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寧淵苦惱不已,加上天氣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三伏天,日頭十分毒辣,他便有好幾天都沒出門,這一日,寧淵只穿了一件薄衫,正坐在屋檐下乘涼,周石忽然來報,說后院那邊的流放犯中有個少年吵著要見自己,已經(jīng)和阻攔他的官兵與仆役動起手來了,讓寧淵趕快去看看。 寧淵眼神一凜,立刻跟著周石去了。 他們繞到后院的側(cè)門邊,果真見著好幾名官兵和奴玄扭打在一起,奴玄紅著一雙眼睛,被官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好幾次發(fā)了狠嚎叫著想突出重圍,又會被重重推搡回去倒在地上,然后一陣踢打。 “住手!”寧淵立刻迎上去,那些官兵認(rèn)得寧淵是這田莊主人家,武安伯府的少爺,不好怠慢,總算停了手,一個領(lǐng)頭模樣的人湊上來道:“少爺,現(xiàn)在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罪犯的勞作時間,可這小子不光悄悄跑了回來,還大吵大鬧擾了少爺?shù)那鍍?,?shí)在是小的看管不周,小的這就將人帶走,不讓他吵著少爺?!?/br> 這是奴玄也看見了寧淵,他像見著什么救星一樣,全然不顧自己鼻青臉腫的狼狽模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溥^來,扯住寧淵的袖擺,“少爺,求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你娘怎么了?”寧淵心里一突,彎腰將人扶起來。 “我娘,我娘他……”奴玄說著居然哭了出來,想來是急壞了,“我娘自從到這后,身子就一直不見好,前些日子得了病,官兵卻不給請大夫醫(yī)治,現(xiàn)在病得嚴(yán)重了,這些人竟然要將我娘扔出去讓她自生自滅,少爺求求你救救我娘,我給你做牛做馬都可以!”剛說完,奴玄就急匆匆地跪下用力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立刻就破了皮,鮮血淋漓的。 “少爺,你別聽這小子瞎說!”官兵頭領(lǐng)有些心急,也立刻道:“這小子的娘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癥,是時疫!那玩意可是會傳染的,如果不將人丟出去,傳染給別人了怎么辦?” “你胡說!我娘不過是水土不服,你連個大夫都不請,怎么能就斷定是時疫!”奴玄像是怕極了寧淵不幫他,聲音尖利得嗓子都幾乎破了,不斷乞求地?fù)u著寧淵的衣擺,臉上淚水和血水都糊成了一團(tuán),“少爺我求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人在哪里?!睂帨Y抬眼看向那領(lǐng)頭的官兵。 官兵一愣,才明白寧淵看來是真要管這閑事,不禁道:“少爺這樣不好吧,那病癥可馬虎不得,少爺何必為了這幾個罪犯……”可他話還沒說完,眼睛就瞪圓了,因?yàn)閷帨Y抬手?jǐn)S了塊碎銀子在他腳邊,又重復(fù)了一句“人在哪里?” “人還沒來得急扔出去呢,還在后院?!惫俦娏算y子,忙不迭地?fù)炱饋?,還會說什么廢話。 寧淵很快由奴玄帶著進(jìn)了后院,在最角落一間破舊不堪的屋舍里,見到了床上昏迷不醒的美婦。 這屋子瞧上去是整個后院最簡陋的一間,滿室破敗,竟然連床都是石塊搭起來的,只鋪了一張草席。婦人滿頭細(xì)汗,臉色一片青白地躺在那里,寧淵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診脈,片刻后,對周石道:“這不是時疫,你讓白檀他們過來,此地悶熱潮濕,不宜養(yǎng)病,先將這夫人挪到他們的屋子里去?!?/br> 奴玄原本焦急的臉,在聽到寧淵一句“不是時疫”之后,頓時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一放下,立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因?yàn)樗麄兡缸佣耸鞘苋颂貏e“關(guān)照”才會在這里勞作的,因此當(dāng)寧淵提出要將人挪出去,又給足了銀子,看管的官兵頭領(lǐng)便沒再說什么,任由寧淵派人將他們挪到了前院,婦人暫住在白氏姐妹的屋子,奴玄則被安排在了寧淵的房里。 如寧淵所說的那樣,婦人并非得了時疫,不過是天氣太熱,她居住的屋子又氣悶潮濕,加上她身子本就有些水土不服,中了暑氣而已,因癥狀相似,才會被那些官兵當(dāng)成時疫,寧淵讓人用薄荷葉煮了些水給她喂下去,婦人就已好轉(zhuǎn)醒來了。 可奴玄的狀況卻不太好,他年紀(jì)小,挨了那樣一頓打,又每天大量勞作傷了根本,一暈過去,高燒便排山倒海地來了,躺在床上直說胡話,害得寧淵一直在床邊忙前忙后,替他又是擦身又是包扎,一直折騰到晚上。 等呼延元宸推門進(jìn)來時,寧淵正坐在床邊給奴玄喂藥,可奴玄昏得深沉,藥根本喂不進(jìn)去,他只好喝了一口藥,然后彎下腰去,眼見著那雙唇便要湊上那奴玄的嘴。 “別!”呼延元宸想也沒想便沖過去抓住了寧淵的肩膀,寧淵被他抓得一偏,嘴里的藥居然咕嚕一下,自己吞了下去。 他吐了吐被苦得發(fā)麻的舌頭,沖呼延元宸喝道:“你在做什么!” “你,你又是在做什么?”寧淵的目光讓呼延元宸閃電般縮回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他臉色有些莫名地發(fā)紅,不過想到方才那個場景,呼延元宸立刻又有些理直氣壯起來,“你怎么能如此隨意的就和別人以嘴渡藥,都不知道避諱一下嗎?” “喂藥這種事有什么可避諱的。”寧淵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當(dāng)初你病著時,我也是這么喂你的,可沒瞧出來你這般有意見。” “我只是……”呼延元宸自己也奇怪,他這幾天一直在外邊忙著,終于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可還沒來得急告訴寧淵,居然看見他要和別人嘴對嘴的喂藥,而且被喂的還是這段日子以來寧淵一直和顏悅色對著的那個少年,他心里就竄出來一股無名火。 “不過是喂個藥罷了,你又何必做到這一步?!鄙钗豢跉?,呼延元宸甩了甩頭,拿過寧淵手里的藥碗,忽然在床沿坐下,托起奴玄的身體,左手捏開他的嘴巴,端著碗便把藥往他嘴里灌。 如此粗魯?shù)奈顾幏绞?,寧淵在一旁看著都覺得臉疼,可也的確有效,瞧著奴玄喉頭微動,想來是將藥喝了下去。 “喂完了,干凈利落?!焙粞釉穼⒖樟说拇赏肓两o寧淵看,仿佛在炫耀什么豐功偉績一般。 寧淵無奈地?fù)u了搖頭,藥喂下去,他也松了口氣,坐在一邊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膀。 呼延元宸在那邊僵了一會,忽然道:“你就不想問問我今日一天都不在,是去了哪里嗎?” 寧淵看了他一眼,“你如果有要緊的事情要忙,是不用陪著我窩在這里的?!?/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呼延元宸料不到寧淵會說出這么一句沒良心的話,一時有些氣節(jié),“我是……”可他話語忽然一滯,沒有借著說下去,而是起身道:“罷了,寧兄我?guī)闳€地方?!?/br> 說完,他也不待寧淵給出反應(yīng),上前拉住寧淵的手就朝門外走去。 寧淵想說現(xiàn)下天都黑了,可瞧呼延元宸的模樣似乎是連個說話的機(jī)會都不給他,出了門后,居然直接伸手?jǐn)堊帨Y的腰,然后身子一輕便帶著他竄上屋頂,朝著遠(yuǎn)方飛檐走壁起來。 白天太陽酷熱,晚上也涼爽,寧淵不知道呼延元宸這般莫名其妙地是要帶他去哪里,可他輕功使得穩(wěn)當(dāng),云里霧里的感覺加上迎面吹來的涼風(fēng)十分舒服,知道呼延元宸不會害他,寧淵便由他乖乖抱著也沒多說。 只是二人離得如此之近,借著月光,寧淵才發(fā)現(xiàn)呼延元宸模樣看上去有些狼狽,不光下巴上長了一圈胡茬出來,頭發(fā)也有些雜亂,甚至發(fā)絲間還勾著幾片草葉,臉頰邊也沾了不少灰,想到這幾日呼延元宸神神秘秘的行蹤,寧淵心里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這家伙該不會…… 香河鎮(zhèn)不大,除了田莊的田野外,周圍有好幾座低緩的群山,呼延元宸帶著寧淵一路出了鎮(zhèn)子,又在山林的樹梢間跳躍前行了許久,才在一株大樹的枝椏上停了下來。 這大樹枝葉茂密,月光都照不進(jìn),四周黑黢黢的,還能聽見蟲鳴,寧淵不明所以,低聲問道:“這里是……” “噓?!焙粞釉穮s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又透過樹梢的縫隙,指了指不遠(yuǎn)的方向。 寧淵定睛去看,才發(fā)現(xiàn)隔著重重樹影,在山腰下方,能看見不少零散的燈火。 呼延元宸此時又?jǐn)堉鴮帨Y開始移動,不過他動作十分輕巧,不光沒有發(fā)出聲音,甚至連夜棲的飛鳥都沒有驚動,等出了這片樹林后,眼前卻豁然開闊起來,沒想到在這片山林之中,居然有一片圍欄而建的木屋,木屋之間穿插有木架搭起來的崗哨,崗哨上站了不少彪形大漢,每人都背著一把弓箭,有模有樣地在那站崗。 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陣馬匹的響鼻聲,卻見好幾輛馱著貨物的馬車順著山道走到了那片木屋外圍,帶領(lǐng)馬車的人和看門的守衛(wèi)說了什么之后,馬車便依次進(jìn)了圍欄,開始卸貨,中間有人打開了箱子,即便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可借著那邊火把的火光,寧淵還是能依稀分辨出,箱子里什么都有,綢緞,珠寶,以及一袋一袋的不知什么物資。 “這些是什么人。”寧淵奇道:“聚集在這荒郊野嶺,還頗有規(guī)模,難道是山匪不成?” “你只猜對了一半?!焙粞釉返溃骸翱匆娔切┯民R車送東西來的人了么,他們身上還是濕的,這些人并不是山匪,而是河盜?!?/br> 河盜,可以算是大周的特色之一,大周水路通暢,在物流運(yùn)輸方面走水路的成本要比6路便宜得多,以至于催生出了河盜這樣另類的盜賊組織,他們沒有任何工具,卻個個都是潛水高水,每當(dāng)夜色降臨,他們就能靠著一根蘆葦桿,從水下接近河川里的貨運(yùn)船只,從船上偷取貨物,因?yàn)樗麄冃袆与[蔽,來去無蹤,多年來官府雖下大力氣打擊,可都收效甚微,因此到了后來,官府就轉(zhuǎn)變了打擊的方向,既然抓不到人,他們就從贓物入手。 大周律法明令規(guī)定,貨物上船之前都要做好登記備案,一旦運(yùn)輸過程中出現(xiàn)丟失,那么只要市面上疑似有丟失的貨物出現(xiàn),無論是賣貨的人也好,買貨的人也好,全部歸為盜賊之流拿下問罪,這一招也的確有效,立法之后,所有收貨的商家都開始小心留意起貨源來,河盜們發(fā)現(xiàn)偷來的東西沒辦法轉(zhuǎn)手,自然有大部分轉(zhuǎn)了行。 可還有一些河盜不受律法的影響,不光沒有罷手,反而因?yàn)楦偁帉κ滞顺隽诉@個行業(yè),做得更加起勁了,不是他們不怕法律,而是他們有門路無視法律的門路存在,換句話說,只要河盜的背后有靠山,不管律法定的再嚴(yán),他們也有渠道將偷來的東西賣出去。 083 如海之怒 “你知道為什么香河鎮(zhèn)的田地產(chǎn)不出糧食嗎,玄機(jī)就在這里。”呼延元宸道:“這些河盜從水路那里偷來的東西,無論是珠寶,糧食,還是瓷器,只要他們的靠山穩(wěn)固,總歸是有銷路,可是有一樣?xùn)|西,只怕他們有再大的靠山,放在手里都是一塊燙手的山芋?!?/br> 寧淵立刻明白了,“你說的是鹽?” “鹽商素來有皇商的稱謂,歷來是受皇室看重的一大經(jīng)濟(jì)命脈,無論是在你們國家還是我們國家,販賣私鹽都是大罪,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偷來的箱子里裝著的是鹽,即便有靠山,這些河盜也不會冒著大風(fēng)險而拉出去倒賣,只能就近處理掉。”呼延元宸伸手指向山腰的另一頭,“離這里不遠(yuǎn)的地方是一條山溪,他們會將偷來的鹽全數(shù)倒在山溪里,而那條山溪的下游,剛巧同香河鎮(zhèn)灌田的水渠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