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他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睡裙,頭發(fā)也未梳發(fā)髻,雜亂地披散在身后,銅鏡里倒映出來的是一張消瘦得有些可怕的臉,顴骨高高凸起,眼珠子鼓得幾乎像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一樣,配上眼下一圈烏青的顏色,這哪里是平日里那個青春靚麗的寧萍兒,活脫脫就像一具了無生氣的干尸。 “jiejie,這血燕是娘花了大價錢弄回來的,她自己都沒舍得吃,你好歹也吃一點吧,不然這樣整天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扛得住。”寧倩兒將那盅血燕放在梳妝臺上,還貼心地替她揭開蓋子。 燕窩還是熱氣騰騰地,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可寧萍兒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轉(zhuǎn)過頭去,一聲不吭地繼續(xù)鼓搗手上的什么東西。 寧倩兒這才發(fā)現(xiàn)寧萍兒手里拿著一個白色的物件,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小人,而寧萍兒正用根繡花針,一下一下地往那小人腦袋上戳。 “jiejie,你在做什么!”寧倩兒嚇了一跳,寧萍兒才因為這些巫蠱東西遭了一難,不想才剛剛過去兩個多月,她居然又弄出了這些東西,要是被別人看見了,傳話到父親那里去,可怎么得了! “你沒看出來我在詛咒那個賤種嗎。”寧萍兒嘿嘿笑了兩聲,嗓音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粗啞得像個男人,“該死的東西把我害成這副模樣,我便要咒死他,咒死他們兩母子,咒死他們兄妹三人!” 寧倩兒看得哭笑不得,她想將寧萍兒手里的小人搶過來,可寧萍兒的模樣瞧著實在恐怖,她有些不敢,正為難著,外邊的房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這回是劉mama攙著柳氏進(jìn)來了。 柳氏還是她一貫的模樣,一身華貴無匹的紗裙,珠釵首飾一個不落,身為三夫人的尊嚴(yán)與傲氣讓他現(xiàn)在即便失了管家之權(quán),地位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依舊要穿金戴銀,將她金碧輝煌的派頭做足。 劉mama將房門關(guān)好,便守在了外間,柳氏撩起門簾走到里間,寧倩兒趕緊向她行了一禮,“娘,您來了。” “她還是不肯吃東西嗎?”柳氏看著眼前這一幕,眉頭一皺。 寧倩兒踟躕地點點頭。 柳氏望著寧萍兒的背影,眉頭越皺越緊,自打被從祠堂里放出來,寧萍兒便一直是這個模樣,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子里,不梳妝打扮,不見人,更不吃東西,一個多月來將整個人折騰得像鬼一般,若不是寧倩兒時常在旁邊勸著,偶爾喂她吃些參湯補品進(jìn)去吊著這口氣,只怕寧萍兒這條命沒有斷送在家法上,到讓她自個給折騰沒了。 “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聽到寧萍兒嘴里碎碎念著什么話,柳氏疑惑地上前兩步,看到她手里的東西后,立刻面色一變,想也沒想便沖上去將那小人搶了過來,寧萍兒尖叫一聲,想反搶回去,卻遭柳氏一個耳光重重甩在了臉上。 寧萍兒多天沒有進(jìn)食,本就沒什么力氣,柳氏又一貫是個身強體壯的悍婦,這一巴掌直抽得寧萍兒身子一偏,軟綿綿地?fù)涞乖诹说厣希伤琅f是不甘心,爬了兩下抓住柳氏的腳腕,嗚嗚叫喚著,“還給我……還給我……” “該死的丫頭!還給你?還給你再讓你進(jìn)祠堂呆兩個月嗎?居然才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將你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真是白養(yǎng)得你這么大了!”柳氏像是氣狠了,一腳踢開寧萍兒,又把那娃娃扔在地上踩了兩腳,才往外一踹,“劉mama,把這臟東西拿出去立刻燒掉!” 劉mama唯諾地把那娃娃拾起,出了屋子。 寧萍兒愣愣地看了柳氏幾眼,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娘……女兒好委屈啊……”她哭得凄慘,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女兒簡直沒臉見人了……嗚嗚……” 被關(guān)進(jìn)祠堂,受了家法,這些便罷了,關(guān)鍵是從祠堂出來那日,居然被一大群人圍觀了一通屎尿在身,渾身發(fā)臭的狼狽樣,這打擊對于一個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千金小姐來說,簡直是比殺了她還要沉重。 “沒臉見人?那你就去死啊!”柳氏好像完全沒想同自己的女兒客氣,眉毛一束,便沖車寧萍兒劈頭蓋臉地罵道:“我原以為你是我最聰明的一個孩子,想不到居然只有這點出息!你哥哥不中用便罷了,要是連你也不中用,娘這輩子還能有什么盼頭!” 說完,柳氏看見了放在梳妝臺上的燕窩,更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那個小瓷盅便重重摔在地上,當(dāng)即摔得碎片亂飛,上好的血燕就這般暴殄天物地撒了一地,“你要是有能耐就盡管去死好了,還吃什么燕窩!你要是有能耐,上廚房抓著把菜刀去找那個賤種同歸于盡啊,在這里扎小人算什么本事?在這里不吃不喝折磨你的親娘和meimei又算什么本事!” 寧萍兒被柳氏這通鞭炮似的話罵傻了,也停了哭,怔怔望著柳氏半天沒回過神來,柳氏胸膛劇烈起伏著,寧倩兒趕緊湊上去,扶著柳氏到一旁坐下,“娘,你消消氣,jiejie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等她想明白就好了?!?/br> “想明白?別人已經(jīng)騎到咱們脖子上來啦!還想?難不成是要等我們娘幾個都被那賤種給陷害出府了才想得明白???”柳氏用力在身邊的小幾上拍了幾下,幾乎是用尖叫著在說話,“你們哥哥變成那副樣子,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一句話也說不了,你這丫頭又在這里給我犯蠢玩自閉,你又向來是個沒用的……”她手指依次從寧萍兒與寧倩兒身上點過,最后拍上自己的胸脯,“咱們都被陷害到這步田地了,你們還不知道爭氣,難不成還要娘這把老骨頭自己去拼嗎!” 明明最先害人的是他們,現(xiàn)在卻活脫脫裝出一副被人陷害的模樣,還說得義正詞嚴(yán),柳氏的臉皮當(dāng)真厚比城墻了。 柳氏吼完了最后一句,屋子里安靜了片刻,接著才傳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娘……女兒好委屈……女兒好不甘心啊……” “既然不甘心,就要懂得反抗?!绷洗怪劬聪蛞琅f跌在地上的寧萍兒,“你光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和為娘的賭氣有什么用?扎個小人又有什么用?難不成還真想用個小人就把那賤種給扎死嗎?醒醒吧你!你越是在這里折騰自己,那賤種在外邊就越春風(fēng)得意,他現(xiàn)在得了老夫人歡心,你們父親對他的態(tài)度也大不一樣,眼睜睜瞧著他的地位就要越過你們哥哥了,再這么下去,哼哼?!绷蠜]往下說,因為她知道寧萍兒只是暫時被屈辱蒙了心,以她的聰明肯定會想得明白,一旦與他們積怨已深的寧淵真正得勢,那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 不能坐以待斃,只能奮起反抗,聽了柳氏一席話,寧萍兒抹了一把臉,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娘,我明白了,接下來要怎么做我都聽你的?!?/br> 柳氏瞧寧萍兒似乎是終于打起了精神,她才微微舒一口氣,彎下腰去親自把女兒扶起來,“這便對了,我柳惠依的女兒,怎么可能被這一點小小的屈辱之事?lián)舻??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這委屈是替娘親還有你哥哥受的,你受得冤!可如今娘失了管家之權(quán),你哥哥又在你們父親面前不得臉,這爭氣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娘今日過來便是來告訴你,行宮發(fā)來的請柬,已經(jīng)送到大夫人那里了。” “行宮?”寧萍兒眼珠子一轉(zhuǎn),“行宮春宴就要開始了么?” 柳氏道:“就在幾日后了,原本這次宴會是我陪著你們父親去的,但是現(xiàn)在請柬既然送到了大夫人那里,你應(yīng)當(dāng)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br> 寧萍兒立刻心領(lǐng)神會,“去的人變成了大夫人嗎?” 柳氏點點頭,“從你們父親從我手里拿走了治家之權(quán),我便料到事情會這樣,好在入府這些年我同大夫人一直交好,她也答應(yīng)了帶你同去,想來她多少應(yīng)該會照顧你一二,只是……”說到這里,柳氏忽然頓了頓,“只是大夫人說,這次宴會十分難得,天家恩德府中諸位少爺小姐應(yīng)當(dāng)同享,她決定每個姨娘的孩子他都會帶一個去,所以除了你,包括那個賤種,二夫人的寧茉兒,甚至寧香兒也會去?!?/br> 寧萍兒愣了愣,“他們憑什么!”這分明只是她一個人的機(jī)會,柳氏原本也想趁著這個機(jī)會給她找一個乘龍快婿,卻不想去的人換成了大夫人,竟然也讓那群家伙有資格來分這杯羹! 柳氏也為此懊惱,別人便也罷了,自從上次砒霜的事情后,又見自己失了勢,張氏便與自己斷了往來,寧香兒也將寧萍兒與寧湘視為仇人。同寧香兒一起去,搭上寧淵,還有一個素來神神秘秘的寧茉兒,這樣一群人湊一塊,還不知道寧萍兒會不會應(yīng)付得吃力,但她依舊沖寧萍兒安慰道:“你不要懊惱,大夫人既然決定了,這事就沒得變,不管誰去都好,反正既然你去了,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盡情施展你的才華,讓你成為在場所有小姐中最矚目的那一個,成為那些華京貴公子們欽慕的對象,娘也相信以你的資質(zhì),一定能夠做到?!?/br> “嗯?!睂幤純河昧c點頭,攙著寧倩兒站起來,“我明白了,娘,我要吃東西,再把春蘭叫進(jìn)來吧,讓她給我梳妝打扮?!?/br> “明白就好?!币妼幤純航K于恢復(fù)了精神,柳氏才安心地長出了一口氣,又側(cè)過臉對寧倩兒道:“照顧好你jiejie,她這段時間險些將身子折騰壞了,得好好補一補,快些讓人把屋子收拾干凈,再重新煲一盅血燕送過來?!?/br> “知道了,娘?!睂庂粌阂桓I?,眼神卻閃爍了一會,不過很快又被她隱去了。 034 行宮春宴【補缺】 春宴那幾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江州城內(nèi)城外春花開了個遍,柳絮也跟著滿天飛,由華京來開的船隊幾乎沾滿了京華運河的河道,數(shù)萬軍隊兩岸戒備,保障著這一群達(dá)官貴人的安全。 數(shù)百年前,大周皇室司空氏發(fā)跡于離江州不遠(yuǎn)處,一個當(dāng)時還名叫漠池鎮(zhèn)的小城,后來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原本的漠池鎮(zhèn)卻早已隨著綿延數(shù)年的戰(zhàn)火而煙消云散,不遠(yuǎn)處靠近水岸的江城卻隨著京華大運河的興建而迅速發(fā)展起來,逐漸演變成如今氣勢宏偉的大城江州城。司空氏雖然將國都定于華京,但對于他們祖先曾經(jīng)的家鄉(xiāng)卻并未忘懷,因此每隔一些年,都要擺足了排場往江州走一遭,辦一場所謂的春宴,遍賞江州春景,順便憶苦思甜。 前些年因為太后身體抱恙,這樣的春宴已經(jīng)許久未曾舉行過了,近來太后身體康健,皇帝才下令重新拾起了這一茬,為此江州城的貴胄們早已摩拳擦掌地等待著這個好不容易可以親近京城貴族的機(jī)會,更大力訓(xùn)練自家的女兒,以求能在宴會上一鳴驚人。 曾經(jīng)的幾次春宴中,靠著女兒飛黃騰達(dá)的人可不在少,最出名的便是那溫肅候,他女兒一曲技驚四座的“飛天舞”,不光得了皇帝垂青,贊賞她“堪比月中嫦娥”,成了宮中如日中天的月嬪娘娘,帶著他一家子人雞犬升天,父親得封侯爵;其他一些與各路貴公子們看對了眼的姑娘,無一不靠著各自姻緣為家門謀了極大的福祉。 何況這次春宴不比往次,京城三公中,孟國公世子孟之繁,景國公世子景逸,都已經(jīng)到了適婚年齡;寧國公家來的少爺寧仲坤雖然沒有得封世子,卻也不容忽視,萬一被看上了,同國公府結(jié)成了親家,那可真是祖上積下來的福氣。 當(dāng)然,對于小姐們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機(jī)會,于各家少爺們同樣也是。如今幾名成年皇子都有招募門人的習(xí)慣,若是成為了皇子門人,當(dāng)別人在秋闈與春闈上擠破了腦袋,想靠著科舉謀一個一官半職時,皇子門人卻可以直接入仕,甚至走在外邊別人還不太敢得罪你,不然就是得罪你背后的靠山。只是皇子們對自己的門人要求極高,要么出身權(quán)貴,為求拉攏,要么就是有實在的真才實學(xué),可以為他出謀劃策,其余人他們是決計看不上的。 時辰尚早,行宮門前已經(jīng)候了一大片的人,寧淵站在一眾少爺中間,旁邊幾個與他同一個學(xué)監(jiān)念書的公子正把腦袋悄悄湊在一起議論幾位皇子的優(yōu)勝劣汰。 只聽一人道:“要說如今已經(jīng)成年的四位皇子,大皇子自是不必說,皇后娘娘嫡出,不光身份尊貴,手底下的奇人異士也極多,估計看不上咱們;二皇子速來是個喜歡附庸風(fēng)雅的性子,對門生的要求要的是善于吟詩弄曲,于仕途無益,不適合咱們;三皇子好武,向來只與武將親近,素來看不上文臣,咱們?nèi)チ艘彩亲杂憶]趣;唯獨最后一位四皇子,卻是個禮賢下士的主,聽說對門人極其優(yōu)待,且來者不拒,只要腹中有才嗎,便可前去投奔?!?/br> 又有人反駁:“但是四皇子不得勢啊,出身不高便罷了,聽說在皇上面前也不得臉,不然不會被趕到江州來看守行宮,跟著這樣的主上不會有出路吧。” 開始那人道:“糊涂,四皇子再不得勢他也是皇上的孩子,皇族血脈那能有假?即便以后登不上大寶,總能得個郡王吧?即便是靠科舉入仕,如果沒有連中三元的命,以一個舉人老爺?shù)念^銜,能混個什么官來當(dāng)?給個縣令都算是抬舉你了,哪有做郡王的親臣風(fēng)光。” 這番話一說完,邊上幾個人便也跟著點頭,似乎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寧淵眼睛抬起又放下,心底冷笑一聲,那個替著司空旭大吹大擂的家伙本來就是他的手下之一,因為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和善于拍馬屁,頗受司空旭看中,也算是個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