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是,罰自然是要罰的,但卻不能這樣罰,孩子犯錯,大多是不懂事罷了,并非真心使壞,我們做長輩的要以教養(yǎng)為主,不然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傳揚出去,外人還不知道要如何議論我們武安伯府的冷血無情?!?/br> 嚴(yán)氏見寧如海不回話,神色卻出現(xiàn)了松動,便繼續(xù)道:“下毒嫁禍兄長,以厭勝之術(shù)詛咒老夫人,雖然這兩條隨便拿出其一,都是恕無可恕的死罪,但妾身也不得不說一句,萍兒可曾真的害到了兄長,淵兒不是也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嗎?至于厭勝之術(shù)的陰毒之處,她又切切實實知道幾分呢?” 嚴(yán)氏的話似乎提醒了柳氏,她渾身一個激靈,忙跪著附和道:“是啊老爺,萍兒那樣小,弄那個小人兒不過是一時孩子氣罷了,她哪里真的知道那玩意的厲害,她可是老爺?shù)挠H女兒,老爺不能就這么推她去死?。 ?/br> “meimei,你且起來?!眹?yán)氏伸出手扶起柳氏,“老爺向來明辨是非,他不過是在氣頭上,嚇唬萍兒丫頭呢?!闭f罷,她又對寧如海道:“老祖宗傳下的話,不知者不罪,寧萍兒犯下這樣的大錯,不過是因為嫉妒自己的三哥與不滿祖母的偏愛,說白了,也就是以小孩子的心性在與大人慪氣,我們又怎么能上綱上線,用成年人的規(guī)矩去發(fā)落一個孩子,老爺你說是不是?” 寧如海表情一滯,一時覺得嚴(yán)氏說得也在理,“可錯的確是她犯下的,我若是不嚴(yán)懲,別的便罷了,老夫人的臉面要往哪里放?” 嚴(yán)氏盈盈一笑,轉(zhuǎn)身朝沈氏道,“老夫人,您看呢?” 沈氏眉頭輕輕皺起,嚴(yán)氏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身為祖母,如果不表現(xiàn)得大度一些,難免不被人苛責(zé)同自己的孫輩過不去,想了想,道:“罷了,這丫頭會怨我這個祖母,也有我的不是,近來我的確冷落她了些,便當(dāng)她是真的年紀(jì)小不懂事,讓她去向淵兒斟茶認(rèn)錯吧,若是淵兒能原諒她,我就不多做苛責(zé)了。” “老夫人果然寬宏大量?!眹?yán)氏曲了曲膝蓋,一雙眼睛看向早就被這轉(zhuǎn)變驚喜得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好的寧萍兒。 “萍兒謝祖母寬??!”受嚴(yán)氏的眼神一激,寧萍兒急忙對沈氏拜了下去,起來后又趕忙端了一盞茶,走到寧淵身前,楚楚可憐地望著他,“萍兒糊涂,做錯了事,請三哥原諒?!?/br> 寧淵瞟了嚴(yán)氏一眼。 這位大夫人當(dāng)真是深藏不露,不僅冠冕堂皇地保下了寧萍兒,甚至還丟了一塊燙手的山芋到寧淵這里。 如果寧淵原諒寧萍兒,那寧萍兒便能借著嚴(yán)氏的手逃過一劫,如果他不原諒……其實,也沒有這個如果。寧淵明白,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他不接這杯茶,那么他就是小肚雞腸,一心要置自己meimei于死地的惡兄,可是真的這么云淡風(fēng)輕接下茶水,道一聲原諒,寧淵又怎么甘心。 “母親當(dāng)真慈祥,不忍看meimei遭難?!睂帨Y沒有馬上去接那杯茶水,而是望著嚴(yán)氏笑道:“若是方才淵兒被誣陷時能得母親幾句辯駁,恐怕也就不會應(yīng)對得那般狼狽了。” “淵兒這是在責(zé)怪母親沒有幫你說話嗎?”嚴(yán)氏也笑,“那是因為母親一直相信下毒的人不是你,清者自清,別人是誣陷不了的,而淵兒你不也正是毫發(fā)無損么?!?/br> “是呢,母親這般相信淵兒,也是淵兒的福氣?!辈煌床话W地說了兩句場面話,寧淵收回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寧萍兒身上掃了兩個來回,忽然道:“萍兒meimei,既然誠心要道歉,這腰板,是不該挺得那么直的?!闭f完,手指微微一動,隱晦地點出一股暗勁落在寧萍兒膝蓋的xue位上,寧萍兒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雙腿一軟,噗通跪了下去,還順便將半盞茶水淋了自己一身。 “唉,三哥我不過隨口一說,meimei你怎么真的跪下去了,我可受不來你這通大禮?!睂帨Y故作驚訝。 “你!”寧萍兒一雙眼睛幾欲噴火,努力想從地上站起來,可兩條腿又酸又麻,根本使不上力氣,看起來反倒是在向?qū)帨Y不停作揖一般。 “罷了,既然meimei你如此有心,我身為兄長,自然寬宏大量,不會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加計較的?!睂帨Y掩下眸子里的寒光,接過那盞茶,也沒打算喝,就放在一邊。 今日且先放你一馬,但你的命,你們的命,我總有一天會親自來收。 “多……多謝三哥體諒。”寧萍兒簡直要咬碎了一口牙齒,費了半天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 “哼,既然有你母親為你說話,老夫人和你三哥也都原諒了你,為父也不好太過苛責(zé),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此年紀(jì)便心腸如此歹毒,若不好好管教,將來嫁出去,豈非會將我寧府的臉丟盡。”寧如海一揚手,“便罰你杖責(zé)二十,然后在家族祠堂思過三個月,寧香兒也一并入祠堂思過,不準(zhǔn)任何人探視,否則,誰要是想陪著她們一起住祠堂,我也不會攔著?!?/br> 頓了頓,寧如海又看向柳氏,接著道:“至于你,你養(yǎng)女不教,難辭其咎,也罰你禁足荷心苑一個月。從前因為大夫人要照顧湛兒,分身乏術(shù),我才將管家之事交予你暫代,可你居然連女兒都管不好,又如何管得住府邸上下,即刻將所有賬本和各類記檔名冊交還大夫人,好好回去思你的過!” “是……妾身謹(jǐn)記教訓(xùn),一定好好思過?!绷弦ба?,即便自己失去了管家之權(quán),即便寧萍兒還要被杖責(zé)二十,可好歹自己女兒這一條小命是保住了。 “父親,你別信他們,交給我砒霜的分明就是寧湘,他怎么可能不知情,萍兒meimei不過是想自己攬罪罷了,父親明鑒哪!”寧香兒不甘心,依舊扯著嗓子喊道。 寧如海卻沒理她,由著幾個粗使婆子拖著她和寧萍兒直往祠堂方向去了。 沈氏深深看了嚴(yán)氏一眼,輕咳兩聲,直言身子不太舒坦,拒絕了寧如海的陪同,由羅mama攙著回了壽安堂。 寧湘還想為寧萍兒討?zhàn)?,柳氏哪能容他繼續(xù)胡言亂語,急忙告罪,扯著他迅速出了大廳。 隨著幾個主角的離去,這出戲總算散場,瞧這情形,眼看晚上的祭祖也弄不成了,寧如海便吩咐下去,初一一早再祭祖,今晚就先各自回去休息。 “寧淵。”寧如海忽然喚住正要起身離開的寧淵,“你且留下,我有話要問你?!?/br> 寧淵知道寧如海是打算問升龍指的事情,不過寧淵卻不想這么干脆地告訴他,便拱手一禮,“對不住了父親,孩兒和景世子約了有別的事談,父親如果不急,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可好?” 寧如??戳藢帨Y身邊的景逸一眼,沒再吭聲。 出了正廳,繞過前院的回廊,寧淵與景逸肩并肩走在后花園的小徑上,景逸拍拍肚子,對寧淵一陣苦笑,“原本是來著蹭頓年夜飯,結(jié)果倒瞧了這么一場大戲,還灌了一肚子茶水,如今肚子里可餓得慌,淵兄弟屋里還有吃食吧?!?/br> “吃的自然有?!睂帨Y抿嘴一笑,忽然停了步子,道:“只是寧淵有些好奇,景兄為何愿意幫我說話?” 景逸一愣,“你指剛才的事?” 寧淵點頭,“我與你不過剛相識,交情幾乎沒有,你跟我套近乎也多半是為了我那位茉兒jiejie,可在這寧府里,我只是個不受父親待見的庶子,無論是三夫人還是我二哥說話都比我有分量得多,你若是能與他們親近,或許更能事半功倍,為何又要幫著我說話而開罪他們呢?” “淵兄弟,原來在你心里,我竟是那般重色輕友的人嗎?”景逸眨眨眼,忽然間露出捶胸頓足的表情,“天可憐見,我堂堂一顆赤子之心,竟被你想得那不堪,當(dāng)真喪盡天良,喪盡天良啊!” 寧淵默默翻了一記白眼,他不過好奇一問,居然就被形容成了喪盡天良。 “景兄,我向來是個喜歡聽實話的人,你若再這般?;顚毾氯?,我便真的要送客了?!睂帨Y現(xiàn)在算是摸清了景逸的性子,他除了有大少爺脾氣,還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人來瘋,碰上點風(fēng)吹草動便起哄,他忽然有些理解景逸的那位朋友為何會大年三十把他一個人丟在客棧而自己遠(yuǎn)走高飛了,敢情全是景逸自己作出來的。 “哎,別呀!”景逸頓時換上一副苦瓜臉,“淵兄弟,我說的可是實話,我這人雖然看起來不皮實,卻是個實心腸,也喜歡交朋友,尤其是為人正直的朋友,我會幫你也不為別的,就沖著我把你當(dāng)朋友,而且你那個三姨娘和二哥我算是看出來了,都不是好東西,這種一肚子壞水的人我向來躲都來不及,又怎么可能去親近!”其實景逸還沒說,他雖然貴為景國公世子,可在家里也看煩了自己那些姨娘的下作伎倆,喜歡往外邊跑就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 寧淵點點頭,見景逸激動的樣子,剛想說兩句安撫的話,卻見他忽然兩眼一瞪,眼神竟然變得直勾勾的,臉頰上也飛起了兩朵紅云。 “景兄,你怎么了?”寧淵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那邊……”景逸干巴巴的抬起手,指向?qū)帨Y身后。 寧淵急忙轉(zhuǎn)身去看,卻見小徑的另一頭,有一個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從幾株梅花樹背面轉(zhuǎn)了出來。 021 祠堂夜話 “茉……茉兒小姐……”景逸仿佛魔怔般咽了幾口唾沫,直勾勾看著那位不斷走近的女子,寧淵也帶著一副好奇的神情,仔細(xì)打量這位從沒見過的jiejie。 離得近了,寧淵才發(fā)現(xiàn)這位二姐的身量當(dāng)真女中少有,竟比景逸還高出半分。 她身上的長裙極是素雅,一層雪紡一層薄紗,最花哨的地方也不過用銀色絲線繡了幾朵百合,襯著路邊積雪,衣袂搖擺間,瞧上去宛如雪中仙子。她頭上沒有梳發(fā)髻,滿頭青絲綢緞般鋪散在身后,臉頰則用薄莎遮住了一半,露出一雙狹長的鳳目,眼角還畫了梅花點綴,僅眉眼間透出的風(fēng)情,不難猜到薄紗下定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寧茉兒手上提了個竹籃,身邊沒有丫鬟隨侍,見迎面撞上了兩個少年,她鳳目一轉(zhuǎn),目光略過景逸,落在寧淵身上,眼角瞇起,似乎對寧淵笑了笑,身子卻沒有停下,邁著輕盈的步伐從寧淵身旁繞了過去,只留下一陣淡淡的桂花香。 望著她的背影,寧淵眸子里忽然滑過一絲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