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皇帝卻說:“朕見過。上元節(jié)的燈色,映在朕的長安城下,好漂亮。”他輕吸一口氣:“好漂亮……” 那么久遠的記憶,他藏的那樣仔細。 “朕這一次……謝謝你。” 他是由衷的,但這份“由衷”,能把人嚇個半死,阮婉果真一愣,體悟過來皇帝在說什么時,更覺驚訝。 皇帝從未在她面前,有過那樣落寞出神的表情。 她也從不知道,皇帝對陳阿嬌的感情……竟這樣深。 “回去之后,朕會賞你。” 這樣的月色,這樣清涼柔順的夜風,烘托的氣氛,太適合談心。 皇帝顯然不輕易與人交心,他也并未想對阮婉說太多,只是隨性地,他忽然有了那么一點說話的欲望:“朕不想讓她死。朕是天子,朕要她活著,她就絕不能夠死!” 阮婉軟聲接道:“遠瑾夫人必會平安無事!” 但那也不過是一句安慰罷了。誰信……誰信她會平安無事?! 皇帝落寞的眼神收了回來:“你一定在想,朕既不想讓她死,她深陷如此危急之境,朕一時援救無法兒,卻為何此時仍不算太焦灼……” 她眼神一沉,心說,陛下啊陛下,您這樣還不叫“焦灼”?誰敢這樣說,那才是怪沒良心的,堂堂君王,聞聽宮中妃子出事,便撂下三軍,孤身獨帳直趕長安來!看來還是她想的太簡單了,宮中那些惹出今朝之事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明!陛下對長門宮那位廢后的感情,她們早先她幾萬步看的那么透,趁陛下遠外,該辦的事兒、該除的人,立馬便狠動了手腳! 當真是高明! 阮婉因嘆了一口氣。 誰料皇帝會錯了意,稍事難過,道:“朕知連你都覺朕是個狠心的人。朕還算能穩(wěn)住,是因,宮中畢竟有朕的心腹,嬌嬌的命,暫且是能保住的,一切,待朕回宮再說……”他閉上眼睛,又說:“又聽你說,你走時,只聞太后下令要勒死她,尚未動手,朕這才覺……她許是無事。朕很快便趕回去,宮中的風波,就會平息了?!?/br> 他今夜極溫柔,同她說話時,也是溫聲溫氣的。 皇帝不再說話了,閉目養(yǎng)神。 她便偷偷覷皇帝,溶溶月光下,皇帝面龐極顯柔和,連線條都是緩暖的,此時他更像是個清俊書生,而非朝上不茍言笑的皇帝。 他的睫毛很長,微微地翹起,沾惹了極碎的月光,淡色的,金燦燦的,貼著他的睫輕輕地顫,像流螢,像輕薄的蟬翼…… 她看的又癡又迷,想拂手去摸,又不敢,便只是坐近了些。然后,情不自禁地靠在皇帝肩頭…… 一股力道,緩緩將她圈起來。 她聽見皇帝在說: “嬌嬌,你不要走。朕舍不得?!?/br> 阮婉忽然便想哭。 這是萬圣至尊的君王,這是大漢的雄主明君!可他卻那樣溫聲地,幾是帶著懇求地,細碎說著:“你不要走……朕……舍不得……” 第109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18) 再行過一個驛站,便入了郡,郡守親來謁見,此時皇帝已十分疲累了,去郡守住邸歇腳,才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挨不過幾個時辰,皇帝驚醒過來,阮婉正當邊兒上伺候,見皇帝猛地睜眼,像被夢魘住似的,便驚問:“陛下這是怎么了?還早呢,天還沒亮,再歇會兒,您傷還未痊愈呢。早起臣妾喊您?!?/br> “不歇了,”皇帝起了身,“馬上走,這便趕路!” 皇帝仍有些暈乎,分明是還未休息足的模樣,卻勉掙著身子要起來。阮婉看不過眼,將他又按回了龍榻,溫聲軟語勸道:“陛下,您若不說勞累,臣下們無一人敢抱怨一路舟車乏困,但……馬兒也經(jīng)不起這般急趕呀!您好生歇著,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啊……陛下歇著罷!” 皇帝神思恍惚:“朕夢見她在叫朕,朕得走,朕得回宮……” “噯,您白日里憂心,晚上自然便做夢了……陛下,”她輕聲喚,“陛下,好好兒睡一覺,此去長安,千里路遙,不差這一時。您說過,宮中處處都是您心腹,若真有事,他們能不擋著?不多想啦,好陛下,睡一覺吧,天亮便都好啦……” 皇帝果真像個孩子,哄一哄,便似信非信地將睡過去。 她松了口氣。也正欲歇去時,卻聽皇帝吩咐:“不要忘記放信鴿回去,或讓驛站差役跑馬回長安傳訊,說朕馬上就到。” 夜極靜,星子芒釘似的打在漆黑的天幕上。閃閃的,好似千萬只眼睛,昊天下的一切,都收于眼底。 皇帝喃喃: “朕馬上就到……” 中宵時分,她披衣起身,順著月路徑直走下去,四周都被水似的月色烘的暖洋洋,她咳了一聲,突然覺得有些冷,便攏緊了角衣,廊下拐角處,閃過一個人影兒,她半點不覺嚇,只頓下腳步,道:“沒想本宮出來走走,還能碰見您。” 是客氣的語氣。 阮婉趾高氣揚、囂張跋扈雖不及陳阿嬌,但也非“善類”,她鮮少與人這么客氣的。 那人謁了謁:“奴臣見過娘娘?!?/br> “免,”她笑道,“夜已很深,內(nèi)侍大人竟也出來走動么?” 原來那個人影兒是皇帝跟前貼身內(nèi)侍,便是那個引她來見皇帝的。阮婉對他自然有幾分感激,故此言行舉止皆算客氣。 阮婉瞧了瞧漫天星子,輕吸一口氣,仿佛在自言自語:“噯,這星星可晃眼?!币幻鎱s緩緩摘下玉鐲子,塞了內(nèi)侍手里去,緩笑道:“一路來,多謝您照應。這點小意思,您先收著,待回宮后,本宮有重謝。” 她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眸子里晶亮晶亮的,流眄的光彩,仿佛都要溢了出來,極漂亮。莫說男人,便是女人,也舍不得移開目光的。這么個美人兒,只瞧著,都是賞心悅目。 內(nèi)侍道:“能為娘娘做事,是奴臣的福分?!?/br> 阮婉知他是可信任的,當下便發(fā)了牢sao,冷笑道:“你道本宮原該在長安城過安生日子,好好兒的福不會享,千苦萬苦跑這個鬼地方來做什么?她們狠是狠,但本宮也不笨呀!陳阿嬌蠢的很!折傷她一個人不算難!皇帝遠在天邊,她們想背著皇帝弄死陳阿嬌,待陛下榮返回宮時,便可推說陳阿嬌乃自盡身亡,身上推的干干凈凈、殺人連血滴子都不濺一點兒!哼,盤的一局好棋!想的真好呀,反正陛下出外這許久,莊稼都長了幾茬啦,誰料事情會變成怎么個樣兒呢?到時,便是說陳阿嬌是病死、摔死的,也無人會多嚼說些什么!只不要讓陛下知道是她們害死的,她們便仍可過富貴榮華的日子!誰管本宮這不復恩寵的可憐人吶?本宮有那么傻么,本宮偏要教陛下知道她們在背后盤磨甚么心思!本宮這一路來,苦是吃了些,但只要讓陛下知道,陳阿嬌的死,那些人絕脫不開關系,讓陛下處處針對她們、懷疑她們,本宮這罪,便沒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