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但這并不是寧淵覺得奇怪的地方,他分明記得上一世這景逸十里紅妝迎娶回去的是長公主的女兒婉儀郡主,什么時候又和他的這位二姐扯上關系了。 “你……”寧淵拖長了一個音,直將景逸的心高高懸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心里的石頭便又落了下去,因為寧淵伸手讓白檀接過了那枝紅參。 “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不過若你是真心喜歡二姐,應當請了媒人上門提親才是正理?!睂帨Y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可提親也得先搞定家里那個老頑固才行。景逸暗道一聲,臉上卻滿是驚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知兄臺如何稱呼,如今交下了兄臺這個朋友,改日我也好登門拜訪。” “寧淵。”寧淵輕飄飄丟下名字,重新上了車,周石一樣馬鞭,馬車便得得地跑遠了。 景逸拍拍胸口,顯然是松了一口氣,才來得及整理頭上歪歪斜斜的發(fā)冠,而躲在不遠處的呼延元宸卻輕輕皺起了眉。 寧淵?他怎么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012 倒打一耙 臘月二十九,武安伯府一片喜慶。 一大早,蕓香便帶著人去管家處領了年節(jié)的東西來,托沈氏的福,今次寧淵的東西一樣都沒少,同往年不過一兩斗米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 竹宣堂的下人們熱熱鬧鬧準備得歡,寧淵也沒閑著,壽安堂里,晚輩們齊聚一堂,共同向長輩祝禮,長輩們自然也有年禮下贈,沈氏最為厚道,少爺們一人領了一塊金鑲玉配,小姐們則一人一方鎏金鎖;大夫人嚴氏則準備了用銅錢串起來的吉祥結,說是請城外玉靈山上靈虛寺的高僧開過光,保佑晚輩們來年身體康健;二夫人趙氏以染了風寒為由,依舊未露面,只差身邊的丫鬟送了一盤銀子來,一人發(fā)十兩,俗氣了些,卻也是最實在;至于三夫人柳氏,則帶人抬來了一大箱布料。 “我想著如今年下了,一大家子都要做新衣裳,正好我娘家那邊前些日子收購了一家大布莊,給我送了不少好料子來,我便借花獻佛,全當節(jié)禮了?!闭f完,先從箱子里抱出一匹織金鏤花的云錦,“這織金鏤花的圖樣,是十個繡娘繡了足足一月才修好,色澤也端莊貴氣,用來給老夫人裁春裳,再合適不過?!?/br> 羅mama趕緊接過,遞到沈氏跟前,沈氏抹了抹柔滑的料面,點頭笑道:“三媳婦有心了?!?/br> “這匹墨竹春衫緞,是時下華京文臣們最鐘愛的料子,是給湛兒的?!?/br> “這匹桃花繡,給茉兒。” “還有這千雀織、渲淬染……”幾位小姐相繼從柳氏手里拿到了布料,大多大同小異,都是一些顏色出挑,樣式名貴的料子,寧湘與寧萍兒自然也得了,卻與其他姐妹相比,他們倆的瞧上去要差一些,也是柳氏為了不厚此薄彼,故意為之,以體現(xiàn)自己賢惠。 寧湘左手纏著一圈厚厚的繃帶吊在胸前,他被那匹馬壓得不輕,聽診斷的大夫說,左手骨頭斷成了好幾截,還不知道要將養(yǎng)多久才能好,不過萬幸也是傷在左手,若是傷在右手,拿不起筆寫字,那數(shù)月后三年一度的鄉(xiāng)試,他便也不用去了。 寧淵原本以為柳氏見了寧湘的模樣,定會找自己大鬧一場,不料他等了一夜,對方卻安安靜靜,如今更見著柳氏笑靨如花的模樣,難不成寧湘壓根就沒向柳氏說清楚原委? 其實并非寧湘不說,而是寧湘自己也弄不清楚當時的狀況,他當然不會想到寧淵居然有武功,只是同寧如海所認識的一樣,是因為某個躲在旁邊的內(nèi)家高手扔出的碗,才讓他出師不利,不光沒有借機將寧淵送上西天,反而搭進去了自己的一條胳膊。 “好了,這最后一匹,是要送給淵兒的,見你總是穿得那么簡單,姨娘便想著留些好東西給你。”柳氏最后抱出一匹雪白細膩的綢緞,“淵兒,柳姨娘知道前些日子因為夏竹的事讓你受了委屈,你千萬別怪柳姨娘,柳姨娘只是性子急了些,為的卻也是你們這些晚輩好,勞心勞力,就怕你們走錯了路?!币贿呎f,還裝模作樣哽咽了幾聲。 “柳姨娘你嚴重了,淵兒又怎么會怪你?!睂帨Y接過那匹布料,卻觸手生涼,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匹雪緞。 “三哥當真好福氣,這可是雪緞呢,娘親果然偏心,居然將最好的東西留給了你?!睂幤純涸谂赃厧е孜墩f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讓滿屋子的人都聽見了。 寧淵眼里寒光一閃而過,這柳氏果真無時無刻不想著替自己下絆子。 雪緞其實有另一個名字,喚作千張錦,意思是織一張雪緞的時間,足可織其他錦緞一千張,不為其他,只為雪緞的原料雪蠶絲不光難得,且極為纖細,比尋常絲線要細上百倍,動作最麻利的織娘即便在織布機前織上一天,也不過得個半寸。不過正因為絲線纖細,最后織出來的綢緞才能光滑細膩,用這種布料做成的衣服,水浸不透,污漬更是一沾即落,無論穿多久都能光潔如新,仿佛仙家霓裳。 這樣一匹布料,已經(jīng)不單單可用名貴來形容,是標準的稀罕貨,連皇宮里都不常見,更要大大超過老夫人的那匹鏤花云錦,柳氏居然能得一匹,居然還送給他這個庶子,不是明擺著要讓所有人對他心生成見嗎。 寧淵若是收下,以他的身份,肯定會引得在場所有禮物不及他的兄弟姐妹嫉妒,甚至連老夫人也會不喜,成為眾矢之的;可若是不收,又等于當面打了柳氏的臉,柳氏怎么說都是長輩,沖著這一點,依家法他就該去跪祠堂了。 望著寧淵似乎是在為難的臉,柳氏心里冷笑連連,他可不是真的那般好心要把這樣好的布料送給寧淵,她只是料定了,寧淵不會,也不敢收,不然就會見罪于老夫人,老夫人可是寧淵唯一的靠山,寧淵絕不敢得罪她。這也是為什么明明是給晚輩年禮的時候,柳氏卻要先送一匹布料給沈氏的原因。 只要寧淵不收柳氏的東西,她就可以咬死了是寧淵不給她這個姨娘臉面,寧如海很快便要過來了,到時候她只需在寧如海面前哭鬧一陣,即便有老夫人護著,也不愁扒不下寧淵一層皮來。 雪緞面上瑩白如玉,光亮似鏡,正映著柳氏得意的臉,柳氏滿打滿算,果然見著寧淵將布料往前一送,躬身下拜,“柳姨娘……” “淵兒,你為何不愿意收姨娘的東西,可是還在生姨娘的氣,不愿意原諒姨……” “淵兒謝謝柳姨娘關心,這布料淵兒很喜歡呢?!?/br> 柳氏本已經(jīng)掏出錦帕,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樣擦上眼角了,可當他聽清寧淵的話后,不光早就想好的臺詞瞬間卡在了喉嚨里,醞釀了半晌的表情也瞬間歪掉,“你……你說什么?” “我說這布料淵兒很喜歡,謝謝柳姨娘?!睂帨Y滿面春風地將手往前一送,雪緞在柳氏眼皮子地下轉(zhuǎn)了一圈,卻轉(zhuǎn)到了白檀手里,“這樣好的布料,淵兒一定好好收著,不會辜負柳姨娘的一番心意?!?/br> “呃,你……你喜歡就好……”柳氏目瞪口呆地看著寧淵居然真將布料收下了,一時心口痛如刀絞,簡直在滴血。 那可是雪緞啊!是她娘家花了幾千兩銀子,還費盡心思四處托人,好不容易才弄來的一匹,為的便是要給寧萍兒做一身得體的衣裳,好讓她在開春江州城外皇族行宮里舉辦的宴會上艷冠群芳,若能受哪位王公貴胄的公子看上,嫁過去為人正室,寧湘秋闈時再金榜題名的話,那她三夫人柳氏,在這寧府里便是徹底地吐氣揚眉了。 寧淵怎么敢,不,他怎么有臉皮真的接過去! 不光柳氏,見著這一幕的寧萍兒也咬碎了一口銀牙,那原本應當是她的衣料! “三哥真是好福氣。”寧萍兒咬牙切齒地說著:“得了那匹雪緞,我們大家所有人的加起來,都不及你一半了。”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既然你不要臉,我便讓大家都來看看,賤籍出身的庶子也配拿那么好的東西嗎! 寧淵卻一臉奇怪道:“萍兒meimei,你這話便說岔了,雪緞雖然名貴,可也是分品級的,若這匹雪緞當真有你說的那般好,我便是萬萬也不敢收的了?!?/br> 柳氏與寧萍兒皆是一愣,連之前聽了寧萍兒的話,向?qū)帨Y投來不少嫉妒目光的人,也有大半轉(zhuǎn)變?yōu)榱撕闷嬷恢獙帨Y為何會這么說。 柳氏急道:“淵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姨娘給你的不是雪緞?” “淵兒可沒有這么說?!睂帨Y眨眨眼,“其實說到品鑒布料的功夫,我想在坐的恐怕沒人及得上祖母,便請祖母細看一番,應當能明白淵兒的意思了?!闭f罷,寧淵朝白檀使了個顏色,白檀便托著那匹雪緞上前,恭敬地遞到了沈氏面前。 沈氏雖說出身世家,可對布料的研究卻是泛泛,她不知道為何寧淵會突然扣個高帽在她頭上,不過這類德高望重類型的帽子她也敬謝不敏,便細看了一番,這一看,卻真叫她看出了門道,她伸手在布料邊沿抹了抹,又搓了搓手指,只覺沾到了什么綿滑的東西,放到鼻下一聞,她立刻分辨了出來,“這是松蠟?”,隨即臉色一沉,“這不是純品雪緞。” “我便知曉祖母的眼力最好。”寧淵笑著道:“純品雪緞是用純正雪蠶絲織就,不光價值連城,而且不易得,只是現(xiàn)下有另一種織法也能織出雪緞,便是用雪蠶絲加上尋常的桑蠶絲混織,完成后再覆上一層松蠟,也可與純品雪緞一樣細膩瑩潤?!?/br> 隨著寧淵的話,那些原本望著他的目光漸漸挪到了柳氏身上,且大多還帶著鄙夷,為什么?因為純品雪緞的確是價值連城,可用了桑蠶絲混織的雪緞光從原材料上檔次便下降了一大截,織就的功夫也和尋常布匹差不多,覆上松蠟后看著的確與上品雪緞一模一樣,可并沒有雪緞“水浸不透,污漬不沾”的特性,而且只消下水一洗,脫下那層松蠟,便頃刻間光澤瑩潤感全無,變回尋常白布。 這樣的雪緞有個別致的名字,叫“御品雪緞”,并非是御用,而是一些寒門學子若想去出席一些達官貴人聚會,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寒酸,又不愿意打腫臉充胖子,大多數(shù)都會去買這類“一次性雪緞”來裁制衣裳,不光廉價,且效果奇好,穿完便扔,因“贗品”不好聽,也不契合文人雅士的風骨,才取個諧音,稱這布料為“御品雪緞”。 若寧淵手上的這匹布料當著是“御品”,那便沒什么意思了,御品雪緞廉價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在坐不管誰得的布料拎出來,都能換寧淵手上的好幾匹。 柳氏臉色青白一陣,“怎么可能,那明明是正兒八經(jīng)的雪緞!”不過話剛說出來,她便忽然意識到,自己摔進了一個坑里。