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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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已空開41,42兩章,很快就會填完這兩章滴~~~~ 第44章 陳阿嬌(2) 那一年的冬,來的格外早。印象中,不幾日前仍是秋霜遍野、落紅絮拈,一閉眼的光景,居然已經(jīng)飄了幾片雪。 風(fēng)冷颼颼的,雹子一樣刮在人臉上,我連氅子都沒裹,迎頭撲了出去。 他回來了。 但他又走了。 白虎殿靈前沒有一人出將攔他。我不知他們是不愿,還是不敢。殿里生了夾炭的小暖爐子,但我只覺冷。 好冷啊。 我只聽到身后母親的聲音像爐子里嗶啵爆開的火紅炭塊,暴躁而惶亂:“嬌嬌!你回來!” 頂著風(fēng),母親的聲音嘶啞而凄涼。被冷風(fēng)拽著尾音,直拖進漫天飛揚的雪絮里——我那儀態(tài)萬千、從容優(yōu)雅的母親,此時早已在宗室皇親面前失了風(fēng)度,她只顧我,再管不了旁的了。 她用一個母親瀕于絕望的瘋狂,極力阻止她那不長進的女兒飛蛾撲火的執(zhí)念。 她那樣愛我。 那是我想及便足以引之為傲的。 及至很多年之后,我丟了鳳冠,身階如芥草,也是這樣寒蠟點燈的夜晚,宮里燒著炭,徹兒再不會來看我,想起母親,懷中卻仍暖意氳生,畢竟她這樣愛我。我已勝過宮中妃嬪媵婦太多,我的母親,從不教我為承寵屈了自己的性子,她的阿嬌,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我從小時便隨母親出入漢宮,見慣宮妃爭寵籌謀,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至少,從前的母親,從未讓我有過這樣的錯覺——自己愛的東西,必“爭”,方能得到。我自小喜歡的物什,不必開口,母親早早遣了人備著,她從來沒有教過我“爭”的手段,卻早已安排好了“爭”的成果。 每個寒冷徹骨的夜間,我總是想念她。甚而,比想念徹兒還要多。 至少…… 她愛我啊。 而徹兒并不是。 外人面前風(fēng)光無限的長公主竇太主,在我面前,只是一個慈愛的、平凡的母親。 我應(yīng)該聽她話的。 但那天,我卻叫她失望了。 大行皇帝停靈白虎殿,太子遠歸,皇外祖母卻仍叫梁王舅舅扶靈,迎回徹兒的,僅是一個冷眼。 滿朝臣工無一人敢爭辯。 甚至連阿沅的父親,魏其侯竇嬰都不敢。他老啦,老來多怕事,聽母親說,魏其侯年輕時曾因劉氏江山續(xù)統(tǒng)問題,當(dāng)眾觸忤皇外祖母,皇帝舅舅尚在世時,曾設(shè)家宴,款招群臣叔伯,席上,皇帝舅舅貪飲過度,已然有幾分醉意,外祖母便試探問道:“皇帝萬年之后,當(dāng)傳位誰?” 我知皇帝舅舅素來謹小慎微,對這位在代國苦難里拉拔他長大的母親亦尊亦愛,但未曾想,皇帝舅舅竟可拿君位作戲言,醉后胡言道:“當(dāng)傳位梁王!” 皇外祖母大喜。 彼時,滿朝臣工仍如今日,無一人敢出前聲言。 只有阿沅的父親,皇外祖母所倚重的外戚,魏其侯竇嬰立將出來,正色道:“古來帝位父傳子,焉得有兄終弟及之說?漢室天下,乃高祖皇帝的天下,一脈承傳,豈可廢高祖之旨,左他人之志?若然,漢室禮儀何在,陛下龍威何在?高祖立國初,待詔博士叔孫通定儀法,至此,四海皆朝萬歲,禮者,我大漢江山萬年根基所在,高祖曾以美人禍,欲廢太子盈,叔孫通以‘禮’拒之,漢室宗廟方得承傳,漢室基業(yè)始成……” 聽母親說,當(dāng)時,魏其侯竇嬰一派大理落下來,滿朝臣工皆噤聲思辨,皇太后大怒,拍案道:“好個竇嬰!一項項罪名數(shù)落下來,要派哀家個‘忤逆君上,敗朽漢室根基’之大罪么?!” 母親膝席案前,半句話兒都不敢說。她曾跟我說,那是她第一次,見皇外祖母發(fā)這樣大的火,外祖母一向溫實善良,尤其是對竇氏子侄,向來不肯說重話。但那一次家宴,長樂宮鳳駕雷霆大怒,萬人莫擋,連皇帝舅舅宿醉的酒意都被震醒,懵懵看著皇外祖母。 家宴雖不歡而散,此后,再無人敢提立梁王之事。 可那是當(dāng)初。 現(xiàn)如今,連竇嬰都不敢為徹兒說話。 他太老啦,母親說,人一老,膽性兒便蔫了。凡遇事,再忠厚的老臣,恐怕也難以仗義執(zhí)言。 白虎殿的明燭仍然晃動著虛遠的光,白幡似平湖中的波紋,重重漾開,徹兒離開的背影踉蹌而悲傷。離開長安時,他乃東宮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彼時天下乃景皇帝的天下,我的徹兒,養(yǎng)在深宮,長于婦人之手,哪怕天塌下來,仍有崇仁的景皇帝頂著。他總是有人護佑的,我大漢萬民景仰的皇太子,滿朝臣工未來瞻囑的信仰,離丹陛皇權(quán)僅一步之遙??墒?,徹兒再回到長安時,天下,早已不是離開時的模樣,大行皇帝躺在冰冷的棺槨里,森冷陰寒的白虎殿,只有旌動的白幡在迎接皇太子的歸來。護佑?xùn)|宮的景皇帝,行將埋入地宮。 他這樣孤獨。 我不明白,皇外祖母為何不肯將權(quán)位移交徹兒?畢竟,徹兒那樣像他那崇仁的父皇,徹兒年僅十六,小皇帝仍有可塑之期,假以時日,必成明君。況然皇太子年少,皇外祖母盡可將皇帝雕琢成她期許的模樣。 大概是,她愛徹兒,遠不及她對梁王舅舅的深愛吧? 亦如母親愛我。 那天,嘯然的北風(fēng)中夾著薄如絲縷的雪片,我隨徹兒離開白虎殿,母親的呼喚早已被我拋諸腦后,我知她悲傷,但徹兒、我,又何嘗不是? 徹兒尚年少,也許并不眷戀高位,但本該屬于他的丹陛皇權(quán),卻被皇外祖母小意竊奪了去,雙手奉給梁王舅舅。徹兒恨的,是他被親人出賣的孤獨與絕望。我知此時我一無用處,但也許,徹兒孤獨徘徊在雪雨中,無宮室可棲時,我尚能遞上一件氅子,一碗熱湯,至少免他凍餒。 我只是跟在他后面,保持遠遠的距離。他隨時都會回頭。大行皇帝尚未入地宮,所有人都留在白虎殿行祭,畢竟徹兒此刻還是名義上的皇太子,他不能離開太久。 至少他回頭時,我還在。 苦天寒地的漢宮,他并非只有一個人。 他終于看見了我。 那一天,我依例一身縞素,大行皇帝喪祭,著彩色是為大不孝,只是離開時太倉促,我隨手抱起前幾日丟在角門的紅色外氅,便隨徹兒跑了出來。 風(fēng)很大。這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早。 風(fēng)中有瑩薄的雪絮飄飛,日光很淡,很遠,幾乎叫人辨不明,這是一個艷陽中飄雪的下午。雪絮粘連在肩頭,那瑩透似蟬翼的薄片倏忽便散了開去,仿佛被逼仄的紅,給吃透了似的。 我的額頭仍墜著雪片,貼著暖熱的肌膚,很快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