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宋先生果然和書院的名師,乃至是自關(guān)西路過到此的大儒正在圖書樓談天說地,指點學(xué)生詩詞歌賦。如此難得的機(jī)會,眾子都不愿錯過,李文叔有意功名的人,又怎會例外?到了書樓里,也就收斂心思,迅速投入到了學(xué)習(xí)之中。 這大儒本也是關(guān)西人,身邊隨侍弟子竟就有李文叔的一位族兄,兩人既然見了面,少不得也要把酒敘舊,當(dāng)夜李族兄便宿在李文叔家里,兩人手持酒杯談天說地,少不得說些家鄉(xiāng)軼事,以及兩人的游學(xué)見聞。 酒過三巡,兩人都是面紅耳熱,話題也有少少脫軌,李族兄便道,“都說宋家子女,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前幾日在洛陽龍門書院歇宿,聽眾人把那宋三娘是一頓好夸,都說是九天仙女下凡,且又才德兼?zhèn)洹獋髡f,越國公府甚至請了他們書院的山長來為其說親。你也在書院讀了這么久,可曾一睹芳容?到底有沒有傳言中這般美貌?” 李文叔畢竟不是洛陽人,端午也是在宜陽過的,對宋竹在洛陽掀起的聲勢居然是一無所知,聽族兄一說,儼然目瞪口呆,心思極速轉(zhuǎn)動了一會,口中方道,“書院男女大防十分嚴(yán)格,倒是真沒見過……怎么,原來越國公府不是說的大師兄么?如今卻又換說了三娘?” 他族兄詫道,“原來還有此事?” 他頓時就對宋家更為羨慕,“這般人家,我們能攀上一個都是難的,怎么在宋家這里,全反過來了,竟是他們家任由宋家來挑三揀四?” 李文叔心中亂糟糟的,哪里還有心思理會他?三言兩語敷衍了過去,好容易挨到人散,連忙灌了幾大鐘濃茶醒酒,揮毫給家中寫了一封長信,晾干封好,只等著第二日打發(fā)家人送將出去。 茶喝多了,便睡不著,李文叔在燈下左思右想,只覺得仍舊不夠保險,他們家雖然也是家大業(yè)大,但和洛陽城內(nèi)的巨無霸比,卻又沒甚看頭,之前積累的信心,如今全化為了憂心,他屈肘躺在床上望著帳頂,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宋三娘的笑臉。 “我今生今世,定是非卿不娶?!彼唤哉Z,立下了極堅定的決心??稍掚m如此,卻也是自知,自己論身份地位也好,論將來朝中前途也罷,甚至是論學(xué)業(yè),都多有及不上顏安邦的地方,更不說洛陽城還有無數(shù)名門弟子,顏安邦也絕非他唯一的對手。 該怎么辦呢? 沉思了半晌,他到底是下了狠心:雖然這么做風(fēng)險極大,若是被宋家知道了,自己大有可能被逐出書院,從此身敗名裂,但這個險,卻是不冒不行。 ——必須從宋三娘本身下手了,只要先把她的心握入手中,自己的家世也還過得去,想來宋先生等人,也不可能過于反對。 即使宋家反對到底,可到那時,宋三娘的心都是自己的了,大不了效仿文君相如之事…… 想到這里,他不覺露出笑來,掃了墻角打盹的兩個美婢一眼,這笑容又是轉(zhuǎn)眼而逝:能走正路,還是先走正路,待明日便把她們兩人都賣了罷,免得此事傳揚(yáng)到先生耳中,惹來反感…… # 宋竹哪里知道,不過是才見了兩面,說了幾句話,李師兄就起了這般的心思?她只覺得今日之尷尬,甚至比在洛陽余家彩樓上還要更甚,那李文叔著實是輕浮可厭,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自己,仿佛自己是個什么……什么勾欄里的歌女似的——那眼神甚至比余夫人的眼神還要令宋竹反感,甚而讓她有了這樣不堪的聯(lián)想,雖然她實在也并不知道,客人們平時都是怎么望著勾欄歌女的。 而很被李師兄瞧不上的薛師兄,倒是讓她印象不錯,雖說形貌普通,但舉止端正,三人站著說了這么久的話,薛師兄大部分時間都看著別處,根本連眼尾都沒往她這里瞥,后來更是明顯想要把李師兄拖走,單單是這份禮數(shù),已經(jīng)讓宋竹另眼相看了。更別說她在屋里也是看到,薛師兄把李師兄拉出去以后,并沒搭理他,而是自己走了,可見他心里實在也看不上李師兄方才的做派。 難道是從沒見過女兒家不成?——雖然在洛陽收獲了許多贊譽(yù),但宋竹從未認(rèn)真把自己當(dāng)作是什么美女,心里只覺李師兄莫名其妙,一邊整理書房,一邊還兀自生氣,直到回了家,眼看正房在望,方才又收拾出一張笑臉來,走入屋中,向長輩們問了好。 連著幾日都是無話,對李師兄的反感,也未能在她心中占據(jù)多少空間,不出數(shù)日,便連他這個人一起被宋竹淡忘了去。只是她從此去往書房更加小心,若是過去了父親不在,也決不多加逗留,而是立刻轉(zhuǎn)身回去尋姐妹們。 大約過了十余日,宋竹聽到消息,似乎是洛陽一戶人家又寫信來提自己了,這卻是她沒見過面的一家人,想來,是聽說了她的名聲,也許又相信宋家的教育,所以還沒有親眼相看,便已經(jīng)寫信上門了。 這戶人家究竟如何,宋竹還不是太關(guān)心,橫豎若是好,那也得上門給她相看過了,父母才會點頭。大姐宋苓的婚事便是這般,相看了好幾個這才最終定了下來。但此事倒是點燃了她的新一重憂慮——二姐婚事還沒定呢,怎么洛陽那里來的信,說的都是她了? 這里頭也許有許多復(fù)雜的原因,比如說二姐以手巧知名,而她出名卻是因為所謂的‘天仙化人’,世人終究是好.色多于好德,又也許是因為宋苡出名早,如今已算是老牌才女,而宋竹她才剛剛有點名氣,世人也都愛新鮮……但不論原因如何,結(jié)果幾乎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很有可能從現(xiàn)在開始,幾年內(nèi)宋苡反而是無人問津,她這個年紀(jì)還小的meimei卻有許多人上門提親。 雖然宋竹也一直擔(dān)心自己嫁不出去,但她更不樂見如今的情景,若是早知如此,她當(dāng)日根本都不會應(yīng)下顏欽若的邀約,去什么洛陽。——雖然在洛陽受了氣,更覺得身心俱疲,但宋竹畢竟也看了不少熱鬧,終究沒有那么強(qiáng)烈的后悔,倒是現(xiàn)在,她是真的想買后悔藥吃了,對顏欽若更是少有地燃起了怒氣,即使有母親的叮囑,也壓根都不想多搭理她。 終究沒忍住,她去找母親上刺繡課的時候,便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此事,“……二姐過年也就十五歲了?!?/br> 十五六歲,是大部分女兒定親的高峰期,等到十七八歲還沒定親,一般都是因為家里有喪事,否則,便難免遭人譏笑,即使宋苡是才名顯赫的宋家女,等到十七八歲,身價也根本都叫不起來了。 母親似乎是察覺了宋竹的心思,她唇邊又再出現(xiàn)了那奧妙的笑意,似乎是透了疼愛,又似乎是對她的青澀微感無奈,一如既往,她沒有第一時間搭理宋竹,反而是過了一會,才談起了蕭家提出的那門親事。 “為什么回了蕭家三十二哥,你可明白?” “不明白?!彼沃窭蠈嵉?fù)u了搖頭,這件事她之前還好奇過,直到最近才慢慢淡忘。 “洛陽的富貴人家是什么模樣,你也是去見識過的?!毙埵系坏?,“東京奢靡,只有更盛……你二姐能嫁入這樣的人家么?” 宋竹頓時語塞,她低聲道,“可以讓三十二哥來書院讀幾年書……” “他本人就是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人,”母親的語調(diào),似乎暗示了她話中有話,“嫁入夫家,是真的嫁到那個家里去,終究有許多事是無法避免的,不愿委屈自己,即使夫君再好,也難在那樣的地方,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v使嫁得佳婿,日日都過得不開心,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終究沒什么趣味。你道,是不是?” 二姐的脾性,宋竹哪能不明白?她竟無話可回,只能點頭稱是,“那……連蕭家也不行,只怕兩京世家,都沒有能成的了……” “你爹和我如今想的是在書院里為她尋一個,也不求多么顯赫,家境殷實、人品佳,能夠讀書上進(jìn),也就夠了?!毙埵险f,“眼下還在慢慢相看,還沒尋到可心的?!?/br> 宋竹聽說,不知如何,心中倒是一動,忽然想起了那日的薛師兄——那日他給宋竹的感覺,人品確實不錯,似乎看穿著打扮,家境也差不了,當(dāng)然,那只是她一個模糊的印象,也許還并不準(zhǔn)確,不論如何,雖說他當(dāng)日少言寡語,一直和自己沒什么交流。但堅決拉走李師兄也好,舉手投足間流露的風(fēng)度也罷,倒是都讓她覺得這人教養(yǎng)很不錯。 就不知道他學(xué)問如何,家世又究竟怎么樣了,倒不妨此時和母親說了,讓父親得閑時多看看他的為人。 唔,不過爹平時也十分忙碌,再說他對于什么家境啊、親戚關(guān)系啊,從來也都不大在意,若是只看為人好,不顧家境就要定下,那反而不美……要不還是和三哥說說,讓三哥去摸摸底? 她眉頭暗皺,又覺不妥,“三哥忙于學(xué)業(yè),我也不好分他的心,后年就是科舉,這兩年內(nèi)他肯定是要專心讀書的,再說了,三哥其實也挺講規(guī)矩的,我要問了他,他肯定覺得我多管閑事,沒準(zhǔn)還把我訓(xùn)一頓。” 這也不好,那也不行,宋竹心中,不禁慢慢地浮起一個人來,她思前想后,倒也的確覺得,從諸多方面考慮,那人都是最適合的人選。 就不知道,他到底肯不肯幫忙了…… 說起來,宋家這邊才回絕了蕭家,自己就讓他幫忙打聽這個,似乎是有些不大妥當(dāng),他心里若是為自己的哥哥打抱不平,也許還并不會答應(yīng),可宋竹心里,不知如何竟隱隱有股篤定,仿佛……竟是對蕭禹有了信心一般,她覺得,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 那么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找到蕭禹,并且和他說上私話了。 第33章 宋竹這一段日子過得滿是心事,但蕭禹卻頗為逍遙,每日里除了用心讀書,承受諸多名師的教育以外,竟無他事。他本來就聰明過人,雖然基礎(chǔ)薄弱,但敏慧通達(dá),任何經(jīng)義都是聽先生解說一遍,他便確實理解,再多復(fù)習(xí)兩三遍,就算是吃透了,可以自如運(yùn)用。雖然短時間還沒到博聞強(qiáng)識的地步,但這幾個月來也是進(jìn)步不小,連宋先生都對他漸漸有幾分另眼相看,有時甚至?xí)阉械綍咳?,點評一下他最近的功課,又格外給他布置一些讀物。 能得師長的贊許,蕭禹心里,自然也是有幾分得意的。雖然他無意科舉,對于做經(jīng)義題、寫策論,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不論是詩詞歌賦,還是往小了說對偶謎語,都需要堅實的儒學(xué)經(jīng)典作為基礎(chǔ),他往年連一句像樣的詩都湊不出來,才讀了三四個月的書,便覺得自己能勉強(qiáng)湊成格律了?!^技多不壓身,他對于學(xué)習(xí)的興趣,當(dāng)然也是越來越濃。 至于曾讓他有些掛心的顏家婚事,這兩三個月也沒什么動靜——說來也是巧,顏家有位少夫人就是最近去世了,雖然不是親母,但顏衙內(nèi)和顏娘子自然都要回去奔喪,這兩個月都沒來書院,是以這親事一說,按蕭禹所想,應(yīng)該也就無疾而終了。這也讓他少了一樁心事,更覺在書院的日子清靜自在,要比在東京時更省心得多。就連一開始還是勉強(qiáng)將就的青布衣、小宿房,如今都覺出了個中真趣,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完全是書院師兄弟的一份子,而并非蕭傳中的從弟了。 他性子本來隨和,人又有趣,雖然出身富貴,但很少說起在家的事,作風(fēng)處處都見低調(diào),非但宋先生,就連諸位教授并師兄弟們都很歡喜他,成日里不是這個師兄喊他一道抄書做題,就是那個教授讓他過去choucha功課,日子過得也頗緊張。這一日難得下課了都還無事,蕭禹正想進(jìn)城回縣衙看看,順帶拿些換洗衣服,不料宋先生又遣人來喚他過去自己書房,蕭禹只好擱下念頭,一邊過去,一邊在腦中搜整這幾日新讀的《周易注疏》,準(zhǔn)備著宋先生可能會考問內(nèi)容。 進(jìn)了樓中,他先在內(nèi)堂外恭聲通報,聽了先生一個‘進(jìn)’字,這才進(jìn)屋施禮問好——雖然日日見面,但儒門重禮,這樣的禮數(shù)卻是少不了的。 等他行過禮,簾子一掀,里屋又走出了一個小姑娘,正是宋粵娘,她笑微微地給蕭禹行了禮,“三十四哥。” 蕭禹也回了一禮,“三姐?!薄谒蜗壬?,他可是絲毫都不敢放肆,別說粵娘meimei了,就是連三meimei這略帶親昵的稱呼,他都不敢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