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闖進(jìn)城來的馬匪不少,只瞧著那點點火把的亮光,就有不下二百之?dāng)?shù),而且看情形竟然全都是朝著驛館去的,呼延元宸幾乎將輕功施展到了極致,耳邊獵獵風(fēng)聲已經(jīng)蓋過了四面八方的馬蹄聲,待他到達(dá)驛館時,已經(jīng)有一幫馬匪在和驛館周圍的護(hù)衛(wèi)交上手了。 “糟糕,寧淵!”呼延元宸唯恐寧淵又危險,一腳將一個亂叫著沖上來的馬匪踢暈,徑直攀著墻躍上二層,認(rèn)準(zhǔn)寧淵房間的窗戶,想也沒想便沖了進(jìn)去。 可房間內(nèi)的一幕,近乎讓呼延元宸渾身的血液都匯聚到了頭頂。 司空旭站在床邊,正動作倉促地往身上套著衣服,而床上正趴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少年,昏暗中,呼延元宸辨識出了那少年的側(cè)臉正是寧淵,剎那間,他領(lǐng)悟到這屋子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一股怎么都壓抑不住的暴怒如萬馬奔騰一般沖到胸口,他如同一只獵豹一般猛沖過去,一拳就轟上了剛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的,司空旭的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聲傳來,司空旭仰首噴出一股血箭,身子被打得倒飛出去直撞上墻,又臉色煞白地軟倒在地上,不斷有血從他嘴里咳出來,看上去像是受了重傷。 打了他一拳,呼延元宸仿佛像是還不解氣般,又欲上前,可這時樓下卻隱約有人扯著嗓子大叫了一句“著火啦”,借著一股濃煙便透過門板的縫隙一絲絲往房間里竄。 那群馬匪竟然放火!驛館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若是著火,很快便容易整個燒起來,意識到此地不宜再久留,呼延元宸放棄了要繼續(xù)暴打司空旭的念頭,迅速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將床上那人裸露的身子裹好抱起,牢牢護(hù)在身前,然后又從窗口飛身而出。 感覺到懷里的人氣息十分微弱,身子也冰涼,呼延元宸心里便愈加焦急,同時只覺得滿肚子火氣沒處放,不禁又將胳膊摟緊了些,他一路小心翼翼避開亂竄的馬匪和已經(jīng)開始在街道上跑動的守城軍,回到客棧,先是讓閆非去取熱水來,然后才小心將懷里的人放到了床榻上。 閆非被呼延元宸的樣子嚇了一跳,不敢怠慢,立刻取了熱水來,又將房間里的燈點亮,呼延元宸坐在床頭,托起床上那人的身子讓他靠著自己的胸口,一面喚著他的名字,一面從閆非手里接過熱毛巾,細(xì)細(xì)地擦著他的臉。 “寧公子這是怎么了,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閆非杵在床邊擔(dān)憂地問。 呼延元宸想說話,可一想到方才在驛館里所見到的事情,便像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一般,他咬緊了下唇,拿著毛巾的手也更用力了些,只想讓懷里的“寧淵”快些醒來。 可卻在這時,閆非忽然怪叫了一聲,“少主,你看寧公子……不,你看他的臉!” 呼延元宸腦子里正是一團亂麻,剛要呵斥閆非閉嘴,可當(dāng)他低下頭,目光不經(jīng)意間滑過懷中人的臉時,渾身的血液卻仿佛凝固了一般,連手里的動作都止住了,僵硬地坐在那里。 靠在他懷里的人也是個清秀的少年,但那口鼻,那眉眼,壓根和寧淵八竿子打不著。 偏偏在此時,少年也幽幽轉(zhuǎn)醒了,他原本被司空旭劇烈地動作給弄暈了過去,現(xiàn)下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靠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男子懷中,也跟著嚇了一跳,臉色發(fā)白地說不出話。 呼延元宸看了看少年的臉,又看了看手里的毛巾,見著毛巾上邊還有從少年臉上擦下來的泥漿,立刻明白了什么,用力抓著少年的肩膀道:“你是誰,寧淵呢!” “我……我叫玲瓏……”少年被呼延元宸這番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得險些哭了出來,磕磕巴巴道:“公,公子在浴房里……” 仿佛連心都要停跳了,呼延元宸只愣了一剎那,立刻又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躍出了窗口,只留下閆非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同床上只裹了一件斗篷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從來沒有一刻,讓呼延元宸覺得會像現(xiàn)在這般漫長,方才他離開時驛館已經(jīng)著了火,如果寧淵還留在里面的話……一面風(fēng)馳電掣地往驛館疾馳著,呼延元宸自責(zé)得無以復(fù)加,如果方才他救人出來時能多看一眼……一想到此處,他甚至都有掏出匕首來捅自己幾刀的沖動,而這樣的沖動,當(dāng)他看見已經(jīng)變成一片火海的驛館時,幾乎已經(jīng)狠狠掐住了他的所有神經(jīng),讓他連呼吸都忘了。 驛館外變已經(jīng)躺了不少尸體,還有許多馬匪在和侍衛(wèi)短兵相接,不過瞧著接連不斷有官兵趕來,那些馬匪也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了,但呼延元宸顯然沒工夫關(guān)心這些,因為驛館的外墻已全部燒著,從窗戶進(jìn)去顯然不可能,他用匕首砍翻了兩個攔路的馬匪,捂住口鼻,猛地從正門扎進(jìn)了火海里。 寧淵渾身無力地趴在浴房的地上,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越來越難呼吸了,四面八方除了通紅的火光與熱浪,再也沒了別的東西,如果不是浴房潮濕的地面與水槽隔絕,只怕他早就被燒成一捧塵土了,就像他上一世那樣。 是啊,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寧淵不禁露出一絲苦笑,他原本是可以逃出去的,浴房的小窗離他不過幾步之遙,從那里躍出去,就是寬敞的街道,但不知為什么,在火勢剛起來的那一刻,他只是聞道了些微煙味,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就從他四肢百骸竄了出來,他就好像被什么人卡住了喉嚨一樣,喘不過氣,也使不上力,渾身被恐懼的念頭所占滿,就這么雙腿發(fā)軟地躺倒在了地上。 那種恐懼,和上一世被綁在火焚架時一模一樣,無邊無際的火焰,灼熱到皮rou盡失的痛苦,像無數(shù)銀針扎進(jìn)他的腦子里,讓他覺得對自己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控制,只能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任憑逐漸勢盛的火苗蠶食。 自作自受,不知為何,寧淵忽然想到了這四個字,也對,這場火本就是他授意放起來的,沒想到自己最后也會葬身于此,難道不是自作自受嗎。 感覺著體內(nèi)的水汽被熱量不斷蒸發(fā),他只能露出一絲認(rèn)命的笑容,準(zhǔn)備再嘗試一次烈火焚心的痛苦。 偏偏這時,浴房已經(jīng)被燒得變了形的大門被人猛地撞開了。 動靜讓寧淵將眼睛睜開一條細(xì)縫,他看見一雙男人的腳迅速跑到自己身邊,他張開嘴,想要呼救,可發(fā)現(xiàn)自己連喘氣都困難,拼著最后的力氣,他才勉強吐出了幾個字。 “我……怕……火……救……救……” 外邊新鮮空氣的涌入讓房屋內(nèi)的火焰又大了一圈,甚至已經(jīng)燒到了寧淵的衣擺,寧淵終于失了全部力氣,重新閉上眼睛,恍惚間,他只能感受到自己被什么人給抱了起來,然后口鼻被用一塊濕毛巾捂住,再然后,他就這般暈了過去。 感覺到懷里的人還活著時,呼延元宸忽然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能像這般慶幸。 “咔嚓”一根燒斷了的橫梁忽然從房頂上掉了下來,硬生生打在呼延元宸背上,灼熱的痛感險些讓他單膝跪地,被他硬生生忍住了,他回過身,發(fā)現(xiàn)來時的路已經(jīng)被大火封住,何況還要顧著寧淵,再順路從大門出去顯然不現(xiàn)實,踟躕片刻,呼延元宸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看向一面已經(jīng)被燒得十分脆弱的墻壁,便將寧淵護(hù)在懷里,然后用肩膀硬生生撞了過去! 110 呼延表白 驛館外邊的場面比之前更混亂了,隨著越來越多官兵的到來,馬匪的氣焰漸漸被壓制住,開始四散奔逃,不過顯然那些官兵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這一點,以驛館為中心四面八方的街道上已經(jīng)被重重看守了起來,燕州都督更是穿著一身睡衣,騎在高頭大馬上親自坐鎮(zhèn),下令務(wù)必嚴(yán)加搜尋,不能放一個賊人逃走。 別看燕州都督一派義正詞嚴(yán)的模樣,其實他心里早已嚇破了膽,竟然被馬匪闖進(jìn)了城中,是他這個都督的大失職,如果此事被人捅到皇帝面前,他這個一州之長是決計不用做了,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盡力補救,力求將這群猖狂的馬匪盡數(shù)拿下,來護(hù)住自己的烏紗帽。 最讓這位大人感到慶幸的是,雖然驛館燒得面目全非,好在里邊住著的貴客,陛下的欽差,四皇子殿下平安無恙,在最后關(guān)頭被幾名侍衛(wèi)給救了出來,但即便沒被火燒到,四殿下也受了重傷,經(jīng)大夫診斷是遭人毆打以致心脈受創(chuàng),肋骨也斷了好幾根,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要臥床休養(yǎng)一段時間了。 想到此處,燕州都督便對馬賊更加痛恨起來,竟然有膽子傷到四殿下,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成群的士兵在大街小巷里來來回回穿梭著,不停搜尋可能躲在某處的漏網(wǎng)之魚,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不斷在耳邊徘徊著,讓寧淵睫毛顫了顫,輕輕睜開眼睛。 周圍是一片漆黑的環(huán)境,讓寧淵有一剎那的錯覺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正貼著一塊堅硬但溫暖的地方,還能聽見短促而有力的心跳聲,他試著動了動身子,又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雙手臂給圈得牢牢的,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道沙啞的聲音從頭頂上邊傳來,“行了嗎?!?/br> 那聲音低沉,疲憊,偏偏又透著一股喜悅,寧淵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他張開嘴想回應(yīng),可喉嚨卻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樣,根本發(fā)不出聲音。 “噤聲?!彼显谂χ?,自己的嘴卻又被一張溫?zé)岬氖终平o捂住了,隨即他聽見又有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與喧囂聲由遠(yuǎn)及近,再由近及遠(yuǎn),呼延元宸才放開他,聲音有些無奈道:“官兵在圍剿馬匪,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現(xiàn)在還出不去?!?/br> 寧淵點了點頭,到這時他才靜下心來,開始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兩人似乎是藏身在一個稻草堆里,入眼的盡是重重疊疊的麥稈,呼延元宸盤腿坐著,他則斜靠在他懷里,因為地方狹小,兩人的身子幾乎是緊緊貼在一起的,感受著對方暖烘烘的軀體,寧淵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想要退開一些。 “你衣服還是濕的,不靠著我,難道不會冷嗎?!焙粞釉穾еσ獾驼Z一句,反倒將雙臂收得更緊了,完全讓寧淵動彈不得,又道:“也幸好你倒在都是水的浴房里,如果換成其他地方,大概我就救不回你來了?!?/br> 寧淵想問他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還救了自己,但話還未出口,就聽見呼延元宸道:“你很怕火嗎?” “不然以你的身手,在火剛著起來的時候,是很容易逃出去的,可是你卻暈在了那里。”呼延元宸想起剛闖進(jìn)浴房時,寧淵趴在地上對他伸出手求救,當(dāng)時寧淵臉上那種恐懼和無助的神情,呼延元宸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心口隱隱刺痛,不禁將手臂抱得更緊了。 “沒有人不怕火的?!睂帨Y低聲道:“火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堅硬如鋼鐵都能在火里被融化,更何況只有一身血rou的人。” 呼延元宸笑了一聲,“說得也不錯?!?/br> “你救我出來,有沒有受傷?!睂帨Y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他隱約記得當(dāng)時火勢已經(jīng)很大了,現(xiàn)在自己卻安然無恙地被帶了出來,也不知道呼延元宸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一點皮外傷?!焙粞釉窇?yīng)得很是隨意,寧淵努力抬起臉,順著呼延元宸的脖頸朝上打量,他左肩上的衣裳被燒焦了一塊,裂了個大口子,露出來的肩膀上也有被灼燒的傷痕,索性瞧上去并不厲害,再往上開,寧淵的目光忽然間凝住了。 呼延元宸似乎察覺到了寧淵在看哪里,不自覺地將臉往左偏了偏,可還是聽見寧淵道:“你的臉是怎么回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