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第67章 培養(yǎng) 宋竹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背后還有這么多故事,甚至牽扯到了宋學(xué)的前途,也不知道家里對于陳珚的心思是這么個看法,為了避免王奉寧的前程將來被無辜連累,竟是打算把她的親事拖到陳珚成親以后——當(dāng)然,她更不知道,為了避免陳珚對她‘難以忘情’,日后硬要把她納入宮中,王奉安已經(jīng)決定,寧可犧牲族弟奉寧一人的前途,也要讓宋竹在抵京之后就和王奉寧把親事定下。她所知道的,也就是王師兄一行人會和他們父女一起上京而已。 對此事,宋竹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宋家、王家關(guān)系密切,小時候王師兄和師嫂都經(jīng)常帶她玩兒,雖然現(xiàn)在她年紀(jì)長大,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做個繞膝的小女兒,但感情上的親近還是在的,再者,小王龍圖身為朝廷命官,隨扈不少,和他們一道走,一路都有人服侍,她需要cao心的地方也就少得多了。 她想得不錯,宋學(xué)很注重對師長的孝敬,王奉安更是天下間尊師重道的表率,王家本來就是當(dāng)?shù)睾郎叹薷?,小王龍圖這些年仕途得意,家里幾門生意賺頭也不小,他自己自奉沒有多么奢侈,但孝敬宋先生是從來也不吝惜錢財?shù)模瑑扇朔珠_時尚且如此,如今一起上路,又怎么會讓宋家人受一點委屈?他的那幫子元隨,一個個揣摩主子的心意,對宋先生和宋竹,比對主子本人還要更客氣。 宋竹倒也不缺別人來奉承,她一個女兒家,雖然做了男裝打扮,但也不可能接受那些元隨的服侍,只是她怕父親不拘小節(jié),路上飲食不周,坐下病來。如今有小王龍圖一幫子人照看,一行人三餐都能吃熱水、熱飯,休息時候也能睡上干凈的被褥,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一次上京,由于宋先生行囊不多,小王龍圖等人又有時限,就都是騎馬過去,并沒有駕車拖慢速度。宋竹也是因此受益,雖然她今年十五歲了,但還是照舊可以騎馬,而不必坐車——只是宋先生給她下了死命令,這一路上只有在房間里才能脫掉幃帽,但凡是跨出房門一步,就必須把自己的臉給遮起來。 宋竹也察覺到自己的容貌這兩年來可能是又有一定變化,證據(jù)就是她的名聲似乎越來越響亮了,出入父親書房時,偶然和師兄弟們照面時,他們的反應(yīng)也有些大。這一點在幾年前,本來能引起她的竊喜,被她歸位有利于自己婚事的因素。不過現(xiàn)在她完全看淡這些,因此倒是很無所謂,不過既然父親這么說了,她也知道宋先生是怕自己招惹麻煩,為了宋家的名聲,上路以來一直嚴(yán)格執(zhí)行這條規(guī)定,非但如此,在路上也盡量減少說話,一般都是和養(yǎng)娘兩人落在隊伍中后部,很少和別人搭腔。 雖然能騎馬,可以更直觀地看到官道兩邊的風(fēng)光,但受到這重重限制以后,旅途也變得無聊起來,宋先生和小王龍圖一路走來極為有興,即使不可能走走停停、吟詩作賦賞玩景色,但這兩人都是博聞多識之輩,一路走一路議論沿路鄉(xiāng)鎮(zhèn)的古今變遷,兩人投機得不行。而宋竹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背上,默不作聲地和酸痛的脊柱對抗。 也是因為這份沉悶無聊,當(dāng)王奉寧緩下步子,過來和她聊天的時候,宋竹還是滿歡迎的。即使兩人有婚姻之議,似乎她不該表現(xiàn)得太熱情,應(yīng)該矜持一些,才體現(xiàn)出女兒家的金貴,但……管他的呢,反正王家和宋家好,也不會因為她多說了幾句話,便四處去說宋家姑娘的壞話,宋家的名聲是敗壞不了的。 至于王奉寧會不會因此不喜歡她,宋竹也不是很在乎,反正他來搭腔,就證明他想和她說話,如果又因為她回答了而看不起她的話,那這門親事就是黃了也不可惜。 是以,雖然不合禮制,但宋竹和王奉寧聊得還是挺歡的。王奉寧允文允武,原本是在家塾中苦讀,后來聽聞關(guān)西有事,一怒之下投筆從戎,跟隨王奉安在關(guān)西征戰(zhàn)兩年,立下不少功勞,如今又要回去考進士。雖然家中有蔭補名額,但都被他讓給了兄弟,自言若是科場不得意,積攢的軍功也足以讓他得一軍職。——可說是完全給自己打拼出了一身前程來。 若是按他的年紀(jì)算,宋竹所知道的同齡人里,的確以他成就最高。王奉寧的表現(xiàn)也很是成熟得體,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她的無聊,所以才特地墜后來和她閑聊,饒是如此,王奉寧也絲毫沒有搜索枯腸尋找話題的尷尬,從老家風(fēng)物說到關(guān)西戰(zhàn)事,見她對行軍打仗有興趣,更是和她說了好些有趣的小故事,讓宋竹對軍旅生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這個人有時候讓她想到陳珚——雖然陳珚沒有軍功,又很調(diào)皮,但在察言觀色上,似乎不遜色于王奉寧。王奉寧也是幾年來第一次讓她興起了和陳珚比較心思的人。 比較的結(jié)果,是讓宋竹不大高興的。其實王奉寧和陳珚比,若是拋開身份的話,只怕大部分人都會說王奉寧更為優(yōu)秀,就是她也不能否認(rèn)此點。甚至她也不能說她就不欣賞王奉寧了,只是……只是在她心里,王奉寧就是個很不錯的外人,雖然他明顯地表現(xiàn)出對她的關(guān)注和喜歡,就像是當(dāng)時的周霽一樣,在禮制允許的范圍內(nèi),對她百般呵護。但…… 但宋竹就是喜歡陳珚,就是不喜歡他啊。 討厭的陳珚,該死的陳珚。宋竹在心里偷偷地罵了他幾聲,便令自己別再想他了——以她所想,父親和王師兄既然不阻止王奉寧過來和她說話,那么多半對親事也是樂見其成。那么……那么王奉寧就是她將來的未婚夫了,雖然現(xiàn)在名分未定,但在他跟前,她不該再想著陳珚,這是對他的不尊重。 “那么,奉寧師兄,你們這次回京詣闕以后,還是要回關(guān)西去了?”這兩日一直都是王奉寧在找話題,宋竹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便主動找了個話頭,驅(qū)馬往前了幾步,同王奉寧搭腔問道?!瓣P(guān)西那面的戰(zhàn)事,難道還沒有結(jié)束嗎?” “早著,”王奉寧道,“這兩年間倉促也離不得那里了。雖說現(xiàn)在是收復(fù)了失地,但……” 他左右看了看,并未往下說,宋竹倒也有了幾分猜測:“唔,這一次上京,難道就是想要反擊銀夏?若是如此,王師兄不親自回京,的確不易說服官家。此事關(guān)乎機密,他雖然中意我,但卻不肯泄密,為人倒也是挺穩(wěn)重的?!?/br> 她對王奉寧不禁又是欣賞了幾分,也不追問,只是為他擔(dān)心道,“若是如此,三年后那一科,只怕師兄也趕不上呢?” 王奉寧先是大義凜然地說,“為國無暇謀身。” 隨后又揭露真正的理由,“我們老家江南,鄉(xiāng)試士子就極多了,若是在關(guān)西,其實反而也耽誤不了什么,雖然在關(guān)西要做事,但關(guān)西士子少,能在關(guān)西應(yīng)試,勝算高些?!?/br> 他現(xiàn)在也是朝廷命官,只是武勛而已,如果要考科舉的話可以不必回原籍,到時候小王龍圖隨便安插個幕職,他就可以在關(guān)西考試,競爭比起江南要緩和多了。宋竹聽得有趣,便呵呵笑道,“這叫公私兩便,不過即使如此,省試那一關(guān)也不好過呢?!?/br> 王奉寧自信地對她一笑,雖然隔了面紗,但宋竹依然能感覺到他眼神中的深意,“耽誤不了什么的,三娘盡管放心吧?!?/br> 若是他和宋竹說定親事,以關(guān)西現(xiàn)在的情況來說,這兩年間成親的可能性也很小,多數(shù)是要等到王奉寧中進士以后再成親,是以他這句話,有好幾重意思,也的確稱得上大膽。宋竹都忍不住看了看前頭兩個大人的身影,見宋先生和小王龍圖都仿佛沒聽到,方才松了口氣,她不去應(yīng)王奉寧的話頭——雖然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就覺得接這一句有些不夠矜持,而是笑著指向遠(yuǎn)處的山巒,“啊,那就是驛站了吧?” 王奉寧見她不應(yīng),灑然一笑,也不糾纏,更無忐忑、失落之態(tài),順著宋竹的話又往下說道,“不錯,今晚以后,我們再走兩日,就能到得東京了……” 他們兩人又在后頭談起天來,前頭小王龍圖聽著宋竹隱隱約約的笑語聲,心下也是一片熨帖:他大了宋竹十七八歲,等于是看著她長大的,雖然是師兄妹,但在心里其實多少有點看女兒的意思。雖然立定決心要迅速說定宋竹和王奉寧之間的婚事,為宋學(xué)的將來除一隱患,但若宋竹不喜王奉寧,他心中也未必過意得去。好在從這幾天來看,非獨奉寧已經(jīng)對三娘極有好感,就是三娘對他,也不是全無情愫。否則,以兩人原本的性子,都不是會和陌生男女在官道上公然聊天的人。 他試探性地看了身后一眼,又望向宋先生——宋先生和他是并排行走,對于他的舉動,應(yīng)當(dāng)是盡收眼底,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讓王奉安極為喜悅的是,宋先生雖然沒說什么,但這一回卻是對他點頭微笑,看來,對奉寧這個女婿,他也是頗為滿意的…… 到了京城以后,自己怎么也要抽一天空,把這事兒給辦了。他立刻就在心中篩選起了合適的大媒:“先把名分定下,即使七殿下日后有什么心思,有名分在前,就是官家都沒得辦法,想來他也該死心了……” 第68章 酸澀 “多謝jiejie,不過我自個兒端去就行了?!彼沃駨氖膛稚辖舆^了木盤,和顏悅色地說,“你就回去歇著吧,我一會自然自己洗漱,也不必你幫忙?!?/br> 王府使女這幾日下來,終于也明白她并不是客氣,而是真正不習(xí)慣別人在旁服侍,這一回終于沒再抗辯,只是面上的惶恐卻沒少了半分,退下的腳步,也透了失落。宋竹端著托盤目送她退出了院子,想想也是搖頭:她算是發(fā)現(xiàn)了,她不差使這些侍女們,比使勁差使還讓她們難受,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刻薄了?!羰呛敛徊钍梗@幾個專門為她雇回來的侍女,只怕日日夜夜都擔(dān)心自己會被轉(zhuǎn)到他人家里,或是隨意賣去異地。 但宋竹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以及宋家家教,也都的確是不需要事事都由旁人代勞,尤其是到了東京以后,她也沒課上,又沒有親人要請安,沒功課做,本來就覺得閑得慌了,若是連盯著父親飲食的工作都讓侍女來做,她難道真的成天坐著數(shù)手指玩嗎? “爹,該吃飯了。”端著多少有幾分沉重的托盤進了書房,宋竹嗔道,“我都把飯端這來了,您總不能還不吃了吧?” 宋先生的眼睛還黏在書上,“就來,就來。” 雖然口中這么應(yīng)著,但心不在焉的語氣,完全說明了他真正的態(tài)度。宋竹上前一手蓋在書頁上,沒好氣地道,“不行——再耽擱下去,飯菜都涼了,我又得端出去熱。” 經(jīng)她這好一番撒嬌,宋先生總算是放下書本,在宋竹的監(jiān)督下開始專心用飯。食不言、寢不語,屋內(nèi)當(dāng)然也就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等到宋先生吃完了,站起身在屋子里繞彎兒,兩父女方才能說些閑話,宋先生關(guān)心女兒,“都住得還習(xí)慣吧?可有什么水土不服的征兆么?” “沒有。”宋竹搖了搖頭,“也是因為和王師兄一起上京,多沾了不少光,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壓根用不著我cao心。我啊,現(xiàn)在就是個閑人,專管您按時用飯,按時就寢,若是錯了時辰,我就罰您?!?/br> 宋先生一縮脖子,做害怕狀,宋竹被父親逗得直笑,笑完了到底還是有些掛心陳珚,又不好直接問,便拐彎抹角地問道,“爹您去過衙門沒有?這一回進京,局勢還好么?” 王家對她,是當(dāng)作自家的女兒來看了,給宋竹安排的閨房都不是在客院,而是在王家自己的內(nèi)宅,宋先生方才住在外宅客院中,這是為了方便宋先生待客,也方便宋竹不必成日回避在自己房間里無聊。所以宋竹也并不清楚父親平時的行止,只是每到飯點、睡前,若是父親在家,都去催促他按時起居而已,但她知道宋先生是以集賢院校理的名義入京的,如果沒有特別的安排,按規(guī)定來說他應(yīng)該就是進集賢院去修書?!?dāng)然了,所有人也都知道,此事并不是如此簡單的,只要得到官家的許可,宋先生就會在京城開門授課,甚至是被禮聘為兩位殿下的老師,進宮教授他們學(xué)問道理。但,此事必定會受到南黨的竭力阻攔,只是不知道南黨將會如何阻攔而已。 “衙門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官家還未下詔召見。”宋先生也不瞞著她,溫聲說道,“也許是尚有波折,又也許是關(guān)西、河北戰(zhàn)事頻仍,官家還沒想到你爹吧?!?/br> 這事宋竹也是知道的,就在他們?nèi)刖┑诙欤P(guān)西、河北的急報就遞送到了京里,反正兩線是風(fēng)云再起,小王龍圖連家門都沒進就被召進宮中了——他是回京詣闕,按理應(yīng)該就在驛館里住著以備召見,小王龍圖也就是意思意思才去住了一晚上,結(jié)果第二天根本沒來得及回家就進了宮,到現(xiàn)在都是早出晚歸的,和宋先生都無法打上照面。 “唉,這幾年老是打仗。”宋竹也是漸漸對戰(zhàn)爭感到麻木和厭倦了,她有些老氣橫秋地抱怨,“這才太平了多少年呀?” 兩人說了一會話,宋竹拖著宋先生在院子里走了幾圈,見宋先生頻頻露出想要回書房的意思,也就忍著笑讓他繼續(xù)埋首書堆去了:雖然洛陽的文化也很繁盛,但畢竟京城是首善之地,書市自然要比洛陽更繁榮,小王師兄又懂得討好父親,早就遣人回來,預(yù)備下了使女不說,也買了許多新書,果然,這幾日父親手不釋卷,根本對別的事都沒那么關(guān)心了。 悄無聲息把托盤收拾出了書房,宋竹看了看天色,悠悠然地想道:“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進京的消息……” # 陳珚還真是不知道宋竹已經(jīng)進了東京,他現(xiàn)在牽掛的,還是有一年半未見的恩師宋先生:雖然身在宮里,但并不意味著陳珚能夠很方便地左右朝局,起碼請宋先生入宮擔(dān)任教授的事,就不是他能決定的。如今邊疆硝煙又起,如果戰(zhàn)事不順,那么宮中對于朝局的穩(wěn)定的需求便要壓倒一切,在這種情況下,官家肯定不會再給姜相公施加壓力,怎么都要等兩邊的戰(zhàn)事告一段落再說。如此一來,宋先生入宮的時間,也就遙遙無期了。 還好,這幾日因為朝事繁忙,宰執(zhí)們也不再入宮給他們上課,陳珚心念一轉(zhuǎn),也就安慰自己:總算是把宋先生給弄進京城來了,即使一時進不得宮,能在京中講學(xué)也是好的,最起碼擴大一下影響,也不要讓南黨就這樣一手遮天了。 說來也巧——又或者也不算巧,僅僅是宋先生進宮十日以后,陳珚就找到了一個出宮的機會。 他平日都住在宮中燕樓,難得有機會出去探親,多是父母進宮前來探望,次數(shù)也并不太多,不過眼下畢竟還沒有正式過繼,父母的生辰,肯定是要出宮去拜望賀喜一番的。雖說現(xiàn)在有戰(zhàn)事,福王府也沒有大張旗鼓地辦生日宴,但圣人照舊是給陳珚放了三日的假,讓他回福王府居住。陳珚第一日好生和父母兄弟們聯(lián)絡(luò)了一下感情,第二日便是起了個大早,特地?fù)Q了一身樸素的衣裳,隨身只帶了兩個仆從,往小王龍圖府上去拜見老師:這個機會十分難得,絕對不可錯過,否則他深居宮中,根本無法和外界聯(lián)系,即使能傳遞信息,也只是只言片語,哪里比得上面對面懇談、商議來得直接? 誰知,到了小王龍圖府上一問,小王龍圖是早入宮議事去了,宋先生居然也不在,一大早就去了集賢院中有事。那司閽道,“如今家里只有先生膝下三娘子,公子可要求見?” 陳珚當(dāng)然不可能以真實身份上門,他扮的是宋先生的遠(yuǎn)房親戚。是以司閽才會有此一問——如今的風(fēng)俗,若是有親近客人來訪,家里男丁都外出了,即使是未嫁女兒,也可以在仆從伴隨下大大方方地出面待客。他是宋家親戚,王家司閽自然不敢代宋三娘回絕他見面的請求,因此要來問陳珚的意思。 陳珚聽了,不由微微一怔,只覺得心是猛跳了一下:“怎么……她為什么也上了京城?” 他頓時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想要問:粵娘怎么跑到京城來了?難道是來京城嫁人的?可,不該啊,他怎么沒聽說她定親了…… 凡是能當(dāng)司閽的,都是慣看人臉色之輩,那司閽雖然沒得陳珚的準(zhǔn)話,但已經(jīng)是手一擺,遣了門丁往內(nèi)報信,自己這里端出好茶來請陳珚用。陳珚又哪里喝得下去?手里心不在焉地合著茶蓋,面上還要強作無事,和那司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那門丁一去就是半日,半日后方才回來說道,“回蕭公子,三娘說:多謝您想著,上門來見。她很代先生領(lǐng)您的情,只是男女有別,不便相見。先生應(yīng)該午后就回來了,您若是得閑,那時候再來吧?!?/br> 陳珚點了點頭,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想道,“是了……她自然是不會見我的,唉,如是我沒用蕭禹這個化名……” 他又暗自搖了搖頭,低斥自己:“陳七,你是怎么回事?難道你還希望見她不成?一個小姑娘,你也這么牽腸掛肚的,你敢是瘋了不成?” 他也是自制力過人,一旦立定決心,便立刻摒除雜念,不去想宋三娘,而是露出笑容,謝過司閽,又令伴當(dāng)打發(fā)了賞錢,便帶了人往街市上游蕩過去,真?zhèn)€打算等午飯后再過來尋宋先生。 不過,他現(xiàn)在自然是不能再去瓦子里玩耍了,又不耐煩逛街,其實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在馬上游逛了幾圈,陳珚終究是耐不住性子,拉過他素來最信用的一個仆從低聲吩咐了幾句,看著他如飛去遠(yuǎn)了,這才直起腰來,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地瀏覽街景。 在他不耐的等待下,時間仿佛走得特別慢些,陳珚只覺得天都要黑了,終于把那仆從盼了回來,“回稟衙內(nèi),倒是未聽說宋娘子是進京發(fā)嫁來的,小人問了周圍這一圈街坊門子,都說當(dāng)日進府時,一行人是騎馬進來的,連裝運行李、錢箱的大車都沒有。眾人都還說,不知是哪來的寒素親戚投靠小王龍圖,后來知道是宜陽先生,這才是肅然起敬?!?/br> 陳珚心里沒來由就是一寬,只是回過頭來一想,又覺得這也未必就能作數(shù),“也許是人先來了,嫁妝還在后頭呢……” 正這樣想著,耳中又聽那仆從道,“不過,小人和王家對門的閑漢搭訕時,倒是聽說了一些傳言——據(jù)說是小王龍圖身邊的書童無意說漏嘴的,說是小王龍圖的族弟王城,和三娘正在議親,十停已經(jīng)是成了九停了。是以現(xiàn)在合府上下,對三娘又格外不同了些?!?/br> 陳珚是見過這王城的,他在關(guān)西頗有戰(zhàn)功,又是幾場戰(zhàn)役的主將,因此得蒙官家召見,當(dāng)時他也侍立在官家身邊,因此兩人見了還不止一次。他對這王城也是印象深刻,暗贊王家人才濟濟,這個王城日后的成就,只怕未必會比小王龍圖差。聽了這話,他心底先是一驚,后來又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他一向告訴自己,對宋竹就像是對姐妹一般喜歡,之前干涉宋竹婚事,也是不希望自己當(dāng)作meimei一般的小姑娘,嫁入周家那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的所在,現(xiàn)在得知她要和王城這樣……這樣連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的人說親,陳珚心里,勉勉強強也只能承認(rèn),“這……王城也算是個人才,勉強還能配得上三娘?!?/br> 話雖如此,可…… 陳珚低眸尋思了半日,方才澀然一笑,道,“哦?那倒是要恭喜他們了。” “事尚未成呢,”那仆役察言觀色地說道,“自古說親都是要大媒的,小王龍圖進京以來,一直忙得不可開交,若是那王衙內(nèi)匆匆返回關(guān)西前線,只怕……” “胡說什么呢!”陳珚頓時變了臉,喝了那仆役一句,“別人家的事,你這么關(guān)心做什么?多事!” 囫圇發(fā)作了這仆從一通,他又坐在桌前沉思了片刻,方才是慢慢地?fù)Q了心事,問小二又要了幾盤菜來,一邊吃,一邊等著午后再去王家,拜見宋先生。 第69章 進言 自從去歲陳珚匆匆離開書院以后,師徒兩人便再沒有相見,陳珚一向把宋先生視為良師,更覺得宜陽書院是有生以來所住過最為單純的地方,就仿佛是桃花源一般令人懷想不迭,因此雖然心里牽掛宋竹婚事,但和宋先生相見的念頭,也是極為迫切的。 好容易等到午后,過去問了一問,知道宋先生回來了。陳珚立刻收拾衣冠,跟隨仆役進了客院,見到宋先生,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行了對師長的大禮,同時口中稱罪道,“學(xué)生欺瞞先生有年,今日特來請罪。” 他料知以宋先生的性子,必定不會和他計較,果然,宋先生欣然一笑,親手把他扶了起來,口中亦是說道,“何必如此?你也是奉命行事。我早就和玄岡說了,此事不由你們做主,何罪之有?” 陳珚聽他這一說,知道先生是為了寬慰他,讓他明白,蕭傳中和他的師徒情誼一如往昔,大可安心。他心下感激得很,想到姜相公一貫對他的態(tài)度,心中倒是不禁一酸,低聲道,“終究是天命差了一著,學(xué)生在書院中時,只想著將來和先生道明實情時,總是極為憧憬喜悅,不料今日,就是對先生流露出些許親近,都要仔細(xì)斟酌,在官家跟前,更是不得不說了許多違心的話……” 如果賢明太子的身子還能撐得住,那么等到他登基或是成親以后,以他親近宜陽書院的表態(tài),宜陽書院頓時就能迎來一飛沖天的好日子,到那時候陳珚再揭開身份,正式拜師,不可以說不是美事。而現(xiàn)在么,陳珚還算不算宋先生的弟子都不好說了,起碼明面上是不能再對書院過分親近,怎么都要把南學(xué)和宋學(xué)這碗水端平。他急于來找宋先生,其實也有預(yù)先說明,不使宋先生產(chǎn)生誤會的用意。 宋先生也沒有讓他失望,陳珚只說了這一句話,他便道,“順天應(yīng)人,七殿——” 陳珚立刻說,“先生直呼其名便可?!?/br> “七哥,”宋先生到底是選擇了較為穩(wěn)妥的說法,“順天應(yīng)人,這個順字是最要緊的,你現(xiàn)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做出什么事,先生都能理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陳珚心中一暖,低聲道,“弟子明白,多謝先生體諒?!?/br> 他又給宋先生行了一禮,方才應(yīng)邀坐下,宋先生道,“時間有限,你處境又極險惡,也不必彎彎繞繞了,你且直說,如今你需要先生如何助你?” 宋先生一直以來都給陳珚魏晉風(fēng)流,當(dāng)然不是說他弱不勝衣,事實上宋先生允文允武,身體一直都還是挺不錯的?!皇撬谝岁枙?,很少流露出熱心權(quán)謀的傾向,再加上他本來就是天下大家,架子夠高,難免給人以文采風(fēng)流、光明磊落、不屑心機的感覺,是以他出力把宋先生弄上京,心里也是很忐忑的。沒想到,宋先生一開口,倒是直奔主題,大有比他更出色當(dāng)行的意思,陳珚都是微微眩暈了一下,才為宋先生介紹道,“宮中事,外人無由得知,就連往外傳遞消息,也是有所不便。因此學(xué)生在宮中,難以和先生聯(lián)系,相信外臣也很難知道官家的心思?!?/br> 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直說了,“雖然姜相公屢屢為難學(xué)生,但以學(xué)生所見,官家的心思,還是更傾向我一些。只是一來,我和四哥年紀(jì)都還小,二來,四哥血緣近,三來,官家一直擔(dān)心賢明太子登基后,會轉(zhuǎn)而支持宋學(xué),把南學(xué)的改革諸法全都廢除。只是因為賢明太子乃是親子,官家即使不滿,也無可奈何。而如今……” 他沒有說完,宋先生已頷首道,“七哥你盡管便宜行事,許多事,你我?guī)熗街g有個默契便足夠了,不必在乎外界的說法,也不必?fù)?dān)心我的看法?!?/br> 陳珚又松了口氣,他試探著道,“王師兄那里——” 宋先生笑道,“全憑你一言決之。” 如果所有宋學(xué)、宋黨成員,都知道陳珚要和南學(xué)虛與委蛇,那么這虛與委蛇的策略也就一點用都沒有了。所以陳珚心里,能夠知道他打算的人,除了宋先生以外,其實就信任來說是只有遠(yuǎn)在宜陽的蕭傳中的。然而,現(xiàn)在的局勢又促使他不能不把小王龍圖給包括到這個計劃中來——如果他去年沒有帶話給周霽,說不定早就正式入繼宮中了,就是因為去年的那么一個口信,周家到現(xiàn)在還沒有鐵了心站到陳珚這邊,導(dǎo)致太后對這件事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畢竟,雖然身為宗室,太后是十分反感南黨、南學(xué)的,但在親孫子和堂孫子之間,她老人家的態(tài)度卻未必就會受政治立場影響了。 陳珚自己的婚事需要官家做主,而官家也未必會把周家女說給陳珚,更有可能是采選別的名門之后,畢竟國朝對于外戚的地位,一直都還是很注重提防的。周霽和宋竹的婚事又被自己給攪黃了,宋家那個四娘又小得很……雖說因為剛才聽說的消息,陳珚現(xiàn)在對王家一門都有點怪怪的情緒,卻仍是強行按捺了下來,理智地道,“王師兄和我雖然沒有私下傾談——也不便如此,但我素來是很佩服師兄的……” 這就等于是把宋先生、他和小王龍圖圈定成了一個小小的秘黨,這秘黨將會為了陳珚繼位而做出部署,在許許多多其他羽翼的幫助下,向著東宮的位置發(fā)起進攻。而陳珚將來登基以后,自然也要對宋先生和小王龍圖做出相應(yīng)的回報,當(dāng)然,這里面的道理,那就不必說得那么明了。 雖然和先生議論此事有些不好意思,但小王龍圖如今手握兵權(quán),陳珚的確不便在私下和他相見,因此他也只能告訴宋先生,“太后對于此事,還有些猶豫難決……” 把一些方便不方便交代的事情,都交代給宋先生以后,陳珚也不敢多加逗留,唯恐自己正事說完了,一個口滑,又問起宋粵娘的婚事?!m然是為了宋粵娘好,但當(dāng)年介入此事,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他在宋先生跟前,沒來由就多了幾分心虛。見天色不早,也就起身告辭。 回了福王府以后,他母親又少不得埋怨陳珚一出門就是整日,倒是他父親道,“孩子大了,自然有分寸,有主意,你也不要多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