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朕問你呢——”皇帝有些不依不饒。但這畢竟是街上,又不好張了口大喊,便是這回失了性子,亦算有分寸。 “陛下下諭,一定會來。——妾不敢不從。”她下意識地退后一步?;卮鸬纳瓒Y貌,絕無越矩。 但那當然不是皇帝要的答案。 滿街的燈色,怎樣瞧也瞧不夠,這年上元,吸引她的已不是那么些新奇玩意兒,而是自由。能大口呼吸的自由。 “你不開心?” 皇帝鮮少用這種語氣,不算哄,更不是公事公辦的情狀,像與普通朋友那樣的交談,或者說……就像是長安城里尋常一戶人家,當家人與自家婆娘說話時的語氣。 很自然,卻也怕惹怒了婆娘日子不好過,竟還帶著些小意! 她停了下來。忽然側過身,看著皇帝:“自然不能開心——怕家去又跪冷yingying的地,膝蓋受不了?!?/br> 皇帝一愣,眼中竟有一絲不易捕捉的莫名驚喜!她竟在回追往事!皇帝想起了那一年上元,他們回宮之后,被罰跪在猗蘭殿宮門口,太后娘娘訓誡了好許久! 她還記得。 “那不能,那回我還年輕,現(xiàn)在老成些了,家里頭總要給些面子……” 他嘟囔。 陳阿嬌到底孩子心性,在宮中窒悶許久,一出了宮,滿街都是花花綠綠的景致,再束著,總也要破了功,沒多久,那腳板子便似被黏住了一樣,饞貓似的瞧著人攤子…… 皇帝立她身后一瞧,原是個熬醇糖稀捏糖人兒的把戲!老板手指頭活絡的很,捏出的糖人兒好看極了,各有各的形態(tài),往近了瞧,竟連眉眼神色都栩栩如生! 他湊近道:“你愛么?愛便買幾個?!?/br> “買多了要何用?”她嘟囔。 “給你扔著玩唄!”劉徹不假思索。 她竟咯咯地笑,只有這時,天真爛漫一如陳阿嬌:“那……你有錢么?” 這倒是個愁人的麻煩!皇帝一愣,卻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往捏糖人的小販攤前一撂,紈绔子弟裝的像模像樣:“本公子出門忘帶錢串子了!你看著給,這枚玉佩可夠買了這攤兒?本公子對做小生意沒興趣,不熟這門道兒!……” 他話還沒說完,老板已嘿嘿賠笑道:“那……這位公子可是要做甚么?既不買我這攤兒?” 天子腳下,皇城根上,皇親國戚本來就多,瞧這“紈绔”的架勢,想來出身不賴,攤販也是個有眼色的,誰能傻愣愣瞎得罪人呢!賠個笑,又不掉塊rou! “這個、這個、這個這個……本公子都要了!滿包串兒給擰囫圇了,本公子就是貪圖模樣好,不好,誰拿玉佩換呢?” 陳阿嬌暗里咯咯直笑,聽這口氣,她家公子怎像是要花大價錢買圓個煙花女子回來呢?還只“貪圖模樣好”! 第82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燭(11) 小攤販嘿嘿笑著像迎了財神爺,極滿足地將糖人兒扎結實,一對兒一對兒包好,一邊吆喝:“嘿嘿,對不住啦,小攤兒打烊!全給這位公子包圓了不是?” 那架勢,好像在做極大的買賣——嘿,有主顧啦,全給包圓了! 陳阿嬌暗里直笑,離了漢宮群臣朝謁的大殿,劉徹才有點可愛。 恍然又是多年前的那個上元夜。 眼角竟有些濕潤。 再多失望與不可原諒,終是懷念的。懷念多年前,她笑靨如花時,他寵她無計代價。 終究是錯過了那么多年。 他能給她的,也不過是重復當年場景,卻永遠重復不了當年的心境。 “好吃么?甜不甜?”劉徹跟在她后面,重重暗衛(wèi)換上了常服,隱入百姓群中,身貼著身跟進,劉徹反倒像小廝似的跟著那位姑娘。 姑娘停住腳步,轉身來:“你不會自己嘗一個么?” 是陳阿嬌慣用的語調,面碰面地頂著也不會怕,管他天王老子!她就是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劉徹有些欣喜,因說:“姑娘不開口賞,本公子敢?” 陳阿嬌瞪他一眼:“憑我再耍賴,也不會情愿‘扔著玩’也不給人吃!” 他狗腿似的跟上,陪著笑:“本公子沒說姑娘不地道,姑娘莫生氣!” “眼神兒說了,憑你賊猴兒似的,敢用言語刺兒本宮么?眼神里瞅的冒火呢!”她忽然一愣,連眼神都滯住了,多久來沒用過這個稱謂了——“本宮”,那兩字兒金貴的很,吐出了嘴,勢必能震震人,從前陳阿嬌囂張跋扈時,“本宮本宮”,珠串子似的往外冒,可精熟,著實唬住了不少人。 如今再這么地,可就不適當了。 “怎么不說了?”劉徹笑著,瞧好戲一般:“朕愛聽你叨叨個沒完,怪熱鬧。早前習慣啦——如今就怕你不說話,悶著,蒸饅頭吶?” 她頭一揚,忽覺悲傷。 今兒……她話是多了些。 劉徹追了上去。 “不愛了,”她忽然抓起一把糖人兒,“賞他們吧……”話音剛落,已經(jīng)揚手朝后拋了去,果然是“扔著玩”啦! 落空的,被幾個小孩兒撿了就走。余下皆穩(wěn)穩(wěn)當當落入混進百姓堆里的暗衛(wèi)手中,只聽皇帝道:“娘娘賞你們的,還不收著?” 幸而街頭熱鬧,人聲嘈嘈,無人注意這邊的“公子”在說些什么。 她的背影,孤單地隱入長安的夜色中。 十年之后,流離錯落,卻在街頭一隅碰見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