫信來探口風(fēng)的,都不可能是他們家成親的對象。jiejie過去打個轉(zhuǎn),大概也就回來了。

    抄了幾頁書,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大姐這也出去得太久了,難道是被什么事給絆住了不成?

    正想出去問個究竟,就見宋苓手里拿了一封紅帖,臉上帶著說不出的笑容,往回走進(jìn)了院子,宋竹也有幾分好奇了:若是以往,這樣的提親帖子,宋苓都是直接收起來,萬不會帶回后院的,難道是一戶有趣的人家提親了不成?

    “姐——”她走到門邊,詢問地拉長了聲音。

    宋苓看了她一眼,把紅帖倒是收到了袖子里,“來了?”

    這要換做是宋苡,也就不往下問了,但宋竹的婚事經(jīng)過太多波折,到現(xiàn)在她也真的很懶得再去‘小鹿亂撞’,反而直接撒嬌笑問,“怎么了嘛,還吊我胃口!這是誰家送的紅帖,讓我也看看么。”

    宋苓瞅了她一會,慢慢地也就把帖子抽出來,往宋竹手里一送,“你要看就看吧……這事兒,原也瞞不了你,到時候你義母把你接去,你還不是什么都知道了?!?/br>
    宋竹聽她說得古怪,雖然理智上明白宋苓話里的意思,但心里一時卻完全無法相信,她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飛快地打開紅帖,看了幾行,方才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卻又有了新的驚訝。

    “這……這不是戲文里寫的故事嗎?”她不禁脫口而出,“怎么官家也會弄什么天子賜婚的荒唐故事?”

    “這不是賜婚?!彼诬唢@然是已經(jīng)想明白了,她牽著meimei的手,和她一道在桌邊落座,“若是賜婚,那肯定要走圣旨,就算不經(jīng)政事堂、樞密院,直接中旨賜婚,那也得有旨意在??涩F(xiàn)在卻是福王府在紅帖里明說了是官家的意思,官家本人是沒有出面的,不能算是天子賜婚。”

    “官家這又是什么意思?”宋竹現(xiàn)在已經(jīng)毫無‘自己可能嫁給陳珚’的喜悅了,第一反應(yīng)便是深深的戒懼,“現(xiàn)在南黨也就是姜相公一個聲音了,北黨人才凋零,沒個能領(lǐng)頭的。怎么他還看我們宋學(xué)不順眼么?”

    宋苓面上也有了幾分凝重,但語氣仍然是輕松的,“卻也不能這么說,畢竟七世子已經(jīng)出宮有一段時日了,沒準(zhǔn)官家就是覺得你們倆男才女貌,頗為相配……噯,不管怎么說,這畢竟只是福王府送來的紅帖,又不是中旨,咱們不愿意,還是能回的嘛。就是中旨,沒經(jīng)過鳳閣鸞臺,咱們也還是可以抗旨的么?!?/br>
    “這簡直是亂來?!彼沃裢耆院?。“現(xiàn)在的中樞,就是姜相公一人的天下,官家要賜婚,雖說荒唐,但姜相公未必會駁回,就是中旨,事后姜相公也不會不支持。他又不下旨,又要福王府自己出紅帖,難道就是等著咱們回絕么?”

    宋苓看了meimei幾眼,“這么說,你是不準(zhǔn)備答應(yīng)了?”

    宋竹仔細(xì)地又看了一遍紅帖,把它一丟,“自然是不可能答應(yīng)了!這不是拿全家人的前程開玩笑么?再說,七哥也未必愿意!我看此事背后,未必沒有陰謀。就是義母,可能也不情愿,否則怎么會在紅帖中詳述緣由,只怕她就是盼著我們家回絕呢?!?/br>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是反感拿她和陳珚的事做文章的人了,想到之前太后的安排,不由得恨恨地道,“我的終身大事,這都成什么了!就被當(dāng)成他們手里的槍來使,可恨王家那衙內(nèi)現(xiàn)在還在家里,不然,明日就定親了,看他們怎么辦?!?/br>
    宋苓不免也有些好笑,“你的婚事,可是夠折騰的了,也不知那面怎么又想起你來。不過如今即使你不愿意,這紅帖怎么回也得想好了,沒個合適的由頭,還真不好回了七世子?!?/br>
    宋竹低聲說,“我們倆是義兄妹……”

    “福王府那里會提親,顯見得就是不從這上頭講究,你要還用這條來回,那不是說福王府不知禮儀嗎?”宋苓白了meimei一眼,“不若就說齊大非偶吧,我們小家小業(yè),原也不敢高攀他們家?!?/br>
    宋竹想了想,也是無可無不可,“義母就等著咱們找個由頭回了,只要能說得過去,我看她也不會計較什么?!?/br>
    這事兒,姐妹間就這么商議定了,宋苓午后就寫了回信,遣人請了媒婆來,讓她送還福王府。就是宋竹當(dāng)晚想起來,也都沒有什么多余的悲喜。——福王府若是真要請人提親,自然是會先讓大媒過來傳話,這般寫紅帖,肯定是受到了不知哪里的壓力,不得已而為之,絕不是說她和陳珚之間,忽然峰回路轉(zhuǎn),又有了什么別的可能。

    回帖送出去以后,她開始對王家的事有些上心了——按宋竹所想,幾面之緣,能有什么感情,那是難說的事,她也很難再遇到第二個那般喜歡的人,既然如此,也不必再等下去了,王家這一個若是不錯,那便成了親也好,免得再給家里人帶來麻煩?,F(xiàn)在他們家沒說親的人就只有宋艾她們了,就連宋栗都說了三姨家的親戚,等她也說定親事以后,就不信政敵還能揪著宋家的兒女親事,再做什么文章。

    只是,畢竟送信的人腿腳有限,這事倉促間也定不下來,宋竹便是著急也沒有辦法,她本來一個月一次,也要去福王府請安問好的,這個月便是在猶豫著該不該過去——回信送過去還沒幾天,雖然大家彼此有默契,但畢竟是說過親事被回絕,若是要說再這么若無其事地走動,只怕也有些不大妥當(dāng)。

    也許是福王妃怕她多心,眼看一月之期快到了,便遣人過來接她,宋竹也想著過去問個究竟,便去和jiejie回話,誰知宋苓聽說了,竟也要同去,“爹爹忙碌,此事就不必讓他cao心了,由我來過問,比你這小娘子自己去談要妥當(dāng)?shù)枚?。?/br>
    大姐的能耐,比她多了何止數(shù)倍?宋竹聽她這樣說,也沒什么二話,當(dāng)下便和jiejie一道去了福王府,眾人事先已聽說宋苓來了,禮儀亦是要比宋竹過來時熱情多了——畢竟她是常來的——福王妃親自到門口接著,幾人彼此行過禮,又有大世子夫人送上茶水,在禮數(shù)上,倒是給足了宋苓的面子。

    俗話說長姐如母,小張氏不在,宋苓真有些宋家主母的感覺,對這份禮儀也是居之不疑,她含笑沖世子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和福王妃客氣了幾句,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未知王妃對宮里的想法,是怎樣看的?緣何宮里竟會忽然有此亂命呢?”

    宋竹這一次見福王妃,覺得她比上個月要瘦了,眉宇間竟有幾分憔悴之色,此時聽了宋苓的話,竟也是長出一口氣,大有無奈之感,沉吟了片刻,便道,“不如這事,還是讓七哥自己和您說吧。”

    她雙手一拍,自然有人退出了屋子,不久后,便領(lǐng)著陳珚走了進(jìn)來。宋竹這還是幾個月來第一次看到他,一時間竟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忍不住深深看了他幾眼,方才是轉(zhuǎn)過頭去,低頭吃茶。

    宋苓對陳珚,竟也十分有架子,竟是坐著受了陳珚的禮,沒有起身回避,陳珚看來也不在意,行過禮以后,就勢便半跪了下來,朗聲道,“請官家出面說媒求情,乃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真心想娶三娘為妻,還請大姐成全?!?/br>
    宋竹聽得這話,卻是一口茶嗆在喉嚨里,再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了,嗆咳幾下,‘噗’地一聲,把茶水噴了一地……

    ☆、第93章 大膽

    宋家的女兒,哪個不是嫻雅從容,不論是在家還是在外,何曾有過這么沒儀態(tài)的時候?宋竹驚魂甫定,便覺得自己實(shí)在失態(tài),也不知道是嗆得還是羞得,一張臉火紅火紅,連忙把茶碗擱到一邊,拉起袖子略加遮掩,一面是要把自己收拾一番,另一面,也是想好好思量一下陳珚的轉(zhuǎn)變。

    他該不會是瘋了吧?

    宋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她降下一點(diǎn)袖子,看了看還半跪在地上的陳珚:不像啊,眼神清明,挺正常的一個人……

    難道他是受了什么脅迫,有什么難言之隱?宋竹的腦子立刻就轉(zhuǎn)動起來了:也不應(yīng)該吧?現(xiàn)在宮里都有皇子了,陳珚也出宮居住,還有誰會惦記著他不放呀?就是景王那邊有什么想法,也得先沖著那個孩子使勁不是?少了陳珚,他可還有那許多兄弟呢,又不是說他一人和宋家結(jié)了親,儲位就一定要落到陳琋身上……

    正這么想著呢,她便聽得大姐問道,“七世子如何會興起這一番想法的?須知我們兩家,門第并不般配,也不說誰家更高貴些,只是你們家是宗室,一貫都是說的勛貴家的女兒,這也自有緣由。我們家讀書人,也都和讀書人家結(jié)親,若無緣由,又何必越此雷池呢?”

    大姐此問,堂堂皇皇,宋竹也不由得暗自點(diǎn)頭。陳珚眨眼之間,卻便已經(jīng)理直氣壯地回道,“雖然無此慣例,但天下事,還不都是人做出來的?師弟自忖也有幾分人才,和三娘自小青梅竹馬、通家之好的長大,兩人早已彼此鐘情——”

    宋竹忍不住放下袖子,怒道,“喂!誰和你彼此鐘情!你這個人,說話怎么張口就來的?”

    雖然她昔年的確對陳珚有點(diǎn)‘死纏爛打’,但現(xiàn)在世易時移,的確已經(jīng)放下,再聽陳珚此番說話,便頗覺他這人胡編亂造,過分得很。偏偏陳珚聽了她的呵斥,居然也不臉紅,反而抬起頭來對她露齒一笑,非常爽朗地回道,“三娘,昔年在書院后山,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可都還記在心里,難道你能說你不歡喜我么?”

    他言行舉止,如此離經(jīng)叛道,一屋子人都被震撼得靜了下來。宋竹只覺得眾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真是又羞又氣,一口氣差點(diǎn)都沒喘過來,“你——你——”

    她畢竟道行沒到,說過的話也不好就這么翻臉不認(rèn)了,只好換了個角度,說道,“我和師兄你幾年沒見面了,在宜陽讀書時,我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小娘子說的什么話,能當(dāng)真么?自從知道師兄身世以后,我可就只把你當(dāng)兄長看待,師兄你可別、可別……可別血口噴人!”

    這成語一出,宋苓先被她逗笑了,她抬起手,虛壓了宋竹一下,“你這說得是哪里話了,真是小姑娘家,遇事就慌慌張張?!?/br>
    宋竹聽明白了jiejie話里的警告,雖然委屈,卻也不敢再往下說了,只是沖陳珚翻著白眼。

    陳珚分明收到了她的眼色,卻只是對她燦笑不語,直到宋苓說完了,他方才恢復(fù)正經(jīng)神色,目注宋苓,誠懇地道,“師弟明白師姐心里的顧慮,不過,官家和圣人、鄧妃,都以為如今小皇子,是當(dāng)年的賢明太子托生,又因為小皇子天生健壯,多福多壽,是長命之相,因此這兩年內(nèi),應(yīng)該就會將他立為太子……”

    宋竹聽著,只覺得他滿口謬論:這年頭,兩個孩子能養(yǎng)大一個,都算是了不起了。就好似他們宋家,單單是宋竹記得的兄弟姐妹,沒序齒就夭折的也有那么四五個。哪個孩子不是養(yǎng)到八歲以上,才能說是已經(jīng)養(yǎng)住了?難道生下來健壯,就一定能平平安安的長大?賢明太子都養(yǎng)到十多歲,一場病還不是就那么去了。官家和圣人憑什么就覺得這孩子一定能養(yǎng)大?只怕就是天皇老子,都不可能給這個保證吧。

    “……是以,我也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在爹娘跟前侍奉一輩子?!标惈娺€在和宋苓解釋,“也就是個閑散宗室罷了,即使和先生一家結(jié)親,也沒什么妨礙。便是官家,聽說以后也覺得有理,更是對師弟和三娘的婚事,十分喜歡?!?/br>
    他把十分喜歡幾個字,咬得很重,宋竹聽了,心里就是一動:雖然這念頭很荒謬,但官家、圣人畢竟是為人父母,會如此想也不奇怪。若是以官家的心思,這孩子只要平平安安,沒有人暗中加害,是定能長大的。那么,為了遏止住一些人的心思,陳珚、陳琋這樣的前養(yǎng)子,也就該說些十分‘合適’的婚事,這樣一來,很多人也就沒了不該有的心思。這倒未必是不信陳珚,畢竟很多人都指望陳珚上位,如此便可獲得更多利益,這樣的人也許位卑,但卻是最難以應(yīng)付的。給陳珚說了她,反倒是干凈了。

    她溜了福王妃一眼,見她若有所思,就連宋苓,似乎都是被陳珚打動,神色微霽,不免就又去看陳珚。心里想道,“唉,說來說去,你還不是被人安排了來娶我?又何必這么歡天喜地的?你難道不知道,娶了我以后,你和那個位置,真的就毫無緣分了么?”

    雖然如此解釋,合情合理,只是宋竹從陳珚臉上,卻看不到一點(diǎn)被迫的無奈,只有全然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她越看便越是疑竇叢生,暗想道,“怪了,七哥絕不是被人迫著行事,還這般高興的性子。難道此事他并非被迫,而是甘心情愿的不成?”

    經(jīng)過了一番冷暖,宋竹也不是當(dāng)年那天真實(shí)在的性子,就算是對福王府,她都沒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賴。只是對陳珚,即使她心里已經(jīng)沒有他了,但依然很難相信他會有意‘害’宋家,只是這件事不是官家在坑陳珚,那就只可能是陳珚在坑宋家了?!热簦惈娺€是官家的養(yǎng)子,只是想著先娶了她,若是皇子無事,那自然好,大家相安無事,若是皇子出事,陳珚又要入宮,那么宋學(xué)就此尷尬,宋家這個最有威望的家庭,從此不能參與核心政事,只能讓小王龍圖為宋學(xué)另尋赤幟,而偏偏宋家和原來的宋學(xué)耆宿曾家又已經(jīng)鬧翻了……

    總之,答應(yīng)陳珚這門親事,對宋家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有極大的壞處,雖然這只是一種可能,但宋竹卻容不得它成真。她的眉毛蹙了起來,生怕jiejie會被陳珚給坑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又安心下來:jiejie那是什么人?若是二姐,還能君子欺之以方,可是大姐這邊的話,自己能想明白的事,她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話雖如此,但婚姻大事,畢竟不能兒戲。”宋苓的容色雖緩,但語氣倒是沒有放松?!盎橐?,結(jié)兩姓之好,若只是師弟你一人的念頭,便是有官家撐腰,我們家也絕不能答應(yīng)下來。想來在此事上,官家畢竟也不能強(qiáng)求?!?/br>
    陳珚聞言,便看了福王妃一眼,忽地又燦爛笑道,“我爹娘素來歡喜三娘,那是不必多說的,師姐實(shí)在過慮了。娘私下常因三娘無法說入我們家而嘆息不已,這都是有證人的,娘,你道是不是?”

    福王妃的笑容也絲毫都不露破綻,緊接著便對宋苓道,“確實(shí)如此,我們一屋子的使女,哪個沒聽我嘆息過此事?似三娘這樣的小娘子,多少人盼著能嫁入自家,如今難得官家有意成全,我們家難道還有不情愿,不高興的道理?大娘子這一層卻是多慮了?!?/br>
    她雖然表現(xiàn)得極為熱誠,但宋竹對她的性子卻是十分了解,知道福王妃實(shí)在也是被陳珚迫著走到了這一步。她心里也并不惱,反而對福王妃生出了同情:想道,“王妃對七哥真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只能任著他揉圓搓扁,還是當(dāng)娘的人呢?!?/br>
    同為被陳珚的無賴揉搓得沒脾氣的苦主,宋竹對福王妃十分同病相憐,倒是更怕宋苓不知底細(xì),便這樣一口答應(yīng)下來,偏偏又不敢說話,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大姐。

    宋苓也未讓她失望,略略沉吟了一會,便展顏笑道,“王妃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只是茲事體大,不請示過父母,我也不便就此答應(yīng)。還容王妃多寬限幾天,讓我們家多斟酌斟酌。”

    福王妃自然連聲應(yīng)是,陳珚還想再說什么,宋苓揮了揮袖子,已是帶著宋竹,起身告辭。

    宋竹只覺今日遭遇之奇,實(shí)在前所未有,她跟在宋苓身后,都上了車,還無法相信陳珚居然當(dāng)著如此多人的面,說了那一番話,就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也又是心虛,又是羞愧,就怕jiejie到了私底下,便要詢問當(dāng)年的事——在家人跟前,她一般不說謊,只是避重就輕之法,對jiejie也未必管用,若是大姐問起,只怕自己是少不得一番數(shù)落了。

    車行一路,宋竹都是忐忑,宋苓不說話,她便一聲也不肯做,待得到了家中,她悄不蔫聲地就想溜回自己屋里,只是手卻又被宋苓捉住了。宋苓將她一路帶到自己屋內(nèi),宋竹就和個鵪鶉似的,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今日的事,你是怎么看的?”到底還是宋苓先開了口。她見燒的水開了,便拿起茶壺,挽了袖子開始沖茶湯。

    “我……”宋竹只是囁嚅,她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其實(shí)依我所見,”宋苓看了meimei一眼,卻是出人意表地道,“這門親事,若你情愿,那也是可以答應(yīng)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