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我隔壁那家他們就是被當刺客抓走了。”一人湊過來唉聲嘆氣道,“他家也是倒霉,前兩天正好來了個外地親戚,一群官兵得了信兒沖到他家問都沒問,直接先把人拷走了,只怕兇多吉少咯!” 文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怒氣,“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王伯苦笑道,“在這地界,他們不就是王法嗎?只盼皇上英明神武,能夠好好處罰一下這些貪官?!?/br> “若不是那些該死的刺客……”那人咒罵著,突然看了一眼文禛被血弄臟的衣服,有些狐疑,“只是水患而已,你怎么一身的外傷還扭了腳,不會是和那些刺客一伙的吧?” 他這樣一說,其他人都開始用驚疑的眼光打量文禛,實在是這人即使穿著破舊的衣服,身上又受傷也不像是普通人。 “不是,我們才不是刺客!”寧云晉連忙解釋,“我們是遭了賊人,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你們不要亂說?!?/br> 即使他這樣申辯,一起的那些難民也開始紛紛的遠離兩人,深怕被他們帶來災禍。 第45章 自從那無名功法練到第二層以后,寧云晉的力氣比成年男子都大得多,其實要推著文禛快速行進完全沒問題。但是他怎么可能露出那么大的破綻,就算是天賦異稟的練武奇才在他這個年紀也只不過剛剛接觸武學而已,于是在他有意拖拖拉拉之下他們的速度慢得出奇。 不知道是刻意回避還是嫌棄他們兩人太慢,原本一起的王伯他們在下午就走到了兩人的前面。 一路上漸漸超過他們的災民越來越多,他們的步履匆忙,應該是趕著到嘉興去過夜。 文禛不知道為什么顯得格外沉默,他不說話寧云晉也沒惹他去自討沒趣。 等到天色漸漸暗下來,寧云晉他們還沒到嘉興,正好到了一個叫做王店的小鎮(zhèn)。 “在這里歇歇吧!”文禛看小孩熱得滿頭大汗,身上衣服都被汗浸濕了,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 下午剛出發(fā)的時候,他還是活蹦亂跳,嘴里嘮嘮叨叨的,可是后半晌就再沒吭聲過,只聽的到他呼哧的喘氣聲。 這是累到了吧??? 寧云晉到是沒什么感覺,不過再往前面趕,萬一到了嘉興一時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也是麻煩,所以他跟著人潮在鎮(zhèn)外找了一間塌了一半的屋子,將文禛攙扶了進去。 按照慣例寧云晉去找吃的,文禛看守東西。他今天沒有進鎮(zhèn)子,而是運功跑出老遠,尋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寧云晉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放著一根針,一個拇指大的小瓷瓶,還有其他奇奇怪怪的材料。這都是他之前為了記憶混淆術提前準備好的東西。 先用針在左手食指上扎了個小孔,擠出一滴血,接著他右手掐著法訣,開始低聲念起拗口的咒語,每當他變一次手勢,就會取起一樣材料均勻的灑在那血滴上。 寧云晉的神情非常緊張,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明顯不科學的血脈之力,有些擔心自己能不能按照書上寫的完成。不過隨著時間漸漸過去,他發(fā)現(xiàn)那滴血似乎越來越嬌艷欲滴,等到咒語念完之后,血滴看起來如同一顆漂亮的紅寶石,而且聞起來一點血腥味都沒有。 那滴血在某種神秘力量的影響下,如同被一層透明的軟膠包裹著一樣,寧云晉的手微微一動,便滾到了他的手心。用小瓷瓶將這滴血收好,他在周圍尋了一點吃的和柴木就匆匆回到那間破屋。 寧云晉還沒進屋就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幾個人的氣息,他進門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其他的難民。 那多出來的七個人明顯分成了三家,最正常的是一對年輕夫婦帶著一個小女孩的三口之家,他們占據(jù)了最里面的位置,兩夫妻正忙碌著,小女孩則吮著手指看著鍋子;在他們旁邊則是一個麻臉的少年,那少年又黑又瘦,手里拿著一本書,表情有些茫然,一個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則在忙著生火煮飯;另一邊則是兩個成年男子,年長的那個腿腳似乎有些不方便,而且滿臉病容,正在處理食材,年輕的那個應該只是比寧云晉先進門一會兒,手里捧著一把柴火。 本來就是廢棄的屋子,自然沒有他們用了就不讓別人進來的道理,寧云晉見文禛都沒說什么,就對他笑了笑,揚了揚手上的東西,得意地道,“看我今天運氣真好,居然掏到一個鳥窩,咱們可以加餐了?!?/br> “越來越能干了?!蔽亩G看他又恢復成得意的小模樣,也就放心了一些,“還會掏鳥窩,在家沒少淘氣吧!” 寧云晉皺了皺小鼻,不滿地道,“瞎說,我在家可聽話了?!?/br> 文禛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兩人閑聊著將火生了起來,還是和中午差不多的雜糧粥,不過加了兩個鳥蛋,味道聞著就仿佛香多了。 寧云晉將自己的那份盛了出來,正準備將罐子端起來給文禛的時候,突然吃痛地叫了一聲。 “怎么了?”文禛連忙問。 寧云晉苦著小臉將左手抬起來給他看,“被劃了一道口子?!?/br> 文禛一把將他的手抓了過來,只見那白白嫩嫩的手上已經(jīng)流了一條蜿蜒的血痕。他仔細找了一下,發(fā)現(xiàn)在食指上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血正汩汩的流出來,顯得格外的刺眼。 手邊也沒有可以清潔傷口的東西,文禛便直接將那軟綿綿的指頭含在嘴里,微微吮吸一股血腥味便充溢在口齒間,他做的時候完全是發(fā)自本能,甚至還將舌頭壓在那處傷口上。 寧云晉哪里想到他會這么做,只是一個小傷口而已,還是他故意看準了割出來的。 那軟軟溫熱的舌頭碰觸在指腹的觸感讓他渾身不自在,甚至敏感的能從舌下的血管感覺到文禛的心跳??粗约旱氖种副晃亩G認真地含在嘴里的樣子,寧云晉不知道怎么的臉上突然有些發(fā)熱。 他有些結巴地道,“傷口又不深……不用管的?!?/br> 文禛張嘴松開他的手指,將臟血吐了出來。他從包袱里取出傷藥,認真的給寧云晉包裹了起來,“還是小心一點,你的手那么漂亮,留疤了可不好。” 寧云晉的神情有點恍惚,癡癡的望著文禛。 文禛的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是包扎的動作卻格外的專注,讓他甚至有種錯覺,眼前的人已經(jīng)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只是一個關心自己的長輩。 他的鼻頭一酸,心底的話突然沖口而出,“二娃,你對我真好?!?/br> “傻孩子,瞧你說些什么傻話呢!你不是說我要對你好嗎?”文禛揉了揉他的頭,“注意點最近別沾水。” “二娃,二娃,二娃……”寧云晉湊到他面前一聲一聲喊著,還高高的翹著那根被包扎的手指。 文禛只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微跳,終于忍不住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閉嘴,不準喊我二娃。吃飯?!?/br> 寧云晉捧著自己的小碗傻樂,他剛剛醒悟過來了,現(xiàn)在這個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神志不清的二娃,既然有記憶混淆術作為后盾,自己完全不用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 他湊到文禛身邊,樂呵呵地問,“二娃,我剛剛可能滴了點血在你飯里面,你會介意不?” “我現(xiàn)在吃什么都是血腥味,介意你能再找到其他吃的嗎?”文禛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寧云晉摸了摸鼻子,“那我可沒辦法了?!?/br> “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文禛瞥了他一眼,低頭拿著勺子吃了起來。 “那你小心點,別碰到邊上了,那里鋒利。”村里人家搭送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完好無損的,邊緣都嗑了一些缺口,當初寧云晉特地挑的這么一個。 “你以為我是你呀!”文禛嗤鼻道。 寧云晉對他嘿嘿一笑,看到他一勺一勺將那顆加料了粥吃進嘴里,這才放心了! 他們兩個在這邊唇槍舌戰(zhàn),但是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大男人壓榨小孩的形象。事情是小孩做的,食物是小孩找的,吃東西的時候小孩只有一點點,還被那個大男人一臉兇惡的冷嘲惡諷,看著那漂亮的小孩乖巧地捧著碗的樣子,真是要多可憐就多可憐。 那個年輕的男子最先忍不住了,“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孩算什么事?” 文禛被罵的莫名其妙,陰沉地瞪著那個男子,他那氣勢一開,嚇得男子朝中年男人縮了一下。 “我說兄弟啊,出門在外不容易,可是小孩忙前忙后的多辛苦,總要讓他吃得瓷實一點?!蹦悄贻p母親也開口了,滿臉責怪地道,“小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文禛這才明白這些人干嘛一副打抱不平的樣子,忍不住瞪了一眼旁邊笑得露出八顆白牙的小子。 寧云晉笑夠了之后,見文禛真準備分點吃的給自己,連忙捂著碗站起來,對著破屋中其他人道,“大家誤會了呢!是我自己只用吃這么多,他正病著做不了事。我媳婦兒剛剛是在關心我,哎,他就是這么面惡心善,心疼人也不好好說話?!?/br> “媳婦兒!?”屋里的人都一臉古怪地望著他們兩個,文禛的臉則整個都黑了。 寧云晉得意地揚起頭,“是啊,我爹給我定的童養(yǎng)媳,漂亮吧!” 眾人的臉色更怪異了,大夏民間崇尚男風,江南福建兩地更是很多結為契兄弟,這倒是不奇怪,可這一對兒看著可不像小孩嘴里說的那樣。 那年輕母親快言快語地道,“要我說你當人家童養(yǎng)媳還差不多,瞧你細皮嫩rou,還伺候得他跟個大老爺似的。”她朝著那邊的婦人努嘴,“那才是童養(yǎng)媳的樣子呢!” 看那小媳婦兒盡心盡力伺候麻臉少年的樣子和寧云晉剛剛的舉動還真有點相似,這下輪到寧云晉郁悶了,嘟著著坐下來默默的扒飯,那可愛的樣子惹得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只有那麻臉少年搖頭晃腦,嘴里一直念叨著,“鄉(xiāng)野愚夫,蠢不可及。” 第46章 從海寧到嘉興不到三十公里路,兩人慢慢騰騰地足足走了一天半,也因此他們和尋找文禛的官兵錯開了,等到他們到了嘉興城外,這里的難民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到處都亂糟糟的。 寧云晉與文禛沒有路引和戶籍,根本進不了城。最后只能在城外找了個能擋風遮雨的地方,暫時安頓了下來。 他們的運氣很不錯,從找到住的地方那天開始,這天就像是破了個洞一樣,一直在下雨。 文禛的傷因為一路的顛簸有些開裂,當天晚上便發(fā)起了低燒,到了第二天虛弱得動彈不得,徹底只能靠寧云晉照顧。 寧云晉雖然盡心盡力的照顧著他,但是背地里卻一直在使壞,他的身體恢復得好了一些,就只有麥麩米糠加各種野菜吃,只有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才會偶爾有點鳥蛋什么的加餐。 雨連綿下了整整五天時間,嘉興周邊也被大水淹沒了,一波波的難民朝著嘉興城涌來。這么多不知道底細的難民不可能放他們進城,迫于壓力官府和士紳只好聯(lián)合起來,開始定時施粥。 寧云晉這些天與文禛同吃同喝同睡關系好了不少,畢竟下雨天轉冷了,文禛怎么也不可能看一個小孩子受凍,兩人便只好睡在一起取暖。 從最開始貼著睡的時候兩人都渾身不自在,到睡姿不佳的寧云晉滾到文禛懷里也只不過用了短短三天時間而已,很快他們就熟悉了彼此的體溫與氣息。 為了尋找吃的寧云晉每天都很忙碌——畢竟他自己偶爾要出去打牙祭,每隔一天還要燒水給文禛擦洗身子,不過他倒是并不覺得辛苦。 雖然自己惡整文禛的程度,可能不及自己上輩子的十之一二,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機會讓高高在上的皇帝吃那些只有最窮苦人家吃的東西,他就暗自里想要偷笑。 寧云晉也知道自己的報復太過幼稚了一點,可是對于一個不能打不能罵還不能得罪的人,要想報仇真心很有難度。更讓他煩惱的是文禛這人也罪不當死,雖然對自己來說他不是個好父親,可是卻是個好皇帝——盡管現(xiàn)在還嫩了一點。 如果讓文禛死在江南,先不說為了皇位,這剛穩(wěn)定下來的天下局勢會變成什么樣子,以后新?lián)Q的皇帝也不一定會比文禛對寧家好。 寧云晉覺得失去記憶的文禛其實挺好玩的,他只信任自己一個人,而且有時候也會回應自己,力所能及的關心自己,無論這種關懷是出于何種原因,但是他已經(jīng)覺得足夠了,這是他兩輩子都不敢想象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自己也不能一直讓皇帝失蹤,寧云晉準備等到文禛的傷稍微好一點,便開始準備去聯(lián)絡自家老爹,將人送回去,能有這偷來的十天時光,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這十天的獨處讓寧云晉現(xiàn)在看到文禛首先不是感覺到怨念,而是想到他板著一張面癱臉吃東西的樣子,雖然還是缺少了爺爺和父親說的那種敬畏之心,但是他相信自己日后已經(jīng)能做到不對其針鋒相對了,這也算是最大的收獲了。 盡管心里做著各種各樣的建設,但是當寧云晉在外面將自己的肚子填得八分飽,捧著兩個饅頭進門,結果對上文禛那雙陰沉的眸子時他還是差點摔了個跟頭! 尼瑪!難道文禛居然恢復記憶了。 寧云晉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聽文禛冷哼一聲,“童養(yǎng)媳!真是好樣的,真是寧敬賢的好兒子……” 寧云晉哪里會等他罵完,空著的手連連掐著法訣,嘴里小聲念著咒語,文禛好像突然被人點了定身咒一樣,只是瞬息地功夫他臉上的怒意便褪去。 “這些天真是難為你了。”等到寧云晉完成一系列動作之后,文禛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漠疏離,但是雙眼中卻還是有著對寧云晉的贊賞,“朕之前應該是走火入魔,有些渾渾噩噩的,若不是你……不錯,寧敬賢果然生了個好兒子?!?/br> “皇上,您真的清醒過來了啦?”寧云晉一臉驚喜——當然驚是真的喜是裝的。 文禛看著周圍糟糕的環(huán)境,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 他的表情讓寧云晉心里跳的跟打鼓似的,不知道文禛到底還記得多少,實在是有點底氣不足,畢竟這可是自己第一次施術。 “我們這是在哪里?”文禛抬手揉了揉太陽xue問。 寧云晉小心地試探道,“皇上,您不記得了嗎?咱們在嘉興已經(jīng)停留快八天了。” “這么久?。俊蔽亩G蹙眉,低喃道,“朕只記得你殺了那個刺客,然后帶著朕與太子在水里游,之后我倆便在一個破廟中休息……對了,似乎是下了大雨,我們只好被迫朝著嘉興轉移,結果一到這里就遇上了連綿不停地雨?!?/br> 這招也太神奇了! 寧云晉心中大喜,他只是將文禛從破廟開始到至今的記憶混淆。顯然文禛可以記起這些天發(fā)生事情的大概輪廓,卻不記得那些談話與細節(jié),而且他自己也毫不覺得奇怪,只要自己接下來不露出破綻,便不用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