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龍舟大比?”寧湘眼里頓時閃過一陣寒光。 066 船工皇子 大周有三大節(jié),正月十五的元佳節(jié),五月二十五的端陽節(jié),以及九月初五的中秋。而端陽節(jié)的賽龍舟,亦同元佳節(jié)的圓子宴,中秋節(jié)的賞花燈一樣,為民間三大風(fēng)俗之一,更因為大周水軍強盛,皇帝還欽定龍舟為軍隊必備的行軍演習(xí)項目,因此每年端陽在各座大城舉辦的龍舟大比,不光吸引老百姓的眼球,還是各世家互相攀比的名利場,各城龍舟大比的魁首,除了豐厚的獎金,更可以得到機會在十月份,也就是皇帝生辰的“九陽節(jié)”入京,為帝王作龍舟表演,再能奪得三甲的話,依照慣例,龍舟所屬世家家主若在朝為官,則無論官職如何,均上晉一級。 這樣的誘惑,對于各地的地方官員是相當(dāng)大的,寧如海亦不能免俗,他自從被掃出華京后,這些年就沒有斷過重回京官行列的念頭。他如今官職在江州守備,頂上就一個江州都督曹桂春壓著,若是能憑借著龍舟大比得以晉升,都督一職沒理由讓給他,那他就有極大的可能重新回到華京,因此每年的龍舟大比,寧如海都準(zhǔn)備得十分盡心,可惜,就算他手里握著江州守備軍,最不缺孔武有力的壯漢,卻每年都要輸給曹府上的船隊一線,連江州的魁首都沒拿過,更別說為九陽節(jié)表演了。 加上今年因為寧萍兒的事情,寧府上鬧出了許多風(fēng)波,在外邊的物議徹底平息之前,寧如海不太愿意出去拋頭露面,加上他心里覺得今年或許仍比不過曹府的船隊,再上心也沒意思,因此才聽了沈氏的話,將準(zhǔn)備龍舟大比這一茬撥給了寧淵打理。 寧淵近來越發(fā)得沈氏喜歡,沈氏的想法也是讓這個目前最得他看中的孫子多歷練一二,往后就能更快地幫助寧如海料理一些零碎的事宜,但對于這種看起來風(fēng)光,實則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寧淵卻很不以為然。 “這事要是做不好,你得為此擔(dān)責(zé),可要是做好了……”寧沫右手微微撐住下顎,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枚黑子,思索片刻,便朝棋盤的東南角落下去,“叫吃。” “其實也沒有做好的時候,咱們府里拼了這么些年,年年都只得第二,沒理由換了我,反倒能將魁首奪了去?!睂帨Y將手里的白子扔到一邊的棋盒里,“罷了,不下了,眼瞧著是輸了。” “我倒是很少看到你有這般喪氣的時候,難道便沒心情做好嗎?!睂幠Z氣帶著笑意,“若你當(dāng)真能奪得魁首,那可當(dāng)真是風(fēng)光了,不光在家里得臉,還能去華京參加九陽節(jié),每年九陽節(jié),可屬華京城中最熱鬧的時候,這樣的機會別人求也求不來呢?!?/br> “那也得先拿了魁首在說?!睂帨Y輕笑一聲,“父親此次將龍舟之事交予我,雖有祖母提議在前,可大夫人明里暗里添了多少柴火,你我心知肚明。”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要是她沒有算計你的心思,我也是怎么都不會信的?!睂幠溃骸爸皇遣恢浪降自诖蚴裁粗饕?,不過以我對大夫人的了解,十有八九也是借刀殺人的把戲,既不用自己受累,要是出了什么差錯,也能對外撇得干干凈凈的?!?/br> 寧淵點點頭,“哥哥果然又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瞧最近寧湘似乎安分得很,想來他是要鉚足了勁,來一番大動作吧?!?/br> “反正你心里有數(shù)便可,如今離端陽節(jié)還剩不到十日,若要應(yīng)對得宜的話,你還是先早早準(zhǔn)備吧。”寧沫站起身,“我出來得有些久了,這后花園雖然偏僻,可難保不會有人過來,我同你的關(guān)系還是越少人知道得越好,這邊先走了。”說完,他對寧淵點點頭,領(lǐng)著貼身丫鬟出了二人下棋的涼亭。 “少爺你是覺得,會有人在龍舟大比上動手腳,來害咱們嗎。”周石在寧淵身后問道。 寧淵沒回答,而是坐在那里思索了片刻,才站起來說:“如今時辰還早,你先陪我去趟碼頭邊的船塢?!?/br> 論起造海船,沒有哪個州縣能比得上青州的造船塢,可若是比造河船,得了京華運河的便利,舉國上下便也只有江州數(shù)一數(shù)二了,因此江州官家的造船塢,規(guī)模也十分龐大,寧淵坐著馬車走了好一段,才從船塢的正門進到為各府打造龍舟的工舍。 工頭已經(jīng)從守門的雜役那里得知了寧淵回來,徑直在門口候著了,他知曉今年寧府的龍舟是寧淵在打理,因此對這位之前并未聽說過的寧三少爺十分客氣,搓著手迎上去便道:“如今離端陽節(jié)還有十日呢,少爺怎的這般早便過來了?!?/br> “料想咱們府里定做的龍舟應(yīng)當(dāng)快完工了,便過來看看?!睂帨Y一邊說一邊往里走,那工頭趕忙在前邊引路,阿諛奉承了好一段,才領(lǐng)著寧淵到了工舍的后院里,這里有上十艘似是剛完工,還沒有上漆的長形木舟底朝天整齊地排列在地上,正受著日頭暴曬,一邊還有好幾個工人拎著小桶,不斷將一些黏糊糊的透明汁液刷上船底。 “那些人在做什么?”寧淵問道。 “他們在給船底上樹膠呢。”工頭道:“船底常年泡在水里,再硬的木頭也總會有泡爛的那一天,這種膠和尋常的船底漆不一樣,尋常的船底漆只能隔水,卻不能養(yǎng)護木頭,還沉,這樹膠不光隔水,木頭刷上之后曬干了,還能使木質(zhì)更加堅硬,而讓造出來的船更穩(wěn)固,咱們船塢造船,都是用這種樹膠?!?/br> 寧淵點點頭,又跟著工頭往前走了一段,工頭便指著一艘五丈余長,六尺余寬,船首雕有怒蛟吐珠圖樣的龍舟道:“寧府的船便是這艘了,如今也是在上膠呢,我們動作快,興許三四天后便能完工,尤其是這船首怒蛟吐珠的圖樣,可是咱們船塢里最有技藝的老師傅親手雕刻的,公子您瞧,是不是很活靈活現(xiàn)?” 寧淵目光在那艘龍舟上慌了一圈,又看了看一旁其他府里定做的龍舟,問道:“我瞧每一艘舟首的雕刻都不一樣,這里邊可是有什么規(guī)矩么?!?/br> “我知道寧少爺你是第一次管府里龍舟大比的事,不知道里邊的忌諱?!惫ゎ^道:“比龍舟這回事,雖然相較的是速度,可也講究一個氣運,若是碰上了兩艘舟首一模一樣的龍舟,便會被別人將自個的氣運分走,這自然是十分不吉祥的,所以就算大比里沒有這種規(guī)矩,可就著忌諱,也沒有人愿意讓自家舟首同別人家的一樣?!闭f到這里,工頭頓了頓,又壓著聲音對寧淵道:“其實寧少爺還不知道吧,也虧得你們府上的二少爺精明,在龍舟還沒開工做的時候,就早早送來了圖紙,知會了舟首要雕成‘怒蛟吐珠’的圖樣,算是占了先機,搶了頭彩,這樣式討喜,后面有許多人家見了,都羨慕得不得了,就連前兩天曹都督親自來了,見著這樣式也十分喜歡,可是沒辦法,最后也只能讓咱們給做了‘麒麟騰云’的圖樣?!?/br> 寧淵聽到這里,眼珠子一轉(zhuǎn),點頭道:“這圖樣別致,二哥果然想得周到,只是,曹都督他當(dāng)真對這圖樣十分喜歡嗎?!?/br> “可不是,不過曹都督也不算不講道理的人,卻也沒多說什么。”工頭說到這里,正在搖頭嘆氣,卻忽然聽見寧淵道:“那便讓給他們吧。” 工頭一愣,猛地抬起頭來,說話都打了磕巴,“公,公子你說什么?” “這怒蛟吐珠模樣討喜是討喜,可我卻并不喜歡,比起這個,我反倒是更喜歡那麒麟騰云一些?!睂帨Y道:“你們替我去向曹都督回個話,既然這圖樣曹都督喜歡,那我便同他換上一換,想來只是換個舟首而已,對你們而言也不是大工夫。” “這……這自然不是大工夫,可是?!惫ゎ^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淵,“寧公子若是當(dāng)真給換了,那府上二少爺那邊……” “父親將cao辦龍舟事宜交給的是我,并不是二哥,工頭你可得將這事弄清楚,不要失了分寸。”寧淵目光幽幽地看著工頭,直看得那工頭脊背一寒。 工頭在這船塢工作數(shù)年,見過的達官貴人也不少了,眼前這寧府三少爺瞧上去不過爺十四五歲的年紀(jì),怎的眼神那般滲人呢! “知,知道了?!惫ゎ^僵硬地陪著笑,“我們照著公子的吩咐去做便是,想來曹都督得了喜歡的圖樣,一定高興,也不會不應(yīng)允的?!?/br> 寧淵點點頭,如今想看的東西都看了,便繼續(xù)朝前走,這處晾曬龍舟的大院子有兩個門,寧淵準(zhǔn)備從另外一個門出去回府,離那門不遠處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一艘做了一半的小船正放在那里,小船不大,最多只能容三四個人坐進去,做船的工人也只有兩名,一人穿著簡單的粗布褂子,面對著寧淵,站在船里邊敲敲打打,另一人光著膀子,背對著他,半跪在外邊給船身刷漆。 寧淵不自覺瞟了那兩人一眼,繼續(xù)朝前走了兩步后,他卻忽然頓住步子,又退了回來,再度看向面對自己那人。 那人面向普通,露在外邊的一雙手臂很是粗壯,一瞧便是個練家子,大概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著自己,他抬起頭來,在瞧見寧淵的時候,不禁愣了一愣。 待他抬起頭,寧淵看得更清楚了,果然沒看錯,的確是熟人。 那人對寧淵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寧淵卻已經(jīng)把目光挪到了背對自己那人身上,他頭發(fā)同此處的船工一樣,只簡單用麻繩豎起來綁在腦后,寬闊的肩膀和肌rou線條優(yōu)美的脊背因為出汗的關(guān)系,在日光下閃閃發(fā)亮,下邊的粗布褲子也挽到了膝蓋上方,露出兩截結(jié)實的小腿。 寧淵半張開嘴,看模樣竟是打算先打招呼,這可將船里邊那人嚇了一跳,他立刻大喝一聲:“真巧啊寧公子!”然后在寧淵出聲之前猛地從里邊跳出來,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道:“元公子,快看看是誰來了!” “元公子?”寧淵正在狐疑莫非自己認(rèn)錯了人,可那穿著褂子的家伙分明便是自己上回見過的,呼延元宸的近衛(wèi)閆非啊。 聽見閆非的聲音,那個半跪著的青年卻渾身一震,立刻起身轉(zhuǎn)過來,確實是呼延元宸沒錯,不過這位皇子殿下如今的模樣,倒讓寧淵一時沒去在意他為何會在此處做工的細節(jié),而是險些沒忍住笑了出來。 或許是刷漆刷得太認(rèn)真了,呼延元宸現(xiàn)下一張俊臉上,居然左一道又一道全是深褐色的油漆,有些甚至還蹭到了胸口上,再搭配他一臉顯然是料不到為何會在這里碰上寧淵的驚訝表情,模樣看上去竟是十足的滑稽。 “怎么,寧公子你莫非認(rèn)識元公子不成?”那工頭瞧著二人的反應(yīng),只當(dāng)他們是熟人。 “呃,算是認(rèn)識?!睂帨Y上前兩步,走到呼延元宸跟前,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青年,用略帶調(diào)侃的上揚語氣,又重復(fù)了一遍,“元公子?” “寧兄你怎么在這?!焙粞釉匪坪跤行擂?,想來也知道自己現(xiàn)下是個什么模樣,不禁抬起胳膊在臉上擦了擦,可是他臉上的油漆本就沒干透,手臂上又有汗水,這一擦,到將原先一道道的油漆擦成了一片,整個給他糊了個大花臉。 這下寧淵倒真是忍不住了,呼延元宸從前給他的印象,向來是一副沉著淡定,端凝老成的嚴(yán)肅風(fēng)格,那里會有這般可笑的時候,頓時便側(cè)過臉,悶聲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么?”可憐呼延元宸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狀況,依舊不停在臉上擦著,直到他發(fā)覺小臂上也有了一團油漆后,才像是領(lǐng)會過來,悻悻放下手,朝寧淵身后的工頭道:“可有空閑的屋子讓我整理整理么?” “有,當(dāng)然有!”工頭即便也很想笑,可礙于呼延元宸是他的一樁大客戶,笑出來未免得罪人,所以才使勁憋著,見呼延元宸問他,立刻指著角落處一間木屋道:“那屋子是給船工們午休用的,現(xiàn)下里邊沒人,元公子可以去那里。” “所以說,你是用叫‘元宸’的化名,租用了這個船塢的場地,在自己做船?”屋子里,寧淵站在一處木架前,饒有興味地打量上邊拜訪地各類工具,一面出聲問道。 呼延元宸在角落處,手里拿著毛巾,就著一桶清水在擦臉,“大夏少河川,也沒什么船,所以到了大周后我對這里的造船術(shù)很感興趣,這些年也學(xué)了些,每次到江州都要來船塢練練手。”頓了頓,呼延元宸又道:“而且我的姓氏別人一聽就知道是夏人,化名也是為了省掉些麻煩?!?/br> 寧淵扭頭看他,“喂,你背上也沾到了?!?/br> “是嗎?!焙粞釉放み^頭,自然而然將手里的毛巾遞給寧淵,“那寧兄你來幫我擦擦好了,后背的我瞧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